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后来呢?”甄县令问道。小吏说:“我在门外,不知道里面的情况,只听见牢头抽他耳光的叫骂声。再后来,牢头和那名官员就走了,临走时牢头吩咐,要严加把守,不得任何人靠近。”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他死了?”甄县令问。小吏说:“早晨我准备交班,派人给他送饭。打开牢门看见他已经僵尸好一会儿了。”甄县令连连跺脚又急又气,甚是无奈,随手抽了小吏一个大嘴巴子。令人暂且将小吏拘押,一边派人画影图像捉拿牢头,一边急忙向上峰禀报事情经过。
第二天,军械局来人将汪发押解走了,同时带走了留存的案犯卷宗、证据、供状和审讯笔录。接着总理衙门的官员也将石川三郎带走。接二连三的变故,惊得甄县令晕头转向心惊肉跳。他自知此事麻烦大了,自己肯定是难逃干系。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不知道,更不知道如何是好,整日茶不思饭不想,捏呆呆的发愣。他始终想不明白,案情反转何以如此迅速,他要做的事就剩下一件,等待发配或者下狱。
这天夜里,狂风大作雷鸣电闪,瓢泼大雨袭击了县衙大院。甄县令披一件外衣,站在书房窗户前边,默然的看着窗外的风雨闪电。忽然,窗外两个黑影一前一后飘然而至,躲在廊下窃窃私语。甄县令立时一愣,急忙回身从墙上抽出一把宝剑,躲在门后。他屏住呼吸静静的听着外面的动静,心中暗想,难道这些人救走内奸放了倭贼,还来要我的命吗?只怨自己太过刚直,不曾听人劝阻,看来报应终于来了。他恨恨的牙根紧咬,暗自叫道甄善啊,甄善,你一世正直,身正不怕影子斜,今日真到了宁可玉碎绝不瓦全的时候了。这时外边风雨声渐渐变小,门外那两人的说话声传了进来。
甄县令断断续续听到,“是这里吗?”另一个声音说“差不多是这里,前次我来,没有狂风暴雨,熟门熟路。今日天黑雨大,我一时把握不准,耽误了一会儿。”甄县令听得这个口音很是耳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此人是谁。他又听了一会儿,陡然想起,此人不是田郸孝吗。他不再犹豫,一把拽开屋门,站在门口说道:“大胆田郸孝,难不成你也要落井下石,刺杀本县不成。”
这突兀的情况,反倒把门外的二人吓了一跳。左铁急忙抽刀在手,冷冷的盯着开门人。田郸孝一看,开门的人正是他们寻找的甄县令,急忙拱手抱拳,忙不迭的说:“我的青天大老爷啊,你怎么搬到这里了,让我们好找。”甄县令也不客气,一把将田郸孝拽进屋内,他说:“既然来都来了,就别在雨地里站着说话了。”
随即左铁也跟着田郸孝走进书房。甄县令看看左铁问:“田大侠,这位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田郸孝一边摘下披着的斗笠,抖了抖身上的雨水,一边说:“他是从牙山前敌专程赶来,给怎么送好消息的人,他叫左铁。”说罢,他对来人介绍甄县令:“这就是我给你提起的甄善,甄县令,铁面无私眼里不揉沙子的在世包公,甄青天甄大人。”此言一出,左铁当即下跪,大礼参拜。他说:“早就闻说,甄大人刚正不阿嫉恶如仇。在下左铁,奉命前来下书,协助大人破获倭寇奸细一案。”甄县令一听,顿时精神为之一振,急忙将左铁搀扶起来,随即让座。左铁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包,打开布包,拿出一个油纸信套,再从信套里抽出一个信封,双手递给甄善。甄县令接信在灯下仔细阅读,看罢喜不自禁,挥拳砸在桌上,连声交好。他抖着信纸对田郸孝说:“真是天助我也,不拍他倭贼抵赖翻供,我看他还有何话可说。”
随后,甄县令命人做了几样小菜,置酒款待田郸孝和左铁。三人边喝边聊,甄善问及左铁从何而来,前后经过。左铁便将自己从朝鲜回天津,一路辗转艰辛的情况一一回禀。原来,自从果珲罡在牙山路上设伏,卧草一战发现尹梓杰的嫌疑,之后欲擒故纵巧设圈套,识破尹梓杰的奸细身份。经过审讯,尹梓杰交代了自己曾经潜伏天津,窃取当地军情的做案事实。其中,就有高升号遇袭沉没之前的谍报活动。尹梓杰调离天津,由石川三郎接替之前,尹梓杰就和汪发、王珂伽建立了秘密的谍报网络。石川三郎接任后,利用这个网络掌握了高升号行动轨迹,给倭军提供了消息,致使清军遭受了巨大损失。
果珲罡将尹梓杰的供状禀告给武毅右军总兵聂士成。聂总兵觉得事情重大,不敢耽误。派自己的亲兵哨长左铁连夜出发,赶回京城汇报。朝鲜距离京师路途遥远,如果走旱路需要一、两月之久。他安排左铁从海路走天津再回京城,相对要近不少。恰好当时有一艘往返天津牙山之间的走私船,正给闵丙奭走私货物,被聂总兵部下截获。闵丙奭派人前来交涉,聂总兵便顺坡下驴,答应放人放船,条件是让这条船跑一趟天津,给家里送些东西。如此,左铁便以押送货物的名义随船抵达天津。抵津后左铁先到三条石聂家府上,旋即赶往京师。
按照聂士成的吩咐,左铁到京后应该直接去总理衙门报道,岂料事出蹊跷。那日总理衙门的值事门官不予通报,反向左铁索取进门费。偏巧左铁在来京路上遭遇土匪袭击,财物被劫,只身进京直接来至总理衙门,根本无钱孝敬门官。左铁只得自报家门,说自己是聂士成总兵的亲随哨官,有紧急要事来京禀告。
门官讥讽的说:“每天来我们这里蒙事的多了去了,都说从朝鲜回来,告状的、要饭的,什么鸟都有。”说着他恶狠狠的推了左铁一把,吼道:“快滚!”左铁趔趄的后退,强忍着怒火与之争辩,反复陈述。门官不耐烦,便大骂道:“瞧你这身行头,臭要饭的,几天没有吃饭了。冒充抗倭好汉,还拿一个什么总兵说事,芝麻大的官,这儿衙门口随便一个人都比什么鸟总兵官大,装什么大尾巴蛆。”左铁听他诬蔑自己的长官,顿时气不打一处而来,挥拳向那门官胸膛打去。门官毫无准备,被打了个正着,倒退两步跌坐在台阶上。旁边几个军士大惊失色,一拥而上不容分说,将左铁绑了。随即押送大兴县衙拘禁惩办,说他寻衅闹事殴打门官。就这样左铁糊里糊涂的被扭送入狱。
好在大兴县县丞办事精细,审明左铁的来历后颇觉不妥。这个县丞是田郸孝的本家外甥,常有书信来往,对汪发案审理的情况知之概略。听左铁陈述后,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便拿出些盘缠资费给左铁,让他迅速返津,去找自己的舅舅田郸孝。就这样,左铁返回了天津。他按照县丞的指点找到田郸孝,田郸孝将他带到天津县府衙门,拜见了甄县令。
次日一早,甄县令赶到军械局衙门,递上拜帖。不一会儿,那大人传甄县令到书房会面。二人寒暄之后,甄县令递上左铁转呈的那封密函。那大人细细的读罢,抬头看了看甄县令,不禁对甄善刮目相看,多了些好感。他和甄善素无交集,双方不甚了解。只是这次承办倭贼奸细一事,他对这位地方官才有了认识。天津这地界五行八作三教九流,可谓鱼龙混杂无奇不有。这地方面积不大,各种官吏却不在少数,上至朝廷王爷,一、二品的大员,下至地方小吏、驻军官佐,层层叠叠机构臃肿相互扯皮,办事效率极其低下。那大人十分清楚,这次侦办汪发、石川一案,原本轮不到这小小的七品县令。但府、道衙门相互推诿,谁都不愿挑头承责,都知道这是一块烫手的山芋。推来让去,最后落在甄县令头上,这连甄善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那大人故作矜持的嗯哼一声说:“甄县令,这汪发什么来头,你可知晓?”甄善不禁一愣,心中暗想,难道这那大人真的要官官相护,徇私枉法,全然不顾国家大义。他站起来不卑不亢的说:“他是什么来头,下官不知,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他私通倭寇出卖军情,害死我大清近千将士,证据确凿罄竹难书。”那大人一听,哈哈大笑说道:“甄县令,果然名不虚传,真性情也。佩服,佩服。”说罢他招手示意甄善坐下,笑着问道:“你这封信件如此详实,此信从何而来?”甄善便将牙山抓获倭寇奸细尹梓杰,供出石川三郎等人,聂士成密遣左铁渡海送信一事讲述一遍。那大人指着密信说:“那你打算怎么办呢?”甄善当即陈述了自己的想法。即按照密信揭露出来的几项信息,逐一核实抓捕人证,继续审问两个罪犯,绳之以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