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人又去柴房、茅厕等犄角旮旯,里里外外仔细搜查了一遍,发现除了妇幼之外,仅仅还有三、四个长胡须的老者。为首的那个上差将这几个老人集中在一起,左看右看也瞧不出什么破绽。他抓住一个花白胡须的老头问他叫什么名字,又问左钢藏在什么地方。老头“啊,啊”了好几遍,嘴里含糊不清的呜呜了几句,原来是个又聋又哑的人。上差气急败坏,一把将老头搡了个趔趄。
无奈之下,上差带着人离开后院。他走到门口看见杨子彪正在那里呆呆的发愣,左老二一个劲的给左老太爷捶背顺气,便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的指着左老二说:“把他带走,做个替死鬼。”言罢跟随上差的几个衙役冲了上来,不由分说将左老二反剪双臂绑了就走。左老太爷见状气火攻心,血贯头顶,顿时昏厥摔倒在地。几个仆人呼天喊地急忙上前抢救,将老人抬入内室。
此刻杨子彪连忙跑到上差面前,低声下气的说:“上官大人,抓错了,他不是左钢,他是左钢的兄弟。他一直在本村安分守己,也没有去过高丽,绝不可能有犯法的事。”那个上差理都不理,怒气冲冲的扬长而去。
左老太爷被几个家人抬着放在卧室的炕上,有一个人跑着去请村里的郎中。大伙七手八脚忙着给老人拂胸拍背,擦拭手脚。这时左钢急急忙忙跑了进来,趴在老人身边哭喊着说:“爷爷,都怪我不好,连累您受苦啊,连累二弟了。”他一边说一边用头撞在炕上,嚎啕不止。
原来,刚才杨子彪带着一班捕快衙役走近院门口时,左钢就感觉不好。这些年他一直在军营负责侦查搜索的差事,是个经验老道的斥候,练就了敏锐的听觉耳力。虽然在屋里吃饭,他已经听出院外的脚步杂沓,估摸出必有不少的人走进院子了。所以他不及和善成、老二说明,便紧紧躲出,闪在一个墙角暗中观察。就在左老二和杨子彪等人周旋时,他匆匆跑回自己的卧室,换了一套仆人的衣服,取出一个假须贴在嘴唇上,扮成一个老年仆人,躲入牛棚喂牛。当那个上差抓住他衣领问话,左钢假装聋哑骗过上差蒙混过关。
与此同时,善成甚是激灵,他见左钢急急忙忙下炕出去,自知必有不妥。他不容分说紧跟其后,也跟了出来。左钢向他连连挥手又指了指牛棚,善成立即钻入牛棚里的一个地窨子。左钢扮成聋哑老汉到牛棚时,也是不放心善成。他看见地窨子上边的盖没有盖好,便拖了半捆黍秸仍在地窨子盖上。
不一会儿,村里郎中赶了过来,急忙给老太爷号脉诊治,左钢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他问旁边的人:“老二怎么样了?”家里一个老长工说:“二少爷被他们带走了,不过大少爷别急,刚才杨子彪临走时和我说,叫您莫慌,县里衙门那边由他上下打点,不至于出大的纰漏。再怎么说杨子彪也是我亲侄子,他不敢办出格的事。”左钢也知道二弟和杨子彪是拜把子兄弟,自会照应。他急忙又走入自己的内室,取了应带物品,找出那封蜡丸密信,藏在身上私密之处。他暗自思忖,眼下发生的这一幕来的如此突然,实出预料之内。他秘密潜回村子并无外人知晓,况且还是故意多走了些路,绕道而行。官府竟然先他一步掌握了他的行踪,他又联想到善成所说,有人故意潜入寺庙寻找信件,逼得善家二兄弟离庙出走。这种种迹象说明,倭寇在京城或是天津的暗探奸细活动猖獗,他们已经和官府里的人相互勾结,专等自己自投罗网。
有一件事左钢始终不明白,倭寇何以能够如此迅速,他人未到事已经泄密。这时他脑子里突然记起果珲罡曾经说过的事,丰岛海战的起因就是倭寇奸细从天津用电报传出的消息,不然倭人舰队怎么能够这么快就掌握高升号的航行日期。想到这里左钢倒吸一口凉气,顿感此去京城万分急迫,同时也察觉到危险重重。他又掏出那个蜡丸看了看,咬紧牙关下定决心,冒死也要闯一闯这阎罗殿。
临行之前,左钢嘱托善成代为照料家里,然后去看望自己的母亲。左钢母亲自从丈夫亡故思念成疾,半疯半癫渐渐脑瘫,生活不能自理,全靠家里顾人帮忙照顾,勉强维持。左钢给母亲磕了三个头,满含热泪告别爷爷离家而去。
那个上差押着左老二,带领一班衙役返回县城,杨子彪和他的捕快跟在后边。临近县城不远处的一个三岔路口,上差止住脚步,他对杨子彪说:“你们回县衙吧,我有事晚点过去。”说着带领他的人和被缚的左老二向另一条路走去。杨子彪一看知道上差是要甩开自己单独拘押左老二,便连忙指着左老二说:“大人,他不是左钢,抓他没有用。”上差冷笑一声说:“他是谁,我不知道。即使真的不是左钢,咱们抓了他兄弟,我不信他就不来救他二弟?跑了和尚跑不了庙。”问的杨子彪无话可说。杨子彪无奈只好拱手作别,领着捕快往县衙走去。
这位上差的真实身份是京城贾府的一个师爷,下边人都呼其贾师爷。他奉了主子密令打着直隶总督衙门的招牌专程来此,对外只说左钢擅自逃离军营,有通敌卖国之嫌,奉命将其捉拿归案。贾师爷不熟地方情形,也不认识左钢本人,不敢贸然进村。这才通知地方县衙,要求县衙派人协助办理。县衙主事派捕头杨子彪带人陪同上差赶来三遇村,岂不知杨捕头和左家交往甚近。
押解左老二返回的路上,上差已经察觉杨子彪有些异常,对捉拿左老二不感兴趣,推三阻四配合不利。他已经猜到这位捕头必定和左家有些瓜葛。一路走来思忖良久,最后还是临时起意改变方向,不回县衙而是向另一个地方走去。
杨子彪不便当面反对,只好悻悻而别。没走多远,他回头叫来身后一个知己的捕快,低声说了几句。那个捕快领命急忙追赶贾师爷那伙人,他不远不近的尾随而行,又不时停下来隐蔽一会儿,防备被他们发现。
穿过一个小村,往前不远是一个较大的村镇,正逢镇上赶集,人来人往热闹非常。贾师爷一行穿过熙熙攘攘的闹市,拐弯抹角钻入一个胡同,走进一家大院。原来此处是贾师爷丈人家的住所,他借此机会拜访岳丈大人,炫耀自己的身份地位,同时他还有另外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就在贾师爷和杨子彪等人出村不久,左钢改换一身乡下人的粗布衣裤,也匆匆离开三遇村,走小路赶往京城。两日之后的一个傍晚,他敲开东单胡同一个小院的院门。一个门房老者开门问他:“这么晚了,你找谁啊?”左钢恭恭敬敬的抱拳行礼答道:“请问老人家,这里可是兵部员外郎吕大人的府邸?”老人点头说是,左钢接着说:“小的受人之托,送一封信件给吕大人,烦劳通报。”老人说:“很不巧,我家大人不在,你将信暂且留下,待我家大人回来,我即转递。”左钢一听顿时一愣,心中暗想我千辛万苦回京送信,偏偏不遇,临行之际果大人嘱托,须亲手交到兵部员外郎吕海寰手中,如何可以随便转手。他略一迟疑,却被老人看在眼里,老人微微一笑说:“你既然不便转交,那就请改日再来吧。”
左钢很是无奈,答道:“非是小的不肯,我家主人嘱托须亲呈吕大人阅览,小的不敢违矩。”说罢悻悻而退。这时天色已经昏暗,避静的小街人迹稀疏。左钢无可奈何的往回走,他无意中回头,似乎觉得有一个黑影掠过,不由得大吃一惊。联想到三遇村那惊险一幕,他感觉处境不容乐观。于是他便多走了两三条街,绕了些路途,看看身后没人,这才走进自己下榻的小店。
其实,在左钢赶到京城之前,贾师爷早已经派人飞马送信给贾府,汇报了左钢没有捕获,抓了他的二弟等情节。贾府即刻派出人手盯住几个入城的路径,尾随了一些他们认为的可疑之人。其中就有人盯住了左钢住的小店。左钢傍晚拜访吕府前后,都被贾府家丁盯梢跟踪。
左钢回店走进自己的客房,回手将店门关闭,也不点灯,斜躺在铺上呆呆的发愣。他思绪烦乱,想来想去越发觉得内奸不除,国无宁日,外有强敌内有奸臣,这仗怎么可能打胜。又想到果珲罡带伤断后那幅场景,不由眼眶湿润。如今自己不能送出密信,何以对得起自己如同兄长般的长官。
想到这里,他翻身立起,走到门口隔着门缝向外张望,门外月光皎洁但不静寂。院子里脚步声踢踢踏踏,几个住店的进进出出,看样子他们像是张家口来此贩卖牲口皮货的客商,满口晋腔晋语与众不同,倒是好生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