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梁太主颔首,顾以宁又向着烟雨跟前走近了,温声道:“你在家安生候着,晚间你的娘亲便家来了。”
烟雨闻言又湿了眼眶,红着眼睛仰头道:“多谢您了。”
顾以宁说不必,他顿了顿,又道,“也谢你的惦念。”
烟雨眼睛里就多了几分疑问,顾以宁看了看祖母头上的那一枚小金鱼儿,烟雨即刻就懂了,红云一下就攀上了两腮。
他眼睛里含了半点细微的笑,视线落在她的腮边,方才侍女将那抹血迹拭去,这会儿已然不见了。
顾以宁调开视线,旋身离去了,梁太主却看着俩人谢来谢去,意味深长地笑了。
“他谢你的小鱼儿呢。”
日光澄澈,将烟雨的面庞晒出了点红晕,小女儿的心思瞒不过年过半百的梁太主。
她若有所思,想到了那一年中原斗羊节,她同顾池春第二回见面,碧清色的发带挂在了河边的树杈上,她歪着脑袋看顾池春伸手去解,一不留神就同他视线相接,一时间心动如地动山摇,天地变色。
她唤烟雨乘她的轿子,一路慢慢儿送她回家。
“前些时日啊,我往彭城走了一遭,那里不下雨,气候很好。只是没赶上黄河边的梨花开,有些遗憾。”
太主说着话,小姑娘就安安静静地听着,听她说起梨花,这便接了口:“殿下欢喜梨花么?我给您做上几朵,续上枝条插在花瓶里,您看了或许能高兴。”
太主就夸她有心了,又问起她娘亲的事来。
“今儿是你那个丫头,叫青缇的,闯到西府里求救,我那孙儿头一个就去了,我动作慢,晚了几步,好在赶得上。”
她方才来时听说了一些烟雨的事,此时便说起来了,,“四姐儿和离时我晓得,老二没主见,是我叫了公主府的长史领人陪着他去了,故而其中的事我都知悉。女儿家嫁错了人,和离便是,又有什么错处?”
烟雨闻言眼圈又红了,只觉得心情激荡:原来当年娘亲能从广陵谢家全身而退,竟是太主出了力气。
“您就像救苦救难的菩萨娘娘一般,怎么能那么好呢……”她有些哽咽,喃喃地说,“我该怎么报答您呢。”
梁太主喜欢她的模样脾性,此刻见她乖巧地坐着,心里的怜爱之情更甚。
“四姐儿是我的孙女儿,能够照拂一二也是我这个应祖母该做的。”
她说到这儿,忽然心里有些咯噔。
今日她的丫鬟求上门来,虞儿此时正要出门议事,闻听了此事,这便赶了过去,如此倒令她有些疑惑,虞儿与她,究竟是几时认得的?
说起来,虞儿的娘亲去的早,除了她这个祖母以外,没人为他操心,早年间定了一门亲事,因女方家搬去了边境,后来便无疾而终,一拖再拖的,虞儿就二十二岁了。
她这般想着,嘴里同小姑娘说着闲事,没一会儿便到了斜月山房。
太主看着她下了轿,这孩子忽然抹了抹眼泪,趴在地上,结结实实地向她磕了个头,那纤弱的身影小小的,令太主的心肠都软了下来。
顾家二房里的闹剧终于停歇了,顾家四姑奶奶顾南音却在龙潭迷了回金陵的方向。
那一晚她同云檀上了岸,在前方守林人的小屋里升了火换了衣裳,不过小睡了一个时辰,外头就变了天。
瓢泼大雨泼洒着,裹挟着狂风往她们的小屋子卷,她和云檀惊醒了,一夜没敢睡。
到了清晨,岸上忽然驰来百人的马队,在河岸边一路搜一路放火,一直折腾到午后才散去,显是没搜到什么。
顾南音心知一定同那男子有关,心里不禁有些不舒坦,待那马队一散去,她立时就同云檀冒着雨下了河道,一点一点儿地查探。
那些人都找不到的,顾南音岂能有收获,她在雨里叹了一口气,对云檀说了一声走吧,“咱们也算是仁至义尽,不亏心。”
云檀忙去扶她,却听雨中传来一声清朗的笑,顾南音循声转身,却见那男子浑身湿透,正笑着望着她。
“娘子果真是菩萨。”
没来由地,顾南音便松了一口气,将零落的发丝遮在耳后,“你的伤口经不得雨,走吧。”
男子的眼睛里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喜悦来,他撑了一口气道:“多谢娘子。”
顾南音这便伸手来扶他,一路相携着进了看林人的屋子。
云檀升了火,顾南音扯了包袱面儿给他擦脸,待火将男子的发丝衣衫烘干后,顾南音才瞧清楚他的长相来。
他身量极高,约有九尺左右,方才衣衫湿透时裹在他的身上,显出了筋骨分明的线条,十分的矫健。
而他的眉眼却生的极好,他此时闭目养神,侧脸的弧线流畅,显出十分的英俊来。
顾南音自己个儿便是天生的美人,是以并不看重美色,只是这男子自带一身英气勃勃,倒令她心生了好奇。
她正抱着膝看他,忽而这男子就睁开了双目,慢慢地对上了她的视线,唇边显出一笑来。
“好看吗?”
顾南音并不慌,慢条斯理地将视线转走。
“一般。”
那男子不以为意,一手枕在了头下,笑问:“某姓宗名衍,青州人氏,斗胆问娘子如何称呼。”
顾南音眉头一挑,拒绝地很爽快。
“既然斗胆,就不该问。”
宗衍似乎料到了,并不觉得意外,笑了笑说,“那我仍唤你娘子便是。”
他好似又想到了什么,眼睛里便带了笑意,“某也是来了江南才知晓,原来谁人都可称娘子,而在我们青州……唯有内人才称娘子。”
他有一把好嗓音,略有些沙哑,在这雨天里显出金玉的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