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额田队长已经接到了闵丙奭派人送来的信件。那封信主要部分用汉文书写,其内容是关于双方停战、清军撤出平壤的谈判条件。后边有一段密信,用歪歪扭扭的小字写成,文字中使用日文和朝鲜文混杂着书写,大意是说清军一部准备投降的事。这段文字混乱潦草,期间夹杂着不少无法识别的符号,有些地方涂涂改改,外行人看似文理不清,不知所云。但额田队长却心知肚明,他将汉文书写的部分裁下,派一个倭兵急送野津道贯,剩下的一小段纸则塞进自己的上衣口袋。
左钢见到额田时,额田面带笑容,表示欢迎,他让士兵拿了几个罐头招待左钢等人。谈话中双方介绍了各自的简单情况,就一些细节问题交换了意见。原来,此前闵丙奭的密信已向额田通报,闵丙奭组织自己的府兵和已联系的一些清军准备献关投降,约定午时在朱雀门城楼插白旗为号,打开城门,届时倭军冲进城来。左钢此次出城找额田队长就是为这件事。
野津道贯见到闵丙奭的那封信,翻来翻去的看了两遍,总感觉不对劲。他问送信的人,为什么这信纸上湿了一片,许多字迹模糊不清无法辨认。那人连忙解释,来的路上遇到雷阵雨,道路泥泞不堪,不小心滑倒掉进一个水沟。衣服湿透了,那封信也被洇湿了一点。野津道贯立时恼怒,骂道:“八嘎呀路!”他又问:“这封信下面半截好像被人撕掉了半块,这是怎么回事儿?”送信的倭兵连连摇头,说从额田队长手里接过来的时候就是这样。野津道贯无可奈何,挥手让那人回去,自己匆忙去见山县有朋大将。
额田队长走出哨所,不一会儿返回,他身后跟着四名倭兵官佐。这些人进来毕恭毕敬站在门口,额田对他们讲了一串难懂的山口土话,像是介绍左钢几人的情况。左钢一听便知,额田并不信任他们,故意使用日语方言,让左钢等人听不明白。其实左钢会的一些日语不过是半瓶子醋,也是近期跟随军通译现学现卖,好多词句勉强听懂。随后额田对左钢讲汉语,大意是,让左钢的三个人跟随三个官佐出发,按照闵丙奭的计划偷袭朱雀门。这三个人全是闵丙奭的亲信府兵,由他们带领诈骗守城士兵。左钢和另外两个人全是中国人,归属果珲罡的部队。额田不让他们前往,说是另外有任务暂且留下,安排一个官佐将他们带到一间茅草屋。
明眼人一看自知,这是将左钢三人扣押起来,做了人质。额田从闵丙奭的密信知道,左钢三人并不是闵丙奭的嫡系,不可轻信。按照闵丙奭和额田的秘密计划,几个倭兵乔装改扮,化装成闵丙奭府兵模样,由那三个朝鲜人领路,向朱雀门走来。额田从远处用望远镜看着他们的行进路线,不时扫视着城头城门的变化。忽然额田从望远镜里看到,城楼一个角竖起一面白旗,来回摇晃了一下,又放倒了,如是三次。额田心领神会,这是闵丙奭的约定信号,城里的内应已经准备好了。那三个朝鲜府兵和化装的倭兵来到城下,谎称出城侦查归来,叫守城清兵打开城门。守城部队既有清军又混杂着闵丙奭的府兵,守城官佐早已经收受了闵丙奭的真金白银,自然听从闵丙奭的安排。城上城下开始互问暗号口令,自然对答如流。
城内的人打开城门的一个小侧门,放这些外来者进来。岂料进来的人并不说话,抽出短刀威逼守门兵勇放下刀枪,交出大门钥匙,迅速控制了大门。接着那些倭兵打开大门,城外潜伏的倭兵一呼而起,快速奔跑蜂拥而入。
冲入城里的倭兵大约有一百多人,一个小队长带领一队人马顺城墙坡道向上冲锋,企图登上城墙占领制高点,大部分倭兵则沿街道向内城进攻。突然城楼上传来一声枪响,城墙垛口露出不少的枪口,一起发射,居高临下向涌进城里的倭兵开枪射击。城里街道两侧的店铺房间冲出大量的清军兵勇,他们事先埋伏于此。此时大显神威,枪声大作,喊杀声震耳欲聋,瞬间倭兵哭爹喊娘倒下一片。
城楼外侧,尚有一批没有进城的倭兵,正待冲进城里增援。忽然发现已经被打开的城门慢慢关闭。城上扔下不少的滚木礌石,聚在城下的倭兵死伤不少,只得节节后退。
这次作战行动,左钢策划已久。从聂士成带兵进入平壤时间不长,果珲罡和左钢等人就发现闵丙奭不时给清军四大军各级行贿送礼、请客吃饭,上下活动频繁。果珲罡便安排合适人选借机和闵丙奭的府兵头目拉关系走门子,逐渐遣人混入其内部,得以了解闵丙奭等人的信息情报。战况趋紧后,探听到闵丙奭利用他自己的府兵和一些被他收买的清军准备叛敌投降后,便定下将计就计的办法。
玄武门失守后,闵丙奭利用叶志超委托他给倭兵送信,联系停战谈判的机会,派人来往于两军之间。明着为清军办事,暗地里给倭兵传送情报。在倭军额田队长的策划下,闵丙奭组织了这次举白旗为号献关兵变的阴谋活动。
城外倭兵阵地,额田队长从望远镜中发现情况有变,顿时气急败坏。他原本以为此次行动必定成功,岂料反中了清军的埋伏,损失惨重。这件事,他事前并未向野津道贯汇报,一是他贪功心切,二是嫉恨此前野津道贯的无端指责,几次将他的情报据为己有,冒功请赏。所以这次行动,他有意不予上报,以防又被人抢了功劳。如今损兵折将已经悔之晚矣,无奈只得派人送信,请求友邻部队火力增援,协助城下的倭兵尽快撤退减少伤亡。
额田心急火燎,看着一个个跑回来的伤兵败将,心情沮丧,自知这次失败肯定罪责难逃。又想到野津道贯那副凶神恶煞的嘴脸,这次绝不肯放过自己。额田本来自尊心极强,在同僚面前一向是逞强好胜,喜欢说三道四挖苦别人的人。此刻感到颜面扫地,还有何面目去见同僚、上司。他越想越觉得无路可走,越想越感到自己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上。眼前天旋地转恶鬼扑身,额田举起手中的武士刀,大喊一声“罢了”,便向自己腹部扎去。
他旁边的副官早已经发现他的眼神呆滞,喉咙里咝咝啦啦喘息,感觉情况不妙,只是不敢解劝。知道他自尊心太强,此时解劝宽慰适得其反,很可能更加激怒于他,那时尚不知会产生怎样的后果。副官很是无奈,只是紧紧盯着他的举动。突然看见他举刀要自杀,便猛扑过来,一把将刀夺了下来。旁边几个士兵一拥而上将他抱住,拖下阵地。
倭兵退回营地,额田似昏死一样神志不清,躺在行军睡榻上紧闭双眼一言不发。他脑中思绪如麻不知如何是好。过了好一会儿,有人给他喂了几口水,才稍稍和缓。这时一个官佐跑了进来,张皇失措的说:“报告,那几个清军逃跑了。”
这句话像一支强心剂注射到额田体内,他立刻清醒过来,从睡榻上一跃而起。他一把抓住那个进来报告的官佐衣领,恶狠狠的说:“八嘎呀路,怎么让他们跑了。”那个官佐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的说:“我没有在场,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额田并不和他计较,抓起身边的武士刀,急匆匆走了出去,几个随从包括刚才汇报的那个官佐紧随其后,来到关押左钢等人的军帐。
原来,额田带人赶往朱雀门附近,准备冲击城门的时候。左钢等三人被带到一间破旧的茅草屋里。表面上是让他们休息,实际上是将其关押看管起来,门口还安排了一名士兵守卫。左钢进屋后,立即同两个同伴商议,下一步该怎么办。三个人密议片刻,想出了一个逃跑办法,左钢说:“我先出去,摸清敌人营地周边的情况。”
于是左钢开门,对守卫的倭兵说要去解手。那个倭兵面露难色,他张望了一下说,要叫一个人来领他出去。恰巧有一个倭兵路过此处,那个守卫便让他带着左钢去解手。左钢说要解大手,那人便领着他转到茅草屋后边的荆棘丛旁边。左钢一去一回,将周边的地形环境看的清清楚楚,心里有了底数。他二次回到茅草屋后便展开行动,他们中的一个人躺在地上大喊大叫谎称肚子疼。左钢叫那个守卫进来看视,趁此机会,左钢几人将那个守卫控制住。左钢将倭兵的军服军帽脱下,穿在自己身上,背着倭兵的那支步枪,三人哑无悄声的溜出茅草屋。左钢假扮倭兵,押着二人去解手。此时正是额田指挥倭兵冲击城门之时,大部分倭兵都调集到前线,营地里留守的人员不多,没有人注意左钢几人的行动。左钢按照刚才看好的路线,选择避静之处,绕到屋后。路上碰见一个伙夫模样的倭兵,问了一句干什么去?左钢回答:“解手!”伙夫并未继续盘问,便各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