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尹梓杰负伤归本队 美静子命丧老牛车(1 / 1)

甲午轶事 庑桓 1513 字 3个月前

野津道贯对尹梓杰素无好感,尤其是他那段天津的业绩,夸夸其谈不可一世,颇有些小人得志的意味。如今败走麦城狼狈逃窜而归,丢尽了大日本斥候的颜面。野津道贯心中暗自窃喜,你尹梓杰当初是何等的嚣张之极不可一世,自诩什么汉口乐善堂的娇子,“在华志士的梁山泊”好汉,借着丰岛海战的光环吆五喝六,其实也不过如此,我看你还有什么好吹嘘的。

想到这里,野津道贯长嘘一口气,庆幸尹梓杰无功而返,积蓄已久的愤懑稍许宽慰。他凝神冥想,这清军向来整肃严谨,怎么会出现如此大的纰漏,竟然让他轻易脱逃,到手的鸭子又飞了。他越想越觉得疑点颇多,莫不是尹梓杰当了叛徒,被清军策反了。那他腿上的枪伤又怎么解释?野津道贯百思不得其解,他打开密匣,取出之前尹梓杰传回的几份情报,反复比对甄别,希望能找出些蛛丝马迹。

看了一会,野津道贯仍然不得要领。他忽然想到,难不成尹梓杰演出了一场苦肉计,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野津道贯心中略过一丝凉意,思忖良久,一会儿觉得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一会儿又觉得尹梓杰毕竟是乐善堂出来的佼佼者,绝不会堕落至此。

思前想后,他决定派出自己的心腹人员,设法通知潜伏在闵丙奭身边的斥候,暗中打探此事的原委。另一方面,他觉得将尹梓杰留在军中,可能是个隐患,如果尹梓杰被策反,其后果不堪设想。琢磨来琢磨去,野津道贯觉得不如就此送他回国,至少排除了眼前或许存在的隐忧,最不济还可以做到眼不见心不烦。至于送他回国的理由是现成的,就以给他治疗枪伤、养病为借口,于公于私再正当不过了。

打定主意,野津道贯当即安排,双管齐下,选择合适的时机,派人将尹梓杰秘密转移回国。尹梓杰对于这样的安排并不吃惊,以他对野津道贯的了解,早已经料到他必然会如此行事。其实这也是他所希望得到的结果,趁此机会回家省亲,也可避开果珲罡等人的纠缠。

尹梓杰回国之后,令他始料不及的事情接踵而来,惊得他目瞪口呆。这日他满怀喜悦推开自家房门,放下行李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上一件干净的和服,准备迎接即将下班回家的妻子。岂料左等右等始终不见老婆的踪影。他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超过下班时间近两个小时了。他有些着急,这在以往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之前他每次回家都是准时见到她。他耐不住性子,到邻居家打听。邻居告诉他,已经有两三天没有看见美静子了,不知道她干什么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着实让尹梓杰有些惊慌,他不敢往坏处想,他猜测也许是妻子被派去出差了,或许是有什么别的事情。他又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仍然不见踪影,便匆忙往警视厅赶去。

美静子一直在东京警视厅四课做内勤总务员,负责课内文具物品的收发管理,不参与课里主要业务,工作倒也清闲安逸,正点上班正点下班。尹梓杰赶到四课时天色已晚,门口只有守卫人员值守,偶尔有一两个加班的警员出入。

“哈罗!这不是尹梓杰尹大哥吗?你回来了。”一个中年女警员从门口出来,一眼认出了尹梓杰,便主动和他打招呼。尹梓杰也认出此人是美静子的同事,二人曾经有过几次交往。他便紧走几步上前询问妻子的情况。那个警员说:“嗷,是这样,前些日子课里说给大家谋得些福利,打算买些进口的香皂、洗涤用品,派美静子去大阪那边采办。”

“走了几天了,她什么时候回来?”尹梓杰急切的问。警员回答:“好像有两三天了,应该是今天回来吧,不过具体情况我不是很了解,都是课长安排的。”

二人正说话间,一辆带棚马车急驶过来,停在门口。从车上跳下了两个人,神色慌张的走进四课办公楼。其中一人下车后扫了一眼门口的人,他即刻认出尹梓杰,他惊呼道:“哎呀,正说给你打电报呢,原来你已经回来了。正好,你就同我们一起去医院吧。”说着火急火燎的拽着尹梓杰上车,把尹梓杰搞的莫名其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上车以后,尹梓杰急切的问:“你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把尹梓杰拉上车的那个人说。“你先坐稳了,千万别着急,就在今天下午出了一个事故,你夫人在回来的路上被一辆牛车给撞了。”尹梓杰顿时大脑嗡的一声,足足有几秒钟的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不知道了。稍许尹梓杰清醒过来,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那人看出尹梓杰被惊得不轻,把刚才车祸的事又重复了一遍。

刚到医院门口,尹梓杰推开身边的几个人,飞似的冲进抢救室,扑向美静子躺着的担架旁边。美静子衣衫凌乱,浑身上下血渍和污泥混杂浸污,一只胳膊皮肉剥裂,尚渗滴着鲜血。几个医生已经做完检查,相互之间只是叹息。一个医生面对尹梓杰乞求询问的面孔,摇了摇头说:“已经咽气了,准备后事吧。”尹梓杰也算得一个堂堂男子汉,很少动情流泪,看到爱妻倒在血泊之中,不由得掉下了眼泪哽噎的哭出声来。

同来的几个警员纷纷叹息,大家脱帽哀悼。一个人扶住悲痛的尹梓杰说:“尹课长,节哀顺便,嫂子既然走了,我们大家为她操持后事吧。”随后美静子的身体被蒙上了一块白布,几个人抬起担架,将美静子的尸体送进停尸房。尹梓杰依依不舍扶着担架跟随到后院停尸房门口,被几个警员勉强劝阻没有进去。他们说里面气味污濉,当地人都忌讳进去。尹梓杰只是在门口张望了一眼,算是与爱妻的最后一别。

尹梓杰做梦也没有想到,自从离开朝鲜,连日来心心思念的爱妻竟然是如此诀别。他一路上甚至幻想着这次回家,一定让她怀上自己的孩子,但现实让这一切都破灭了。他承受不起这意外的打击,神情麻木呆呆的发愣。坐在他旁边的一个警员轻声说:“尹课长,该下车了,到你家了。”尹梓杰下车后,一阵凉风吹过,他清醒了很多。他没有去开家门,傻乎乎的发呆。愣了一会儿他转回头一把拉住四课的课长又问:“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就死了。”

课长很无奈,挣脱尹梓杰的手说:“我都说了两三遍了,这是一次偶然事故。运送原木的牛车翻车砸到她,赶车的老汉吓跑了。其他尚需进一步调查取证,一有消息我们马上告诉你。你不要悲伤过度,更不要疑神疑鬼,好自为之吧。”说罢他们上车扬长而去,只有尹梓杰孤零零地站在自家门口。

这时,邻居川口奶奶走了过来,她颤颤巍巍的说:“先进家歇歇吧,人死不能复活,活着的人还的活着,别悲伤坏了自己的身子。美静子地下有知,也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

天已经完全漆黑了,屋里一直没有点灯,尹梓杰不吃不喝,抱着头坐在榻榻米上继续发呆。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虚掩的门被轻轻的推开。尹梓杰抬头看了看,是隔壁川口奶奶走了进来,她手里托着几个饭团递给尹梓杰说:“还没有吃饭吧,先吃一点东西吧,别饿着自己。”

尹梓杰勉强接了过来,随后又放在一旁。他摆摆手说:“多谢了,我不饿,也没有胃口。”老奶奶又从身上取出一个信封递给尹梓杰,她说:“你和警店(日本的警察局)的人来之前,有一个人来找过你。他见你不在,便留下一封信,让我转交给你。”说罢,老奶奶便转身离开了。尹梓杰看了一眼信封,屋里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他点着了那盏气灯,凑在亮处看。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白纸,纸上什么字迹也没有。尹梓杰把信纸调过来翻过去,也没有看见什么。凭着他多年的密探生涯,他即刻猜到这是一封密信。于是他从榻榻米下的地板缝里取出一小瓶药水,小心翼翼的涂抹在信纸上。信纸一侧立即显示出一行小字,写着一句话:“明天中午在涩谷宫下桥侧见面,你的朋友。”

看罢,尹梓杰立即将信纸和信封烧掉。他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又从箱子里摸出一瓶清酒,咕咚咕咚的猛喝了两口。借着酒精灼烧的刺激,他倒在榻榻米上,手里摸着刚才取酒时顺便拿出的一把袖珍匕首,鼻腔里哼哼着喷出一股混杂着酒味的恶气。他不相信这是一场偶然事故,其中必有黑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