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再是煊赫的家族,到底也是身为人臣,夺嫡之中站错位置,还是朝夕倾覆。
肃帝甫一登基,晏阁老便在府中自尽,外间众说纷纭。因为肃帝并未明旨将其赐死,可是人人皆道晏阁老是接到肃帝的赏赐与暗示才自尽的。而即便晏阁老已死,也未曾保住晏家剩下的子弟,肃帝仍旧下旨降罪。
而随之一同陨落的还有淮阳侯府、姚家、并康宁郡主一脉等等十余家公卿重臣,连与肃帝夺嫡之争失败身死的仁郡王遗孀并其儿女也难以善终。
但在这一切有据可查的记录之中,并无一人姓罗。所以到底当初将纪青盈送到傅贵妃身边的罗大人到底是谁,其实顾川这边追查的结果并无答案。
而纪青盈的母亲叶氏到底有没有姓罗的表弟或者亲戚,实在无法得知。
但纪青盈更迷惑的还有一点,如果当初她在江州是与父母隐姓埋名一同避世生活,那“罗大人”又为什么将她送进宫里?她只是罪臣之女,甚至可以说是漏网逃犯,又不是什么绝命刺客,在宫里能做什么呢?
过去傅贵妃曾经给她的答案是,为了保护她,而且顺便寻找给家人平反的机会。但是纪青盈总觉得这个答案太过牵强,以肃帝刚愎暴烈的性格,如何会承认自己当年不该铲除晏阁老等家族?
就算想要给晏阁老、姚家等平反,找傅贵妃又能有什么用。当年毕竟是肃帝自己的政.治清洗,又不是什么被陷害谋反之类的惊天冤案。
看来看去,一切好像都更清晰了,然而也更迷茫了。
“昭容,德海公公过来传旨。”正当纪青盈百思不解之时,外头传来了小苜蓿的禀报声音。
“德海公公?”纪青盈微感意外,立刻将卷宗收了,亲自迎了出去。
德海公公恭敬行了礼:“昭容,殿下说请昭容在梦蝶轩先好生调养几日。暂时不用再到重华殿侍奉。腊月初五还有一场大祭,殿下说请昭容不必担心,殿下只是有些公务并祭礼之事要忙。”说着又让身边的小中官送上了点心盒,“这是殿下吩咐老奴为昭容送来的,请昭容宽心休养,殿下说,这点心只得一盒,都是为昭容做的。”
纪青盈的笑意不觉便又满了:“多谢公公。”亲自拿了红封递给德海公公,“也请公公帮我传话给殿下,请殿下务必按时用膳休息,保重身体。”顿一顿,还是将心里犹豫了几日的话向德海公公暗示了一下:“另外,若是殿下得空时,还请公公向殿下提一提,如今宫里各处都忙乱,乱起来的时候自然是容易出错的,内外都要留心才是。”
德海公公是在宫里摸爬滚打多少年的老人了,闻言立刻目光一闪,面上却恭谨笑容丝毫不变,躬身应道:“老奴明白。如今在梦蝶轩侍奉的人手,昭容觉得可还顺手?若是有什么不听话的奴才,您可定要跟老奴吩咐,老奴即刻便给您调换。殿下可是嘱咐了,一定要让昭容舒心才是。”
纪青盈心中不由大赞,德海公公果然眉眼通透,这些听着不过场面话的套路里其实是跟她再度确认梦蝶轩人员问题,也就含笑颔首:“有劳公公了。”
第82章
送走了德海公公不久,小苜蓿便一脸兴奋地过来向纪青盈禀报:“昭容,昭华殿那边又闹起来了!”
纪青盈心里微微一震,脸上全无好奇,只是将身边服侍的两个绿和刚刚过来的小苜蓿环视了一圈。
绿萝绿竹都是表情平静的很,并没有多少好奇,也无任何惊慌之色,而小苜蓿则是被纪青盈这个略显严肃的神情吓得怔了怔,也连忙收敛起来:“昭容……奴婢失言了。”
“进来说罢。”纪青盈其实也是心思飞转,以太子的敏锐果决,若真是发觉了太子妃傅琳琅有意服毒自戕,无论是要陷害纪青盈还是要直接陷害太子,太子都会直接动手处理。因此昭华殿那边再有动静是必然之事,无可意外。
但看小苜蓿这个兴兴头头、满心要讲八卦的样子,完全不像是跟昭华殿有勾结——又或者,这是故意做出来的样子?
如果真的是,那自己简直就是一直睡在刀刃上!
不过,小苜蓿的智商真的有这么高吗?
虽然已经向德海公公暗示了梦蝶轩有内奸,但要是能自己亲手揪出来也是好的,毕竟这个内奸很可能知道自己的部□□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来一个黄雀在后。例如纪青盈去指证傅妙庄的时候再被自己的宫女反咬一口,那样的话场面很难控制,她的证言效力也会大打折扣。
既然她没有其他的可靠人手来布置什么引蛇出洞的烧脑陷阱,那就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好了——一言不合就读档。
小苜蓿跟着纪青盈进了寝阁,绿萝和绿竹都被命令到外头去做事,走得远远的,纪青盈又是一脸严肃,搞得小苜蓿越发紧张:“昭容,奴婢可是说错了什么?”
纪青盈沉吟了片刻,努力想着怀渊太子之前那张冷若冰霜的俊脸,自己也强行摆出一张“我不说话就静静看着你”的“看透一切”冷酷脸,一言不发地望向小苜蓿。
不得不说,这样的姿态真心是非常有效,片刻之后小苜蓿就主动跪了下来:“昭容,那盒牛乳红豆点心我偷吃了三块,真的只有三块!”
噗……
纪青盈内心崩溃了一下,差点就没绷住,几乎是在脸部肌肉失控的瞬间强行忍了又忍,才慢慢地哼了一声:“小苜蓿,你以为我在与你说笑不成?”
“昭容!”小苜蓿身上又是一颤,垂头叩首,声音也越发惊惧,“奴婢……奴婢还偷吃过您的核桃和松子……还有绿豆饼……”
芙蓉糕……
鲜荔枝……
雪梨果……
八宝饭……
一样一样数下去,最后纪青盈终于放弃了盘问,拍了拍她的肩:“行了,既然你没死,那我吃的东西还是安全的,出去罢。”
小苜蓿早已经哭了出来,也满头都是汗:“……昭容……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纪青盈也抹了自己额头的大汗滴:“算了,出去吧,叫绿竹进来。”
绿竹平素行事就爽利大方,进门见到纪青盈沉着脸也没有多少惊慌。纪青盈知道这样被德海公公仔细挑选送过来的宫女应当是见过大场面的,之前太子还曾经提过,若是有事被传召到刘六宫之中,不要带小苜蓿,要带两个绿,所以这两个人应该也是很有能力的才是,不会像小苜蓿一样轻易被吓着。
别的不说,只要多见过太子几次,那心理素质就应该是相当过硬的才对。
“绿竹,昭华殿出了什么事,你听说了吗?”纪青盈心思飞转之间已经大概想好了要问的话。
“回昭容,因着近日太子妃娘娘的头痛病症越发严重,所以今日太子请郗医正到昭华殿为太子妃娘娘诊治。郗医正察觉太子妃娘娘有中毒之兆,怀疑有人暗中对娘娘不利,故而太子殿下传旨搜查昭华殿,审问昭华殿宫人,要将谋害太子妃娘娘的凶手找出来。”绿竹的神色依旧镇定非常,也将昭华殿的动静解释得有理有据,一如平时。
“那太子妃娘娘如今的情形如何?”纪青盈心知这所谓的中毒之兆,其实全在郗太医的两句话,只要拿着这个名头,太子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命人再度清查昭华殿,谁也说不出什么来。就算传到朝廷上、士林中,这也是怀渊太子体恤正妻的应有之举。只要表面功夫做足了,其实背地里到底什么情形,当事人冷暖自知就是。
绿竹恭敬应道:“郗医正的诊断说是太子妃娘娘中毒已经有了些时日,显然是慢性的□□。能够将这样事情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应当是身边之人。所以如今太子妃娘娘用了郗医正的新药,身边也换了新人服侍,所有陪嫁宫女并昭华殿旧人,一律发有司严审。”
“既然如此,”纪青盈心里越发有数,太子定然是彻底察觉了太子妃傅琳琅的谋算种种,才来个坚壁清野之计,去掉了太子妃的臂膀,将其彻底软禁。这样的处理固然是断绝了太子妃幅度陷害的机会,可是也进一步将太子妃甚至傅嫔推向绝境。顿一顿,又将绿竹上下打量两回,“绿竹,依你看来,太子妃将来下场会如何?”
这话实在直白的很了,严格地说,这已经可以算是以下犯上,大不敬。
但是禁宫之中,形势比人强才是千古不变的真理,纪青盈在太子心中的分量与太子妃傅琳琅简直是天渊之别,因而这话听在绿竹耳中,并不算如何刺耳。
“太子妃娘娘卧病已经有一阵子,虽说年轻,却头痛之疾从未痊愈。如今又再中毒,或许身体是不大好了。”绿竹回答的仍旧非常流畅,“将来能否痊愈,或是要常年静养,就要看殿下的恩眷与郗医正的诊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