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是义州大道,正在往北行走的正是丰升阿的奉军前锋。这部分人出城后还算顺当,虽然冒雨行军但是没有遇到阻击,只是偶然听到几声枪响和零零散散的犬吠之声,逐渐放松了警惕。派出去的斥候陆续返回归队,没有发现敌情。清军实施的分队行动交替掩护办法不再执行。出城后雨势不减,道路泥泞坑洼不平,兵勇们多有跌倒相互搀扶,大大减弱了行军速度。遇到山洪冲击道路,水流湍急,前边的人裹步不前,后边的人赶了上来,渐次队形开始混乱。各哨兵勇混杂在一起,互不相让纷争不断,渐成一窝蜂似的逃跑队伍。
清军吵吵嚷嚷乱哄哄走进一个峡谷,此处道路狭窄,一侧是山势险峻的陡坡,另一侧是一条深沟,暗夜中深不知底。深沟的一端就是阻断姬释筌一行人马的悬崖峭壁,迫使他们离开山上的小道。正是此处成了清军受难悲伤之处。此处地势险要,是伏击的绝佳地段,当地百姓戏称为坠马崖。坠马崖这段路一侧是坡度陡峭的乱石岗,另一侧是悬崖,悬崖下边是一个深坑,雨水汇集成了积水潭。
潜伏于平壤城里的野津小贯,一直醉心于刺杀清军统帅,妄图立下不世奇功。之后探听到叶志超下令退出平壤城,他很是无奈,既懊恼又不甘。怨恨自己这些无能的部下屡次失手落败,功亏一篑。事即至此,他不得不将清军连夜撤退的情报送出城外。倭军大本营获得清军撤退的消息之后,一直持怀疑态度。直到负责围攻七星门一带的野津道贯也报送了同样的情报,倭军大本营才统一思想,决定围堵撤退的清军。紧急命令倭军的元山支队赶赴义州大道,截击由此北撤到义州的清军。同时急调倭军第五师团主力部队驰赴甑山大道,以截击经由海岸撤退的清军。
野津道贯属下的几支人马一直活动于义州大道一带,对这一带地理环境、地形地貌比较熟悉。他们接到截击清军的命令,即刻马不停蹄地抄近路奔赴坠马崖南侧。虽然倭军出发晚于清军的先头部队,由于他们掌握一条林间小道,直线距离远比义州大道近不少,所以他们比清军先一步赶到坠马崖南侧。按照野津道贯的计划,倭军埋伏于坠马崖南侧的义州大道两侧,并且派出一支小股搜索队,沿路往南搜索前进,侦查清军北撤的情况。这支人数不多的搜索队实际上是执行钓饵任务,主要是边打边退,引诱清军进入坠马崖包围圈。
此前,在丰升阿奉军的先头部队潜出七星门时,野津道贯在暗处亲眼见识了清军分队出击、交替掩护的行动方式。他担心清军一旦发现坠马崖有埋伏,立即缩回或者改变路线。所以不仅设伏而且放出钓饵,紧紧咬住清军。
此时的清军大队已经放松了警惕,只顾着拖泥带水艰苦跋涉。后边的催促前边的人快走,相互推搡谩骂。突然一声清脆的枪声,伴着闪电闷雷似的炸响,顿时惊醒了大伙。先头部队的兵勇迅速散开,蹲伏在路两侧。一个哨长端起大枪仔细端详前边枪响的地方,蒙蒙雨夜影影绰绰只看见有一两个人影。他壮着胆子,向前方人影的地方放了一枪。只见对面的人撒脚往回便跑,似乎还叫嚷着什么,隔着远,这边的人听不太清。
清军哨长又开了一枪,见对方并无反应,又观察了一会,仍然没有动静,便大着胆子站了起来,对后边的人说:“没事,不过是几个流寇毛贼。”说罢带着队伍大大咧咧继续前进。很快奉军的前锋部队穿过坠马崖,进入了倭寇的埋伏圈。坠马崖北边道路更加狭窄,但两侧山坡相对平缓。野津道贯的两个支队就设伏在两侧山坡上,居高临下扼守着这条咽喉要道。清军前锋的一部分人刚刚走出埋伏区,道路两侧埋伏的倭军一起开火,子弹像雨点似的射向道路中间。清军被着突如其来的袭击打的蒙头转向,成片的兵勇不及拉开枪栓反击便倒在血泊之中,一场血腥屠杀就此拉开序幕。
姬释筌让大家暂且停下脚步,他安排一个副手,到悬崖边搜索,看看有没有能够爬下崖底的路径,想办法绕过山沟走出困境。他自己带了那个先前出去侦查的斥候,潜身下山查看情况。正好看见倭军施暴,残杀清军这一幕。大片的清军兵勇被困在山沟里,倒在血泊中,整个队伍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他们往前冲找不到出路,往后退又被后边的兵勇堵住。少量兵勇几次向道路旁边的倭军冲击,都被打了回来,混乱的战场没有官佐指挥,无法组织像样的反击。
看到这里,姬释筌不由的眼睛湿润掉下泪来。他咬紧牙关紧握拳头,怒不可遏的暗自骂道:“倭贼凶残至此,气死我也。”姬释筌无奈至极,只好返身退回山上。此刻他的副手也急匆匆回来,他面带喜色的回禀:离此处不远处的悬崖边附近,发现了一处能够攀爬的树藤,顺着树藤可以下到崖底。原来这一带村里猎户为打猎采药方便,不时需要上下沟底,久而久之摸索出了一个办法。他们利用山崖上生长的枯树老藤编织成藤索,借助崖壁上突出的石块平面垫脚,便能攀爬下去。姬释筌很高兴,他问:“这黑灯瞎火的,你们怎么就发现了这个树藤爬索?”副手乐呵呵的说:“不仅如此,我们还发现了一个山顶窝棚。那里住着一个躲避倭贼的朝鲜老人,是他告诉了我们这个秘密通道。他说到崖底后,对面的悬崖也有两条类似的攀爬藤索,老人还说那边的藤索比这边好走的多。还说再稍远处有一条蜿蜒小路,比较好走,只是要多走些崖底的河滩路。”
得到这个消息,大家都喜出望外,精神倍增。姬释筌来回踱了几步,搓着双手对副手说:“既然如此,咱们兵分两路,你带着弟兄们保护夫人穿越山涧,过沟之后沿山脊往正北方向,直扑义州。到那里就会看见我们清军的营地。不过眼下最危险的还是如何爬下这悬崖峭壁,尤其是你们还要带着伤员保护夫人,难度不小啊。”说着他扭头看了一眼筱蓉,筱蓉强忍着伤痛,欠身半卧起来说:“表哥,不必顾我,实在不行我就不和你们回去了,一死了之。”言罢眼含热泪佝偻着身子匍匐在担架上,要给众人磕头。大伙急忙搀扶谦让。筱蓉说:“奴家谢过了,我也替大帅谢过了。”
正说间,忽然跑回来一名派出去瞭望敌情的兵勇,他急匆匆的回禀:不远处有一队倭兵向这边搜索过来,此地不宜久留。这下众人又紧张起来,纷纷抄起手边的刀枪,准备战斗。姬释筌趴在地上,听了听地音,确认消息不假,于是他一把拉住副手说:“大家莫慌,听我把话说完。你们马上找到那个山顶老人,多给些粮食和银两,争取让他带路,这样岂不更安全啊。”副手说:“大人,你适才说兵分两路,让我带队,那可不行,这么重的担子,我实在是难以胜任。再说了,大人您去哪里?”
姬释筌苦笑一声说:“山下的我军队伍已经成了倭军砧板上的肉,被围困在这条狭长的山谷里,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就这样的死了。这些人当中有不少是我的同乡同族亲人啊,我拼死也要搭救他们。”
“大人,事已至此,您就是下山又有什么用呢?难道您有回天之力。”副手是个直性子,说话一向直来直去,他毫不掩饰的说。此人叫韩耀霆,是贾帮带出事之后从左宝贵那边调来的,也是姬释筌点名叫他来卫队营任职的。他和姬释筌很早以前就认识,意气相投,还是多年的拜把子弟兄。
“我无回天之力但有致胜法宝,虽然不敢说有八、九成的把握,起码打个对折。拼死一搏,也算对得起我的家乡父老,对得起大帅。”姬释筌两眼通红杀气腾腾,已经是决心要拼命的架势。韩耀霆非常了解姬释筌,知道此人下定决心的事,就是八皮牛也拉不回来。他看着血贯瞳仁的姬释筌,只好作罢。他说:“那你一定要小心啊!”
姬释筌走到筱蓉跟前,一声不吭从她身边取出了一个包袱。筱蓉见他拿了那个包袱,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她说:“表哥,不可啊,此时千万不可莽撞啊!”姬释筌推开筱蓉的阻拦,语气柔和的说:“利弊胜败何去何从,我已有定数。你同韩耀霆一起走,虽然艰险但一定能成功回去。”他又对韩耀霆说:“过了山涧沿山脊一路向北,如果走出倭军设伏的路段,可以择机下山沿义州大道行军,那边毕竟要好走的多。”言罢将包袱背在后背,带了几名贴身亲随下山而去,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
筱蓉望着他们的背影,眼神呆滞表情僵硬,没有眼泪也没有一句言语,婉若木鸡一般瘫软在担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