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事后我也有些害怕,当时兴起一时冲动,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好在我们人多,有弟兄们在附近配合,开枪掩护着,我冲了进去,又杀了回来,毫发未损。”左钢说的很是兴奋,他没注意果珲罡已经沉下了脸,一脸的不高兴。旁边一个人偷偷的用手捅了一下左钢的后腰,他才发觉气氛不对。果珲罡口气严肃的说:“左钢啊,你太莽撞了,你是绿林好汉草莽英雄,你不怕死,你不要命,你身边的弟兄们怎么办?总不能叫大伙陪你一同送死吧!”
被果珲罡一顿数落,左钢就像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激动兴奋的心情瞬间冷却了下来。他渐渐意识到自己的行动太欠思考,太过冲动。果珲罡看左钢恢复了正常,口气也和缓了许多,才降低声调说:“这要是出个意外,如何了得。”
这时房东闵老汉的女儿进来招呼大家吃饭,大部分人都跟着出去。屋里就剩下闵老汉和果珲罡、左钢几个人。有人端来饭菜,大家围拢在炕头陪果珲罡边吃边聊。
餐后,左钢问果珲罡:“大人,眼下我们怎么办?”果珲罡强撑着身子半坐起来,闵老汉拉了一个枕头给他垫在后腰上。他思忖良久才说:“哎,还能怎样,大军已经撤退,我们也得想办法回去啊。”说着几个人面面相觑默默无言,气氛有些凝重。
闵老汉的女儿进来收拾碗筷出去,闵老汉也一起离开。果珲罡才说:“此处不可久留,倭军占领平壤必然要派兵搜剿乡下,这一带离城这么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了。我们要早做准备,马上派人了解北上道路的情况、准备干粮食品。给弟兄们说,我们可能随时出发,宜早不宜迟。”左钢担心的说:“大人,你这身体,马上出发能行吗?”
“能行得走,不能行也得走。”果珲罡坚定的说。左钢无奈的说:“那好,我们准备一副担架,抬也把您抬回去。”说罢左钢急急退出。
此时日头偏西,天色渐渐昏暗。果珲罡躺在炕上思潮翻滚浮想联翩,想着如何安排撤退的事。这时闵老汉和左钢推门进来,他们身后跟着一个人,果珲罡一看并不认识,便看了一眼闵老汉,示意他给介绍一下,闵老汉只是微笑也不做声。弄得果珲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楞了片刻,那人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他说:“大人,我说你肯定认不出来,左钢还不信,怎么样?没认出来吧。”说着他竟然将自己嘴唇上的胡须拽了下来。这下果珲罡看出来了,他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说:“好你个朴金喆,朴二当家的,化妆的连我都认不出了,真有你的。”左钢掸了掸炕沿,让朴金喆坐下。果珲罡拉着他的手问:“有些日子没见了,你跑到哪去了?”闵老汉也笑嘻嘻的说:“刚见面把我也懵住了,楞是看不出来他是谁,不过他一张嘴就听出来了。你们聊,我就不陪了。”说毕就出去了。
朴金喆押了一口闵老汉递过来的温开水,一五一十的讲述他自己这段日子的经历。原来朴金喆自上次与左钢等人分别,被天道教当地的一个教主叫去,接受了一项特殊的任务。按照教主的交代,他必须于规定的时间摸进平壤城,化装成黑衣人去和城内的天道教联系,取回一份重要情报。教主详细介绍了接头地点、联络暗号以及一些必须遵守的规矩,于是就发生了此前黑衣人接头的事情。朴金喆绘声绘色讲述了前后的过程,他看看屋里就剩下果珲罡和左钢二人,便从身上取出一个小布包,递给果珲罡,压低声音说:“大人,就是这个物件。”
果珲罡接过小布包,然后使了个眼色,示意左钢看着门口的动静。他小心翼翼打开布包,取出了黑色小蜡丸,拨去缠裹在蜡丸表面的浅黄色蜡纸,轻轻一磕,蜡丸便分成了两半,露出了里面的小纸团。果珲罡轻轻展开纸团铺平,仔细阅读了一遍,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吃惊得半晌呆呆地发楞。
原来这封密信是用朝鲜、日语和汉文三种文字交替写成,字里行间充斥着晦涩的暗语符号。这些暗语符号必须从另外的文字中寻得解释,仅识得一种文字根本无法理解其意。好在果珲罡自进入朝鲜后学了不少的朝鲜文和日文,也算得小半个三国通译。朴金喆见果珲罡读信后的神色异常,自知事关重大,不敢再说什么,只道:“没有别的事,我先出去了,”便欲退出,果珲罡忙说:“此事体大,切勿泄露。”朴金喆说:“这我懂的,天道教纪律严明,况且如此密信,教主早有训令。”
左钢送走朴金喆,靠着炕沿看着半依在枕头上的果珲罡。果珲罡发了一会楞,才转头面对左钢淡淡的说了一句:“咱们内部出奸细了。”这句话惊的左钢也是一愣,如坠五里雾之中,不知果珲罡所指何事。他怯怯的说:“您是说天津那档子事,之前尹梓杰不是都交代了吗。”果珲罡面无表情说:“岂止天津的事,军械局的内奸只是其一,只能算是他们渗透进来的冰山一角。更大的角色不止天津、汉口、旅顺,就连京城内部都有了他们的眼线。六部衙门都有人被他们贿赂,当了人家的传话筒。”
此话一出,左钢吃惊不小,张开的嘴巴好一会儿没能合拢,他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说什么好。此时屋子里空气凝重,寂静的吓人。果珲罡和左钢二人一言不发,各自想着不同的心事。好一会儿,左钢打破沉默,若有所思的说:“如此说,咱们高升号遇上了倭寇的军舰,不仅是天津军械局出现内奸。它的背后还有人暗中操纵,难不成倭寇的奸细开进了京城。”果珲罡只是浅浅一笑,不置一词。左钢则顺着自己的思路喋喋不休道:“要是按照大人您的推理,不单单是高升号自投罗网,只恐怕其他祸事将会接踵而至。”果珲罡长叹一声,无可奈何的说:“大清朝啊,真的是到了千疮百孔的地步。”接着果珲罡说出了几月之前发生在丰海洋面上那场大战的内幕。
原来北洋水师战败一事,在进驻平壤的清军当中只有高层少数人知道底细。叶志超担心消息传出,影响军心士气,严格封锁了传播渠道。直到此刻,果珲罡看了密信,才略略的透漏了水师全军覆灭的大致状况。
左钢听了后更加吃惊不小,他联想之前闵丙奭府兵私下里传说的小道消息。愤愤的说“之前我听闵丙奭的人私议此事,我还不相信,以为他们是造谣生事,原来这都是真的。”果珲罡哀叹一声无奈的说:“海战一败涂地,今日平壤不保,上万的清军兵勇溃败如此,如何是好啊!”他拿过那封信又瞄了一眼,喃喃的说:“我之前跟你一样,只是疑惑而已,看了此信方知,果然是家宅不幸、内鬼难防。”
左钢机敏的说:“这么说,这封信送来了好消息。”果珲罡听罢稍稍转忧,他思虑片刻又说:“此乃机密大事,或许至此战事逆转也未可知。苍天开眼救救大清吧!”左钢受果珲罡的感染,心情平和一些,他转了一个话题说:“前时我被倭兵捕获,你猜我遇见谁了。”果珲罡一愣,忙问:“谁?”左钢说:“你说巧不巧,我遇见尹梓杰,他竟然放我出来,还送一个护身符。”说着从衣袋里取出那块木牌,递给果珲罡。果珲罡翻来调过去看罢,狡黠的一笑说:“这真是敌中有我,我中有敌。多亏了此前我们巧妙布局,播下的种子终于发芽了。”
果珲罡盯着屋顶不由得沾沾自喜。他心中暗想,当时只是效仿蒋干盗书,故意设局放长线钓大鱼,释放了尹梓杰。本没有过多的奢望,谁知竟然有了意外的惊喜。从左钢的奇遇到这个蜡丸,总算在漫天阴霾里看到一丝丝闪亮。但转念一想,这封密信如此重要,但信里的内容是真是假,有多少可信,尚有待进一步辩识。不觉使得果珲罡陷入沉思,又一时理不出个头绪。他清楚的知道,密信出自尹梓杰之手,尹梓杰是否可信,是密信的关键所在。
尹梓杰转变,追索到清军登陆牙山伊始,当时他假扮成逃难的朝鲜人夹杂在难民人群之中,伺机混入清军队伍。此时正遇上逃难人群中朴金喆搀扶年迈的父母艰难行走,他便佯装关心上前搭讪。朴金喆父母因脱水昏厥,被清军哨长左钢等人救助。尹梓杰见机行事凑上去一同帮忙,帮着翻译解释当地的朝鲜土语。之后又被守备果珲罡相中,许他暂留营里充当临时通译。这便给了尹梓杰刺探清军情报的机会,尹梓杰暗自得意,不费吹灰之力走出了成功的第一步。此后他搜集了一些清军情报,分批送出。
在去水原的路上,尹梓杰利用自己通译的便利,得知清军即将设伏于卧草村不远的狭窄山路两侧,准备伏击一队倭军时。他冒险送出了情报,调来援军救下了这队倭兵的性命。这件事也使得他露出了狐狸尾巴。后来在安城渡口设伏一事中,尹梓杰被果珲罡的假情报迷惑,束手被擒,撕开了他的间谍外衣。之后果珲罡突击审讯,掌握了他在天津的密探生涯。清军内部几乎是异口同声要处死尹梓杰,果珲罡反复思考权衡利弊,觉得不如策反更为有利。便因势利导说以利害终于劝降成功,之后选择适当时机放尹梓杰越狱逃跑,在追击路上开枪还打伤了尹梓杰的小腿,苦肉计假戏真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