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吃惊不小,不顾伤痛急忙返回汇报,野津道贯知道后觉得此事蹊跷,绝不是少量清军逃窜这么简单。担架上肯定抬着一个大人物,虽然猜不出此人是谁,但他的官位绝不会小,一般小官是不可能如此待遇的。于是野津道贯临时组织了一支精干突击队,让那个发现清军的倭兵当向导,快速追击务必生擒活捉。
姬释筌急忙召集随行亲兵,告诉他们大帅夫人那边很可能情况危急,自己必须马上支援韩耀霆他们。说罢便快马加鞭冲上山坡,向最高的几处山巅方向寻找。义州大道这侧本是丘陵地带,山峦起伏,林木杂草丛生,黑夜中寻人很不容易。姬释筌一边呼喊一边拨打杂草,走了很长一段路,毫无收获。他向山下瞭望,所处位置早已经超过倭军设伏的路段。大道上出现了不少冲出倭军伏击圈的清军兵勇。姬释筌策马下山询问路上的兵勇,是否看见有抬担架的清兵。问了很多人,大家都说不知道。
无奈之下,姬释筌打算再返回山上寻找。忽然又一道闪电划过濛濛细雨的天空,照亮了大道上行军的清兵弟兄。路上稀稀拉拉的人群有的相互搀扶,有的拄着大枪,拖着疲惫的身躯顽强的向前行走。这场景让姬释筌有些心酸,心中不由的想起受伤的表妹躺在担架上痛苦的表情。他又想起临行前大帅的嘱托,无论如何也要护送筱蓉回去。一种重责在肩义无反顾的冲动油然而生,他感觉韩耀霆一行就在前边,表妹正在招呼他快些过来。
姬释筌暗自思忖,他们走到哪里了。一路上从山上到大道均不见韩耀霆和筱蓉他们的踪迹,难不成他们已经顺着义州大道走到前面了,或许已经赶到了义州城下。想到这里,姬释筌不再徘徊犹豫,双脚紧磕马肚,扬鞭策马向前飞奔,他决定沿路追赶,一路狂奔直扑义州城。
这时候,清军沿着海边道路撤退的人马也陆续赶了过来,海边道路七扭八拐并入了义州大道,两支清军陆续汇合。从海边沿着甑山大道撤退的清军虽然也受到倭军的伏击,但损失较小。在那里伏击的是倭军第五师团主力部队。他们埋伏于甑山大道,截击经此撤退的清军。甑山大道不同于义州大道,这里没有两侧的陡峭山岭和丛林山坡,多是宽阔的海边漫滩,视线开阔。倭军第五师团设伏于此无险可守,挖掘掩体已经来不及。实际上双方在海滩上展开了一场遭遇战。最初清军冒雨行军被倭兵打了个猝不及防,伤亡了不少兵勇。但很快清军便认清了所处的环境,调整了策略,反败为胜。冲开了倭军的围堵,迅速冲了过来。他们伤亡不大,队伍大体完整,大部队很快汇集到义州大道这边。
途中这批人恰好遇到姬释筌策马急驰,不时驻足观望。姬释筌心急如焚快马加鞭,忘却了背上的大纛旗,一路上马快兜风,大纛旗迎风招展,威风猎猎。沿途撤退的兵勇看见一匹大白马疾驰而来,马上将官斜背大纛旗,误认为叶志超大帅来了,纷纷让路,有些人窃窃私语:“这叶大帅跑得真快,不知道又有什么紧急军情。”
一路上,姬释筌特别留意抬担架的。凡遇到担架甚至被搀扶的重伤员,他都急忙下马询问,但始终没有见到筱蓉的身影。快到义州城的时候,路上集结了不少的清军。姬释筌上前打听,才知道这里设了一个收容处。有几个清军官佐在此盘查登记,收容撤回来的人员。姬释筌挤过去正待询问登记的人,那人看了他一眼笑笑说:“你是叶大帅的什么人?”姬释筌回话:“兄弟在大帅卫队营供职,你认识我?”那人并未正面回答,揶揄的说:“我说呢,一般人是不可能有大纛旗的。”此言一出,猛地提醒了姬释筌,他这才想起自己后背还背着那面象征身份的大纛旗,便急忙取了下来。随即不好意思的说:“这是大帅授权我的,危难之时代行职权。”那人哈哈大笑,“你刚才过来时,着实吓我一跳,我还真以为是叶大帅来了。”
姬释筌无心解释,他着急的问,有没有看见大帅和大帅卫队营的人过来,又问有没有一个担架上的伤员或者一个女人的事情,那几个人都说没有看见。这情况顿时令姬释筌感到天旋地转,如同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呆呆的发愣。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他怕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负责登记的官佐,确认情况属实,这才失望的转身离开。此刻他脑海了闪过一丝不祥的念头,难道筱蓉他们遇到了危险,他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他不知道筱蓉现在境况如何,更不知道他们身在何处,各种杂乱的画面一起出现在大脑里。姬释筌感觉情况不好,冥冥中似乎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正是表妹在喊救命。他断定筱蓉在正处于危难之中,于是他不再胡思乱想,急忙牵过大白马,飞身上马掉头南下,顺原路返回。
义州大道,沿途撤退回来的清军稀稀拉拉,人数越来越少,大多是一些零散掉队的兵勇,以及伤病员缓慢的行走。姬释筌一边策马疾驰一边仔细察看,沿途寻找,仍然毫无结果。
临近倭军伏击地段,姬释筌隐藏在一颗大树后面,看着前面的情况。大道上依然哭喊声和叫骂声交织成一片,但大多是日本话,这些以胜利自诩的倭兵们仍在不离不弃的搜寻战利品。路上堆积了一片一片的清军尸体,一眼望不到边。姬释筌粗略的估计至少有上千的兵勇倒在这里,他不敢再往前走。料想韩耀霆筱蓉他们也不可能在这里。于是他避开倭兵的视线,钻进树林爬上东侧的山包,沿山包仔细寻找卫队营的踪迹。
越过两座山包,往下走的时候,姬释筌忽然看见不远处的一侧山洼里斜扔着一副破损的担架。他不由一惊,不祥之念立即冲入大脑。姬释筌不顾一切跑近山洼仔细一看,此处竟然是一片血肉模糊的杀人现场。山洼里横七竖八躺着二十多具尸体,大多是跟随他的卫队营弟兄,也有几具是残肢断臂的倭兵尸体。韩耀霆的尸体半靠在一株大树旁边,他一只胳膊紧紧握着一支倭兵上了刺刀的大枪,那刺刀已经扎进了他的胸膛。他另一只手紧攥着佩刀,佩刀的多半截戳进了倭兵的肚子。看得出韩耀霆和那个倭兵进行了生死搏斗,二人同归于尽。
这个山洼底部有少许积水,积水中混入血水,微微泛着淡红色。水面上还漂浮着几顶倭兵的帽子。山洼的边坡杂草丛生泥泞不堪,随处可见被人踩踏的脚印和身体翻滚的痕迹,到处是双方近距离格斗激烈搏杀留下的杂乱现场。
姬释筌环视了山洼里的一切,又在附近查看了一圈,没有发现筱蓉的尸体。他又跑到最先见到的那副担架旁边仔细观察,发现担架已经支离破碎破损不堪,而且沾污了不少的泥土。再看得仔细些,他发现了几处斑斑血迹。但是仍然没有发现筱蓉的尸体,姬释筌焦急万分四处搜寻。
这时候,姬释筌忽然发现附近的一具清军尸体微微动了一下。他赶急走了过去,轻轻摇动他肢体。那人鼻息里缓慢的出了一口长气,发出了微弱的声音。姬释筌将耳朵贴近他是嘴巴,轻声问:“老三,这是怎么回事儿?”
那人强忍着疼痛有气无力的说了一段话,尽管说的声音很小也不够连贯,但是姬释筌已经大致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就在韩耀霆带着卫队营弟兄抬着担架上的筱蓉,千辛万苦穿越坠马崖山涧,进入南侧丘陵山路,没有走多远便和倭军派出的突击队遭遇。韩耀霆的人保护着筱蓉且战且走,被倭兵驱赶到这处山洼里。倭兵人数众多,将他们团团围困。一个倭兵头目喜不自禁下令不要开枪,活捉担架上的人,双方开始短兵相接撕打在一起。
此时担架上的筱蓉猛然坐起,命令两个抬担架的人,不要管自己,快去参加战斗。说罢她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大叫一声刺向自己的肚子,随即鲜血喷涌,她也从担架上翻滚了下来。
韩耀霆眼见得筱蓉自杀,怒气填膺血贯瞳仁,他大声怒吼:“弟兄们,我们和倭寇拼了!”就此一场力量悬殊的混战开始。卫队营的亲兵个个勇敢不惧生死,拼死和倭兵搏杀,砍刀打折了就拳打脚踢,子弹打光了就抡起枪托。一个兵勇被倭寇死死的抱住动弹不得,他用头撞,用牙咬,愣是活生生咬断敌人的一根手指。
听到这里,姬释筌眼角湿润落下泪来。他问:“那夫人到哪去了?我怎么没有找到她的尸体。”
那人哽噎的说:“她被倭寇拖走了。”姬释筌急忙朝着他努嘴示意的方向寻去,果然发现山坡上有人被拖拉的痕迹。他顺着草地上的拖拉痕迹寻找,又过了另一个山洼,在一处稍显平坦的树下,一具尸体七仰八叉的躺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