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谦赢和果珲康得知此事后,悲痛不已但也无可奈何。杨谦赢为人重情重义忠贞不二,特别感念遵王赖文光的救命之恩。当年若不是遵王从清军屠刀下搭救他,早就没命了。他无法接受捻军失败遵王遇难这个残酷的现实,一直精神忧郁,行为处事恍恍惚惚。私下里他同果珲康说,他要下山,去扬州东北的瓦窑铺寻找遵王的遗骸,给他建坟立碑。果珲康劝他谨慎行事,最好和华师傅商量后再说。当时杨谦赢并不知道遵王就义不在瓦窑铺,实际上遵王受伤被俘是在瓦窑铺,五天后就义在扬州城外的老虎山。这些细节,远在千里之外五台山是不会清楚的。
一天夜里,果珲康起夜时发现杨谦赢不见了。只留下一张小纸条,纸条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字:“转告表叔,我走了,不要找我。”果珲康急忙穿衣追下山去,茫茫黑夜,人迹皆无。不得已,果珲康只得返回告诉华师傅。华师傅着急上火,只能唏嘘叹息也无计可施,良久说了一句:“人之忠信,没过于此,随他去吧。”
时光荏苒,一晃几年过去,果珲康跟随华师傅学习医术日益长进,不仅能帮着师傅采药、制药,也能自己独立行医治病,逐渐掌握了华师傅的独门绝技。这日,他背着药筐到后山采药,看见山涧深处流出一泓粽粽泉水。他趴在山崖峭壁旁边往下张望,顺着流水一直瞄到涧底。只见涧底附近有两只棕鹿,一只受伤伏地不起,另一只在一旁守护。突然一只老虎出现,直扑受伤的棕鹿。另一只棕鹿便奋起还击,它虽然幼小,明明不敌老虎,却跳起来用前肢的双蹄直踹老虎的两眼。老虎本无意于它,不曾防备。竟然被它踹到前额,虎身一侧棱,没有朴到受伤的棕鹿。这下激怒了老虎,老虎不再理会受伤的鹿,转身直扑那只胆敢挑衅它的棕鹿。受伤的鹿趁此机会一瘸一拐的沿着岩石裂缝躲藏到深处,不见了。
忽然那只老虎向果珲康朴来,将他吓得一个激灵,翻身坐起。他向左右看看并没有什么山涧,更不见老虎和棕鹿。原来他刚才太困了,躺在草丛里睡着了,作了一个南柯梦。果珲康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默默回想着刚才梦里的情景。回味着梦境里的两只棕鹿,到底是什么意思?原来自从杨谦赢出走,果珲康思念心切精神恍惚。连日来,他时常晚上睡不好觉,经常天不亮就披衣坐起,回忆着梦境中的种种过往情节。他时常想起自己的身世,想起母亲临终的嘱托,找回失散的哥哥。尤其是当年在赣榆偷袭清军营寨的事情。如今自己躲在五台山,也不知道左文彪左大哥生死如何。多日的思念竟然转化为一场梦魇,难怪古人说积思成梦。
看看日落黄昏,果珲康满腹心事,回到禅房。当晚,他特意去找华师傅。将自己连日来的所思所想,和盘托出,都告诉了华师傅。华师傅捻着佛珠闭目思忖,良久说:“你和你左大哥生死相交情同手足,日思夜想牵肠挂肚,这份情谊实属难能可贵。你欲下山寻他,自在情理之中,为师理应相助。”说罢,从箱子里取出一个小包袱,交给果珲康,他说:“徒儿,临行前为师无以相送,这里有几本医书,是我多年来行医的集成。还有几丸丹药,也是为师亲手炼制,以备不时之需。”随后又准备了些盘缠和衣物,一并交予果珲康。
师徒二人促膝相谈,直聊到三更时分。看看天色不早,华师傅才将果珲康送到山门,师徒洒泪而别。
果珲康下山后,风尘仆仆直奔直隶昌平、密云一带。他以江湖郎中的身份走村串巷,一边给人治病一边打听左姓人家。几个月下来仍然没有消息,其间也打听到了几户姓左的,但走近仔细一问,均与左文彪对不上号。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他借住的那户老乡带了两个官差却找上了门。起初他有些惊诧,以为自己在什么地方露出了马脚,被人举报。后来,那个官差说明来意。原来当地知县大人的一个儿子患了一种怪病,已经一年多了,总是疯疯癫癫的,请了许多医生、郎中都医不好。他家佣人听说乡间来了一个江湖郎中,医术十分了得。便告诉了主人。知县夫人也是心痛孩子,得病乱投医,便劝说知县无论如何寻得此人,给儿子看病。其实知县对此不太感兴趣,觉得一个乡下庸医不过是骗骗泥腿子而已,如何会有真本事。
没想到的是,果珲康被县衙的人带回知县官邸。他竟然妙手回春,三五天之内,孩子的病情大为好转,未出月余身体康复。使得知县大人不得不刮目相看。这一来,果珲康的医术名气传遍十里八乡,不少人慕名而来求医求药。果珲康在五台山便化名华之康,下山后依然以此称呼。于是京城西边山区开始盛传神医华大夫如何如何了得。很多人都口耳相传津津乐道,传说着五台山神医的故事。坊间传闻一传十十传百,就连百里之外的京师驻地天子脚下,也有人开始议论华神仙。
说来也巧,京城恭亲王一个内弟的孩子也患有类似的病状,不知何时打听到果珲康医得此症,便托人去县里请果珲康进京治病。果珲康医治此症本是他的拿手好戏,也是从五台山华师傅那里学来的一个绝活。此症在乡间俗称撞客,稍微轻些的叫癔症,多属精神类症状,但发作起来异常凶险。患者表现为撞见死人的灵魂,或涉及祸祟、邪气、秽毒等,进而突发昏迷、神志不清、言语错乱、悲喜无常、狂言惊恐,甚至以死人的语气说话、寻死觅活异常吓人。但经果珲康之手无不医到病除,康复如初。之后,恭亲王府的管事将果珲康留了下来,让他住进王府的一处偏宅,以便给府里上下人等施医看病。后来他不仅在恭王家行医,也到其他宅邸甚至民间看病,逐步扩大范围广交朋友。其实果珲康是初心不改,念念不忘访查左文彪的下落。随着他的活动范围扩大,还认领了一个小徒弟做帮手。这期间他结识了兵部吕海宇,虽然二人交谈不多,但甚觉投缘。吕海宇有意让他过府小住,一是方便吕府人员寻医问药,二是茶余饭后多一个能聊在一起的人。这样果珲康就搬入吕府后院。
华大夫大致讲述了之前的过往,满含深情的对左钢说:“孩子,我这次下山,就是专程来寻你爷爷的。这把木梳子是我们之间唯一的信物。你爷爷一向可好?”左钢摇摇头说:“他老人家,一直身体欠佳,前日我从朝鲜回来前去看望,他已经卧床不起。”华大夫不禁哎吆一声,矢口说道:“我的老哥哥啊,你等等我,我一定去看你。”说着眼眶湿润,扑簌簌落下泪来。
左钢接过木梳子又仔细端详,更觉得华大夫可亲可敬。他说:“如此说来,您不姓华。”华大夫嘘了一声,以手示意他禁声,压低声音说:“此事不得为外人知道,对外你仍然称我是华大夫。事关重大,须得谨慎小心。”
此刻,左钢逐渐明白了爷爷托人捎来木梳子的原委,但是他不明白,爷爷怎么知道果珲康,也就是面前的这个华大夫一定在京城呢,甚至肯定在恭王府呢。即使果珲康在恭王府,自己如何就能找得到他呢。
其实这件事不难理解。果珲康下山来到京西,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是神医华大夫。这件事越传越广,逐渐传到三遇村左家。此时的左文彪已经病体缠身,自那年他从赣榆县逃回之后,一直就病病歪歪。特别是外面不时传来捻军战败的消息,更使他万念俱灰精神萎靡。他也多方打探果珲康消息,风闻果珲康没死,被人救去五台山出家,这多多少少让他稍觉宽慰。他曾经计划病情好转去五台山一趟,看望为救自己舍身冒死的兄弟,只是天不遂人愿,病痛不见好转反而日趋加重。
左文彪不时拿出那把木梳子,一边端详一边擦拭,家人问起,他只说这是祖上留下的传家之物。后来他听到乡里传闻,说有个五台山下来的僧人行医治病,医术了得,人称华神仙。虽然名字对不上,他猜此人很可能就是果珲康。他卧床多年无法出门,几次托人打听,想请华神仙来家里,都没有结果。后来所托之人回来说,华神仙被官府接走,去了恭王府。这时,左文彪知道想请华大夫来家里的希望十分渺茫,自己又病成这样,来日无几,他甚为忧虑。尤其是果珲康曾经托他寻找亲人,更是无从谈起。
无尽的烦恼,难以割舍的情谊,一丝对果珲康的愧疚,以及近在咫尺却如隔万水千山的忧愁,压得左文彪喘不过气来。他睡不好觉,好容易迷糊着了,却恶梦连连。多少次梦里相见,醒来却是一场空。左文彪幻想着有生之年能够见到自己的换命之交,但他心里十分清楚,怕只怕只是一种奢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