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哨官起身伏地哭道:“大帅,左大人阵亡,他手下的几个副将、管带大都战死或是重伤,聂总兵派来支援的果珲罡大人也都牺牲了。不得已只得派我来此,还有增援我们的左钢左大人一同过来。”叶志超听此回禀,不由悲戚难忍掉下泪来,他脱下头上顶戴,为阵亡将士默哀,众人一见纷纷脱帽致敬。帅帐内抽抽噎噎悲声不止,好一会才止住哭泣。
聂士成起身说:“我巡视各军防守情况,船桥里胜局有望,七星门亦击退倭兵,唯有玄武门失陷又被我军夺回。当下战局胶着,双方互有胜负,下一步如何打法,请大帅示下。”叶志超看了看左右,四大军主官除一人阵亡,其余皆未来。他心中很不是滋味,以往一呼而应的局面不再。来者虽说都认识,但毕竟不是主官,级别不相称,一种莫名的失落油然而生。但他转念一想,也好,如果那几个倔头来了,不免又一场唇枪舌战。
想到这里,他轻咳一声说:“列位将军,正如刚才各位所讲,当下倭兵围困平壤,虽说我军未完全失利,然而牡丹台形胜,扼全城之牛耳,只可惜一战而失为敌所占据。玄武门制高,统平壤一览无余,亦被敌我各自易手一次,战况惨烈。奉军大将左宝贵喋血战场,似此形势我军已处于劣势,尽管玄武门复夺,只恐守之不易,倭兵必会拼死争抢。下一步如何?实难预料,列位可有良策?”
四大军参会诸位面面相觑,无言以对,会场气氛压抑。沉默片刻,左宝贵的哨官挺身而出言道:“大帅,难道我们左将军就这么白死了不成,我们要替左将军报仇。”其他几个副将也义愤填膺,纷纷发言,表示要决战到底。叶志超看着激动不已的众人,他表态说:“我身为四大军总统,全城之帅,跟大家的心情一样,恨不得一夜之间扫平倭贼德胜回朝。可惜老天未必尽随人愿,一旦战局失利,我不得不为一万多家乡子弟着想,甘愿受辱也要寻找一条保全之路。”
话说到这里,聂士成甚是无奈,他接着叶志超的话茬说:“大帅是从长远谋划尔,以备不时之需,我等唯大帅马首是瞻。诸将须拼死而战,不得贻误战机。列位有什么良策不妨一议。”会场又一次沉默,这时左钢忍不住又想发言,他碰了一下旁边的聂士成,意思是他想说话。聂士成却用胳膊肘相触驳回,不同意他说话。因为他知道左钢要说什么,在去玄武门时左钢即提起这件事,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而且必须机密行事,万万不可在此张扬。聂士成深知帅府人多嘴杂,极难保守秘密。左钢自然明白聂总兵的意思,便低头不语。
这场临时召开的紧急军情议事格调低沉、情绪压抑,众人不欢而散。聂士成待众人散去,看看左右无人问叶志超:“夫人如何?”叶志超冷冷的说:“我待要问你?前日你拿着左宝贵的信给我,是何企图?”这句话问得聂士成呆呆的发愣,不知此话从何提起,如坠五里雾中。张嘴傻了一会儿,才怯怯地说:“大帅,您这是何意啊?”叶志超毫不留情面,直截了当的说:“你拿着一封假信来哄骗我,说什么是左宝贵亲笔,可有此事?”聂士成听罢,只觉得大脑浑然发胀,茫然间一片混沌,不知所措。他狐疑不解的说:“难道那封信不是左将军亲笔?”
只见叶志超满脸不懈,用手指着聂士成说:“老聂啊,老聂,你我相识,我将你做知己,你却如此耍我与掌骨之间。有话明说,何必假左宝贵之口,变着法的损我。”说罢一甩袖子进寝帐而去,竟然将聂士成晾在一边。聂士成一脸的无辜,又不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如今左宝贵阵亡,即使想找他当面对质,已经是绝无可能。
散会时聂士成留下,原本是想将左钢的那个计策告诉叶志超。未等他张口,就被叶志超的假信说词搞懵了头。如今他是留又留不得,走又走不成,进退两为难。有心追上去问个究竟,又恐怕叶志超疑心更重再生事端。如果就此甩手而去一走了之,实在是心有不甘。聂士成在帅帐里来回踱步两圈,仰天长叹一声只得离开。
辕门处,左钢同几个亲兵尚在等候聂士成,看见他出来便迎上前去。聂士成一脸的不高兴,一言不发纵马疾驰,返回总兵营地。他走进自己的军帐,正待发泄闷气,回首看见左钢紧跟着进来,便有些不耐烦的说:“你怎么还没走?”
左钢参加了刚才的议事,自然知道会上发生的不愉快,但他不知道聂士成为什么如此烦闷和沮丧。便试探着问道:“大人,我提议的那件事,可行否?”聂士成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眯眼思量了片刻说:“好吧,我看可以一试,你再从头至尾捋顺一遍,把各种因素分析透,尤其是不利因素和可能出现的险境。”左钢想了想说:“我总觉得进入容易,但撤退的难度很大,如发生意外还是没有多少把握。”聂士成用手敲这桌子说:“最大的问题是泄密,如果事前有人向倭贼告密,对方已经张网已待,岂不是自投罗网。”
“我也是最担心此事,故而不敢轻举妄动。此事必须慎之又慎,您刚才提醒的极是,绝不得走露毫厘半丝,”左钢恳切的回道。二人又计议一会儿,临走时,聂士成拍了拍左钢肩头问:“果珲罡的尸体可曾找到?”左钢说:“眼下还没有下落,我让弟兄们继续寻找。”
叶志超气冲冲离开帅帐,从后角门来到寝帐门口。两个亲兵正在此处把守,见大帅过来忙拱手施礼。叶志超面无表情并不理睬,直接走入。他看见筱蓉趴在床上抽抽噎噎的哭泣,励声说道:“好你个小贱人,胆大包天,竟敢编造假信哄骗于我,你受谁人指使?”
筱蓉见叶志超如此问,立即从床上爬了起来,咕咚一声跪倒于地,磕头如捣蒜口口声声的哀求:“大帅,我错了,千错万错都是贱妾的不是。”其状悲悲切切,言辞十分可怜。叶志超虽说冷酷无情,但对女人尤其是筱蓉一时还是狠不起来。他本想抽刀吓吓她,见此便有些心软,长叹一声问道:“是谁让你写的?”筱蓉匍匐两步,抱住叶志超的腿说:“大人,此事的确是我一人所为,并无人指使。”叶志超冷笑一声,从袖内抽出那封信,在手中抖了抖说道:“我却不信,你个妇道人家怎么会说出如此言辞,绝无可能,必是有人指使而为。”筱蓉一边哭一边说:“如为别人指使,天打五雷轰,叫我死无葬身之地。”
叶志超一把抓住筱蓉衣领,故意压低音调说:“难道不是聂士成教你的?”筱蓉听见此话,却是万万不曾料到,这事无论如何也和聂总兵联系不起来。而叶志超偏偏说出聂士成,看起来他们二人必是心存芥蒂,但一时又猜不透是何缘故。筱蓉摇头否认,她说:“绝不干聂总兵的事,大人不必猜疑到聂士成聂大人身上。”叶志超见筱蓉矢口否认态度坚决,一时无语。他又看了一眼信纸,说道:“你既然一口咬定信是你写的,你将信的内容给我背诵一遍。”
筱蓉松开双手,直起身子说:“大人,那我就背诵给您听。”接着她竟然一字一句将信的内容全都说了出来。叶志超看着信,逐一比对,居然一字不差。这让叶志超不曾料到,吃惊不小。他看着面前的筱蓉,似乎感到有些陌生,这已经不是那个妩媚娇艳的侍妾,简直像一个凶猛刚毅的斗士。他疑惑不解的问:“你写这封信,是何意图?你想干什么?”筱蓉再次叩头说道:“我的大人啊!您老人家真是糊涂呀。如今倭贼围城兵临郭下,我见您和四大军意见分歧屡屡反目,尤其和左大人更是势同水火,见面就吵架,到了无法面谈的地步。我几次想给您进言,都被您‘不得干政’堵住了嘴。我真替您和左大人着急,担心为此耽误了军国大事。更希望我的夫君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真正的抗倭将军,无奈之下我便效仿古人,写了这封信。”
叶志超听罢吼道:“这是军机大事,岂是你一个女人管得了的。你说我糊涂,我看是你蠢到家了。我居然没有看出这是你的笔迹,还真以为左宝贵打算请求和解呢,原来是你从中捣鬼。”筱蓉从叶志超的语气里已经听出,他的火气慢慢消散。她又试探着说:“大人,听说左大人阵亡,玄武门差点被倭兵攻下,这可如何是好?”叶志超不再逼问筱蓉,语气也缓和了一些,他扶起筱蓉坐下,无可奈何的说:“世事难料,战事艰难啊,我本不该来此,如今却置我于炉上烤啊。”
筱蓉说:“即如此,不若拼死一搏,鱼死网破,杀出一条血路,未必就兵败平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