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你之前不是说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到底是什么事?”她突然想起这茬。
荣直喉间艰涩,此时似乎并不是好时机。有些事情一旦错过时机,事后想再去弥补好像变得更加艰难。
阿九若是知道自己是她一直提防讨厌的人,她肯定不会再和自己做朋友。他不能冒这个险,至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
或许可以再等等,等他处理好成家那些人……
“没什么,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
“你就别操心我了,别看我现在病怏怏的,但是只要我好好养着,且有得活。”她轻松一笑,心下却是苦涩至极。
三年前师父取血时,她从师父的话语听出端倪。原来像她这样的毒人,别看百毒不侵什么的,实际上寿命都很短。
她大抵是活不过二十岁的,所以才有那五年之约。
如今她都二十一岁了,也不知道还能苟到什么时候。这也是她明知不宜进京,却还是要进京的原因。
穿越一世,总不好稀里糊涂的死去。就算是能活久一些又怎么样,那样闷头活着的意义在哪里。
能再到旧友,这一趟也算是值了。
****
且说成老夫人听了于氏的来报,很是恼怒二房的人不知好歹。当下摔碎了一只白玉瓷盏,黑沉着脸好不吓人。
“一个二嫁的姑娘,说什么多留几年,她当自己的女儿还是未出过阁的姑娘不成?那个蠢货这是想反抗我,她是想越过我们大房自己当家做主。”
“母亲,难道就由着他们不同意?”于氏问。
成老夫人冷笑,“他们想得倒美,我是嫡母。有我在,他们别想越过我们去。晴姐儿既然不满意卢家,自然还有张家徐家。大京城这么大,商户海了去。便是大京城找不到合适的,京外总会有的。”
于氏放了心,不管晴姐儿嫁去哪里,得好处的都是他们大房。
婆媳二人料准二房翻不想多大的浪来,却不想刘氏和成书晴这回不知吃错什么药。隔了一天又哭到了成老夫人的院门口。母女二人一个哭一个说,哭这些年在定北受的苦,诉说这些年遭的罪。
刘氏说:“求求母亲可怜可怜我的晴姐儿,可怜她为了一家子老小不到十六岁就嫁了人,可怜她为了护住家里的男儿在前头的丈夫死了不到一月就被送去了覃家,可怜我那外甥女从一出生就过得比下人还不如…”
“祖母,您就可怜可怜我吧。我实在是怕极了,我真的不想再嫁人了。我只想带着信娘好好过日子…那个什么卢老爷真的那么好,孙女自觉配不上…大姐姐还没嫁人,孙女更是不敢越过她去…”
成老夫人听得是怒火三丈,这黑心烂肝的玩意儿居然还敢攀扯她的音姐儿,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她的音姐儿那可是要做王妃的,不说是王妃,要是瑞王…那她的音姐儿就是皇后。他们成家能出一个皇后,就能出第二个皇后。
于氏倒还好,并没有自己的婆母那般生气。
“母亲,弟妹和晴姐儿也太不像话了。这要是传了出去,咱们成家的脸面往哪里搁,音姐儿的名声怎么办?”
成老夫人铁青着脸,二房母女这么闹,摆明了是不满婚事,或者说是不满她做主的婚事。她们也不想想,如果不是她做主能找到卢家这样的人家。
卢家看中的成家,是原来的成国公府,可不是他们二房。
“不知所谓的蠢货。”她冷哼着,对于氏道:“你出去告诉刘氏,就说晴姐儿的婚事我管不了了。我这个当祖母的为了他们全心全意,既然他们不领情,那二房的嫁娶我们就不管了。”
于氏出去传了话,刘氏和成书晴欣喜之余觉得此事太过容易。
母女二人回到二房同成婉芋和墨九母女一说,墨九就猜到成老夫人的打算。成老夫人是想让二舅母在外面碰一鼻子灰,然后再转头去求大房。
既然女儿要嫁人,儿子大了也要说亲,总不能空口白手去和别人结亲。所以二房还要去闹,去找大房要银子要东西。
成老夫人原本高高挂起,只等着二房再求到自己的面前。不想二房的母女跟吃错了药似连着几天都在她门口哭丧着脸,说是二房没银子没东西什么都没有。
还想要银子,简直是做梦!
于氏啐了一口,成家的东西都是他们大房的,他们愿意赏二房一口饭吃那是他们仁慈。
成书音坐在成老夫人的身边,眉头轻轻皱起,“祖母,二婶和晴儿妹妹这么闹下去不是个办法。依我看他们那一房就是累赘,还不如断了的好。”
成老夫人当然想甩掉二房一家,但是她又有些舍不得二房还存的那一点利用价值。“话虽这么说,但若是突然分家,外人不知情的还当我们刻薄。”
成书音微微一笑,“祖母说什么呢,他们见天的这么闹怎么会是我们刻薄。要是外人知道他们二房天天闹着要银子要东西的,只会说他们贪得无厌。”
成老夫人明白她的意思,不由细思起来。
于氏听着她们祖孙二人说话,心里并不是很有滋味。比起她这个正经的儿媳妇,婆母似乎更信任音姐儿。自从回京后,府里的大小事务婆母都会和音姐儿商量。而她这个儿媳妇,有时候根本一句话都插不上。
她目光隐晦地看着那个女儿,心情很是复杂。
二房闹了几天,刚开始是刘氏母女俩,后来拄着拐的成贺也加入进来。外面渐渐有了流言蜚语,都在说二房无理取闹。
刘氏有些担心,这样下去即使是分了家,他们二房的名声也坏了。到时候大房一怒之下把他们赶出去,他们岂不是要流落街头。
墨九让他们别担心,示意成婉芋拿出一张房契。
看到房契,二房所有人吃惊不小。
成婉芋解释说是自己离开常家时变卖了嫁妆存下的银子,这几日悄悄在外面置办下的宅子。就怕到时候大房撵人,他们也有地方可去。
“婉儿,你让嫂子说什么好……”刘氏哭起来。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成婉芋说着,朝墨九投去感激的目光。她离开常家时哪有什么嫁妆,当年她的嫁妆就少得可怜,还都是一些好看不好变卖的东西。
这些年虽说在庄子里吃穿过得去,但银子是真没有多少。加上进京的盘缠用去不少,她身上还真拿不出什么银子来。
墨九低着头,装乖巧状。
有了房子打底,二房人的底气都足了许多。刘氏现在也不怕了,成书晴都多了几分硬气。母女二人见天的闹,成老夫人心知二房多半是要同大房离心。
与其这样,还不如像音姐儿说的那样,早些把这些糟心的玩意儿赶出去。免得日后他们起势,这些人还跟着沾光。
里子自然是不要想的,但面子成老夫人会顾。
她同于氏和成书音商量,如何才能体体面面地把二房分出去。成书音的意思是大凡世家,庶支如果分出去是不能分祖产的。
他们成家如今这个情况,也没有什么东西可分给二房的。
“不妥,要是把他们赶出去流落街头,我们的脸面往哪里搁。”成老夫人有心想在府里把二房划出去,但想着还在一个府里住着,心里多少有些不美气。
于氏想了想,道:“儿媳倒是知道有个地方…”
她这一开口,成老夫人就知道她指的是哪里。
只有成书音不知情,“母亲说的是哪里?”
于氏不说话,看向成老夫人。
成老夫人道:“不过是一处荒废的宅子。当年你父亲置办下的地方,记在他身边随从的亲戚名下。”
如今大房回来了,那随从的亲戚自然不敢贪下那宅子。
二房原做好净身出户的打算,没想到还能有一套宅子。那宅子的位置虽然不太好,但足以令他们喜出望外。
表面上还要装作不满足的样子哭哭啼啼,然后在大房下人的冷眼中卷走行李走人。他们的东西都不多,雇了两辆马车离开。
一离开成府,就连小小的信娘脸上都带着笑意。
刘氏更是抹着眼泪感慨,“都说多年媳妇熬成婆,我真是没到自己还能有这一天。”
新宅子荒废的程度比他们想象的要严重,不仅杂草丛生,而且还隐约可见烧毁的痕迹。残垣断壁无处下脚,更别提住人。
“怪不得母亲这么大方,原来…”刘氏一阵失望。
“无妨。”墨九道:“我们先找个人家借宿几日,再找人好好修葺一番。”
大房给的宅子,他们当然要住。
她站在杂草中间,望着那院子中间笔直高大的银杏树。似乎在遥远的记忆中那间院子也有这么一棵银杏树,不过却要矮小许多。
回望那些残垣断壁,她踩着长着青苔的碎石砖瓦一步步走过去。虽然已是面目全非人事不在,但是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记忆中的那个院子
———就是这里了。
第65章我记得你
断碎的砖石之间,是被风雨侵蚀过后焦黑的屋梁。那屋梁半遮半露,后半边的屋子倒是得以保存。
乱石中似乎还能看到一些桌椅的残肢和破碎的瓷片,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多余的东西。
她依稀记得这间屋子原本的模样,中堂圆椅,贡品香案。左边应该是一个多宝阁,格子中并没有珍贵的玉器摆件,有的都是一些面人泥人之类的玩意儿。
当年就是在这间屋子里,产后不久的女人抱着女儿跪在华服妇人的面前。华服妇人端坐在正中间,左右两边站着粗蛮壮实的婆子。
妇人的模样渐渐清晰起来,正是成家的大夫人于氏。
于氏给女人的两条路,女人选择让自己的女儿活下去。
那个女人,是她的生母。
她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甚至连对方的长相都只有模糊的印象。在她被送走之后,那个女人被烧死了吗?
于氏。
成家。
她袖中握紧双拳,面上倒是不露端倪。
“这…这屋子还能修吗?”成婉芋担忧问道:“要不…”
“能修的。”
她不仅要修,还要修得和以前差不多。
二房分家出来,只跟出来一个早年侍候刘氏的婆子。加上成婉芋身边的柳婆婆,拢共不过两个下人。
安排好二房一家人住进离屋子不远的一户人家,刘氏给了那主家借住的银子。成贺问了那主家附近的情况,找来一些会修葺房子的人,准备明天开工。
墨九冷眼看着,这位贺表哥是个会来事的人。他拄着拐忙前忙后,看得出来以前在定远时没少做活。
这户主家是个二进的院子,住着祖孙二人。
那孙子是个读书人,听得出来以前家里还是有些家底的。这个时代要供一个读书人太不容易,许是有些吃力,这才把半边房子让给他们借住。
主家姓孙,孙老太太生得一副笑脸,见人三分笑。孙公子倒没什么读书人的酸腐。看着他们一家妇孺,还帮着他们搬东西。
墨九和孙老太太搭着话,借着问附近的民风时提起那烧毁的房子。孙老太太知道那房子是他们的,先是吃了一惊。
“原来那宅子被你们买了?”孙老太太欲言又止,“你们可有打听过里面以前住过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
“这倒没有仔细打听,宅子是家里人买来的,我们事先并不知道是这样子的。”刘氏接过话头。
成老夫人精明又好做面子功夫,成家回京后除了归还成府,其它的产业都没有还回来,她自然不可能说这宅子原本就是成家的。
只说是特意买给二房的,还哭着穷说是府上银钱短缺,买完这宅子后已是所剩无几。
孙老太太摇摇头,低声道:“那宅子啊,以前出过人命。”
“啊!”成婉芋捂住着。
刘氏面色沉了沉,“怪不得看起来破败成那样,好像还被火烧过。”
“可不是,确实是被火烧过,听说烧死了一对祖孙。那家的老太太我以前见过,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她那孙女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便是出来露个面也是蒙着脸的,倒是没有人见过长什么样。”
墨九知道自己的生母必是死了的。
大户人家的主母对付丈夫养在外面的女人自然没有心慈手软的,只是她没有想到会是被火烧死。
“那她们死了以后…没有家人来寻吗?”刘氏问。
孙老婆婆摇头,“没有。我听人说那对祖孙是来京中投亲的,还听人说那家的姑娘被什么大户人家的公子给看中了养在这里的。那场大火之后,官府来了人。说是祖孙二人在屋子里供奉着什么人,天干物燥起了火。后面就听说那家的人已把尸骨领回去,案子也就结了。”
墨九努力回想着那残存的记忆,她记得那香案上确实供奉着什么人,只是那灵牌之上一个字都没有写。
只有罪人,才不敢在灵牌上署上死者的名讳。
她的生母,真的叶家那位小姐吗?
再一次站在残破的院子里,她茕茕孑立。
二十一年了,她终于回到这一世出生的地方。生母温柔的声音仿佛还能记起,那时候她以为这一世会有一个温暖的家,至少会有一个真正疼爱她的母亲。
“在想什么?”清冷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恍惚回头,对来人微微一笑,“你怎么来了?”
来人墨发白衣,俊雅无双。他毫不在意脚下乱石和杂草,缓步走到她的身边。她没想到他会来,可见他的消息还算灵通。
此时她的心情说不出来的复杂和低落,连一丝说话的兴致的都没有。那个死去的人毕竟是她的生母,虽然她们母女相处的时间极短,可是她知道对方是爱她的。
天色慢慢黯下去,她就那么站着,而他就那么静静地陪着。
杂草的中间小虫子乱飞,一到夜幕低垂之时只见成团成团的小虫子快要把人包围。而他们的周围,却是连一只小虫子都没有。
天已全暗的时候,柳婆婆急急忙慌地来找她。
看到院子里只她一人时,柳婆婆都快哭出来了,“姑娘,信娘小姐没有和你一起吗?”
信娘?
墨九是一个人出来的,并没有带信娘。一听柳婆婆这话,当下知道信娘定是不见了。她赶紧问清楚,得知因为搬家的缘故所有人都在忙。
等大家忙完之后才发现,信娘不见了。
刘氏她们以为信娘肯定是被墨九带出去玩了,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可是柳婆婆自己得最清楚,姑娘出门的时候信娘小姐还在院子里玩。
大家分头去找,柳婆婆侥幸地猜测着信娘小姐说不定偷偷来找姑娘了。眼下一看姑娘独自一人,吓得腿发软。
“姑娘…这…这可怎么办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