前脚太后与两名臣下出了门,苻明韶身子一颤,跌坐在榻上。
总管孙秀被吓得跑过来搀他。
苻明韶大袖一挥,冷声道:去盯着。
一进殿,周太后便咳嗽不止。宫女捧来痰盂,又伺候她漱完口,才将早膳摆上榻上坐着的矮案。
跪下。周太后倏然一声低斥。
宋虔之无奈之下只得就跪,心里却丝毫不感到害怕。
你可知道错了?周太后冷冷地问。
宋虔之答:侄儿知错。
错在哪儿了?
宋虔之正色道:父母在,不远游,如今母亲卧病在床,侄儿不应涉险。
周太后冷笑一声:你还知道?
蒋梦在旁忙前忙后伺候周太后用膳喝药,好一阵忙碌之下,宋虔之跪得膝盖发麻。
旁边周先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好在太后很快打发他到外面用茶。
用完膳又用完药,周太后心下好受了些,才让宋虔之起身。她眼眶微微泛红。
蒋梦急道:太后。
周太后深吸一口气,手帕沾了沾眼睛,长吁出这一口郁结于胸的浊气,才道:回去看看你母亲再走。
侄儿晓得。
宋虔之本也打算要看过了母亲再上路,此刻情真意切地握了握太后的手,道:请姨母多多注意身子,朝廷急难,却是大好男儿建功之时,侄儿自有打算。宋虔之深知隔墙有耳的道理,这话已压得极其小声,连侍立在旁的蒋梦都听不清楚。
跟着李相未必不好。周太后看了一眼蒋梦,你先下去。
殿内光线晦暗,雪天总是照不清,是以点了几盏灯。
皇上对李相有敌意,侄儿不宜与李相走得过近。
周太后:皇帝对谁没有敌意?就是对我她按捺住后半句没说,只是哼了一声。
那陆观呢?周太后又问。
在容州守着。
周太后思忖片刻,说:你不要看皇帝那个怯懦温和的样子,这些年我时时后悔,若是当年选了老三或是老四,也不至于先帝拓开的疆土都守不住。皇帝那个人,薄情得很。
宋虔之脸色一变:姨母还是不要说丧气话罢。
周太后一手扶额,脸上现出苦笑,摇摇头:老了。
她做皇后时随先帝出征,多少豪情万丈,从未生过退意,只因她觉得那男人靠得住。如今,她已无人可以依靠,深居后宫,放眼望去,无一人是她觉得可亲可爱的人。
皇帝的心思,我最清楚。只是他想得太多,我怕,他真会令自己成为孤家寡人。周太后一时仿佛苍老了不少,嘴角浮现冷嘲,你不知这两日来,前线军报吓得皇帝那个样子,他哪有一丝一毫先帝的影子。
这些话太后能说,他做臣子的不能说,光是听一听,已经是大逆不道。只是这一趟容州之行,经历了不少生死攸关的时刻,宋虔之突然察觉,他已不似从前那样畏惧君权。这一番在容州的见闻让他深切体会到祖宗的老话: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老百姓日子只要过不去,君王的位子就摇摇欲坠。
大楚早已不能与建国百年以内相比,苻姓家族数百年的统治,战乱、和平、繁荣、凋零,漫长的历史当中,民智渐开,是好事,也是坏事。
不过黑狄不足为患,我对李相还是有信心,白古游的军队也不是吃素的,皇上是多虑了,就让他担惊受怕一回,也好有所长进。
敢情在皇帝面前一脸严肃都是绷出来的,这个姨母一把年纪了也是童心未泯。
姨母还是很为陛下打算的。
周太后叹了口气:他心中并不这么想。她目光游移到一盏鸭形宫灯上,转而望定虚空,他身上没有周家人的血。
倏然,周太后看定宋虔之。
等到事情平定下来,把你母亲接进宫住些时日。
太后是太孤独了。宋虔之连忙应下。
顺便给你相看相看有没有合意的闺秀,你都快二十了,还不娶媳妇,像什么样子?!
宋虔之刹那走了神,脑子里浮现出陆观从天而降,把闫立成揍成肉饼的一幕。
看样子,是有心上人了?周太后放心多了。
宋虔之简直哭笑不得。
没有,没有。
总之明年,得娶媳妇了,早点生几个孩子。要复周姓虽不大可能,好歹身上都流着周家的血。
宋虔之糊弄着答应了,被太后念得耳朵都要起茧,无非就是你再不娶媳妇就对不起周家列祖列宗之类。狼狈不堪地从太后寝宫逃出,拉上周先即刻出宫。
回容州途中,宋虔之总算愿意在驿馆歇一晚。
周先一亮身份,驿丞让人备下热食,吃完以后,驿丞说驿馆里有一个大澡池子,宋虔之几天不曾好好洗过澡,当即决定要去泡。
池子里白气冲天,赤条条的两个人滑入水中,反正你也看不见我我也看不清你,宋虔之洗完以后就泡着不想起来,他把头发也洗了,双目放空,一副呆滞状。
小侯爷,你在想什么?
白茫茫的雾气沾湿宋虔之的眼睫,他费力地睁大眼,一晃之中,嘴巴微微张开,神情愕然。
你的麒麟印,在肩上?宋虔之好奇伸长脖子打量。
周先有点难为情,低了低头,脸上泛红,抬右手按在左边肩窝处,那里是麒麟的头,整个麒麟身躯四足分开踞在他整个上臂。
宋虔之视线无意中掠过周先前胸,不禁感叹,他的肌肉也很不错啊!
陆观肌肉也很结实,形状明显,肉块分明。
宋虔之低头看了看自己:
侯爷夫人身子可还好?
宋虔之眼神发愣。
还好吧。
他出宫以后回了一趟家,家中小厮丫鬟对他的态度都古里古怪,两个随身伺候的恰好不在府中。他匆匆到母亲床前看了看就走,周婉心正睡着,他没有叫醒她。只是觉得数日不见,周婉心又消瘦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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