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答应得太过爽快,反而让谢洵觉得自己是不是不该管得太多。

可就像程澄说什么都要自己陪他画画一样，谢洵就是觉得，对方跟呛鼻的焦油味应当挂不上钩。

“那我走了。”他站在门口说。

“去吧去吧。”程澄在原地看着他,“我明天也来找你。”

谢洵望向他的眼睛,心想,他的热情果然还没消退。

“不用了。”他刚说了上半句,就看见对方眼睛里的光倏地黯淡了一分，立刻把剩下的补完,“我的意思是，我自己过来找你。”

谢洵这一次回到家走到楼下时停了下来。

手机又提示收到了新消息，这个时间点，估计也只有一个人。

【orange：到了吗？今天的星星好漂亮。】

眼前的一切还是昏暗的，破旧的，贯穿了他自出生起的二十余年。

不过这一次,他仰起头，看见了一片与那栋小楼一样的此时星空。

接下来的日子虽然还是一样忙碌,但好歹还算平静。

到了下学期就是实习的时间,虽然学校也会安排，但不少学生为了以后铺路，还是会竭尽全力找能力范围内最好的。

这个时候之前的经验就有了用处,谢洵对于这个倒不用太费心力,毕竟已经有好几家企业对他有了意向。

因此趁着大家都还忙着,他倒是变成了一个“陪读”，把程澄的课表背得比他自己的还熟。

对方那边的学术氛围更加自由，遇到户外的课程自己还会被他拉着一起去上,不过谢洵通常不会进去,只是在稍远的地方做自己的事,互不打扰，等他画完了再和他一起回去。

尽管程澄说过不止一次想要去他家里，但都被谢洵找了各种理由拒绝。

这天谢洵照常来到隔壁学校，轻车熟路地找到程澄所在的位置，停下来给他发了条消息，说自己在外面等他。

不过还没等他发出去，自己的后背就被人戳了一下。

程澄站在他的身后，低调的名牌衣裤上沾了些颜料和铅笔灰：“跟谁聊天啊，都不注意周围的？”

谢洵没说话，只是把输入中的聊天屏幕拿给他看。

“哎呀……”发现上面的人是自己，程澄眨眨眼睛含糊地说了一声，转移话题，“我突然有点想喝你们学校美食城那个奶茶。”

谢洵不知道为什么自那一次以后这人对那家糖精水如此执着：“那我现在过去给你买？”

“也行……”程澄看了他一眼又改了口，“算了算了，你人都来了，就不要多跑一趟了。等我下次去你学校找你的时候再说。”

“果汁行吗？”谢洵主动问他，“我来的时候看见门口有。”

结果程澄毫不买账：“不要。他们家的西瓜汁都不好喝，寡淡。”

“算了算了，”程澄边说边把他拉进去，“我们里面有可乐，喝那个就行。”

谢洵衣服上也蹭了一点颜料，程澄浑然不觉把他拽到自己那一边的位置上：“行，你忙你的吧，我快弄完了。”

他刚一进去，就听见一声起哄一般的口哨声：“程公子，你又带人来啦——”

这些都是程澄分到的第二工作室的人，经常凑在一起，大家也都熟悉了。

程澄对这些起哄没什么反应，而是好奇地问：“他又不是第一次来，你们怎么现在才说？”

一旁一个染着蓝色短发的女生朝他笑：“能一样吗？前几次写生的时候人都远远在外面呢，这次被你拽进来了，可不得好好八卦一下。”

“对对，关键是吧……”另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声过来搭腔，“之前好多次写生你都没来，跟你说话都跟丢了魂儿似的，更有一段时间身上都能闻到烟味——”

“我不抽了！”程澄立刻打断。

“哎哟，怎么，这是突然找到魂儿了？”学艺术的都聊得开，“艳遇？”

“艳遇个屁——”程澄知道这些人爱开玩笑，自己倒是习惯了，不过还是看了一眼身旁的谢洵，见他神色如常才继续说，“你们不懂，我们是正经的战略合作关系。”

“那就不是男朋友了？”不远处原本有个一直没参与话题的男生突然开口，“那不然这样，把你合作伙伴借大伙用用？”

“啧。”程澄瞪他一眼，这次终于开始不自在了，“不借。”

“对啊，借来用用而已！你不是都说了跟你没啥关系吗，那我们自己问他不就好了？”蓝头发的女生说，“你看看，倒三角，大长腿，说实话，以我的眼睛看，他肯定挺……”

对方没说完，另一个人就直接去跟谢洵搭话了：“帅哥！有空挣外快吗？我们二工欢迎你——”

“行了快滚。”程澄终于忍不住了，开始走到同学面前指指点点起来，“写生都没画完想这么多？”

“你看你这个，形不够准。”他指着蓝头发女生的画说。

“你这个，虚实层次不分，看着多僵硬啊。”他开始批判花衬衫的男生。

他又走到角落那人的画架旁，啧啧两声：“交界太差，结构也不太行……哎你不如去隔壁雕塑系多蹭蹭课。”

他指点完，直接忽视大家不满的眼神，几个人开始跟他掰扯：“是，我们承认你画得比我们都好，但你最近不是都画不出了么？”

“是啊程公子，没关系的，大家都有瓶颈期——”

“谁说我画不出了？”

程澄像是就等他这句话似的，骄傲地看了他们一圈，本来还想绷一下严肃，但说着说着就笑了：“我最近又找回了以前的手感，不对，比以前还要好。”

他也不耽误了：“但我不给你们看。再见。”

然后大摇大摆地拽着谢洵离开。

作为一个被争抢的对象，谢洵围观下来十分淡定，且只有一个想法：要是人能横着走，照现在程澄这副神气样，这么窄的门框一定不够他挤的。

他想着想着忍不住微微勾了一下嘴角，没想到被程澄抓住了：“你笑什么？”

“我没有。”谢洵很快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开口镇定地说道。

“我都看到了！”程澄不依不饶，“我跟你说啊那群人过分得很，保不齐你答应了立刻给你扒了……”

“嗯。”谢洵任由他拉着，很配合，“是啊，还好你说得早。”

程澄觉出味儿来总觉得哪里不对：“你内涵我呢？”

“我没有。”谢洵还是一副冷淡的表情，只是语调略微上扬。

“反正你别答应他们！”程澄说着还急了，“你的时间我还觉得不够，不能借！”

“好。”谢洵还是顺着他。

可是程澄越走越觉得不放心，他无所谓别人打趣情感问题，却对刚才那个“借用”的调侃十分上心，握着谢洵的手不自觉紧了：“我，我再给你翻一倍好吗？或者每次都再加一点？”

谢洵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声音里的愉悦消减了不少：“不用。”

说不清是怎样的直觉，向来有些迟钝的程澄在这一刻忽然觉得谢洵好像不开心了。

尽管父母不常回家，但叔叔也认真教过他，因此程澄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立刻急了：“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就是怕你真被他们说动了，撬走了，我，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又没招，下意识这么说的……”程澄把语气放软以后听上去就十分可怜，满眼满脸都写着无辜，不像道歉更像是撒娇一样的求，“你就当我没注意说错了话，对不起啊……”

两人之间静了一会儿，程澄也不走了，非要停下来等个答案。

“我真不是那个意思……”见谢洵迟迟不开口，程澄不甘心地嚅嚅。

半晌，他终于听见身旁的人叹了口气。

“我没生气。”这句话是实话。

刚才那一瞬的情绪跟气愤挂不上钩，谢洵也很难形容。

但自己也无法理清的事不必告诉程澄，他看见对方重新染上喜悦的表情：“真的？”

谢洵点头：“真的。”

“我不会答应你那些朋友，也没有生气。”

但程澄还看着他，像是不满足。

谢洵看着他。

还想让自己说什么呢？

自己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可承诺太容易变质，而他们本就只是不那么平等的关系。

谢洵有些想要避开这一双眼睛，但最终没有：“我不会走。”

这句话才终于让对方放下心来，程澄重新笑了，也终于不再说别的话：“我相信你。”

“行了。”谢洵还是没忍住，伸手碰了一把对方耷拉着的脑袋，好让他真的理解自己没有在生气，“我先带你去吃饭？”

“好！”程澄二话不说先答应下来才问，“吃什么？对了，我——”

“不吃香菜不吃姜，番茄一定要去了皮的，火锅只吃牛油重辣，汤不能太油鱼不能太腥，螃蟹太凉不行，鲑鱼子太臭不要，海胆必须现开……”谢洵闭着眼替他把忌口全说出来了。

程澄咳嗽一声：“倒也不用这么详细哈。”

不过列完以后程澄倒是定下来了：“那我要吃之前网上很热闹的那家重庆火锅！”

谢洵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边走边说：“已经提前拿好号了。”

听见他的话，程澄蓦地停下来：“那你干嘛还问我？”

谢洵忽然又觉得心情好了起来，这次坦荡地直说了：“想逗你。”

结账的时候程澄下意识就想递自己的手机，但服务员已经很礼貌地送了客，他才反应过来谢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付过了。

这家店说贵不贵，但比起正常火锅店的价格还是要高上两倍不止。

他看着谢洵的背影，张了张嘴，不过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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