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又是一副姑侄情深的模样,只是待赵睿安告辞之后,赵幼珍那张笑脸终于彻彻底底沉了下来,带着众人匆匆回到含章阁,一踏上主座,她便挥袖扫落座旁香炉,冷笑着道:“十四年,我赵幼珍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好一个赵睿安,好一个东平王……”
宋星遥站在阁中与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出了何事,竟惹得长公主如此大火。
到了夜里,宋星遥才总算知道,赵睿安给长公主送了一份烫手的大礼。
三皇子赵睿崇刺杀五皇子的罪证。
本来有此罪证,确可将三皇子治罪,若搁从前只消与当初废太子之事一般对待便好,可依如今的局势,赵幼珍和赵睿崇都是风头浪尖之上的人,她凭公主之尊摄政本就引发朝野非议,若在此时再借五皇子之罪将三皇子拉下,非但不能让自己占据有利地位,反而会因此背上铲除异己的名声,不仅惹来圣人猜忌,若是消息走漏,本就与她斗得你死我活的三皇子为了自保,也不知会施出什么手段。
赵睿安此举未安好心,是要挑起长安混乱,这浑水越乱,就越让人有机可趁。
十四年的姑侄感情,赵幼珍待他不薄,他却把心机用在了她的身上。
难怪赵幼珍动这么大的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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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送返葛逻迦的事宜已经议定,铁勒使者也都安置妥当,东平王赵睿安将在仲秋过后护着铁勒公主离京。
离仲秋尚有五日之隔,赵睿安已成京城权贵争相邀约拉拢的人,可他很少赴约,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圣人赐他的长安旧宅中。
宅院去年才翻新的,朱漆还很鲜亮,里面的陈设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没有变化,甚至连窗上都还贴着没有撕去的喜字,每每看到就叫人想起当初满怀期待的婚事。
只是可惜,如今新娘已是他人妇。
他正回忆着,外头有人送帖进来。
“王爷,三殿下派人送了邀帖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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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府,赵睿崇坐在罗汉榻上,不甘心道:“想不到赵睿安那厮也有今日,倒是本王小瞧了他。”
有人奉来一杯茶,轻轻摆在几案上,再绕到他身边,抬手捏他肩膀,一边柔声道:“殿下,不管他从前如何,如今他身后是十数万铁骑,恰是您眼下所缺,若能叫他依附于您,您便如虎添翼,这京城还有谁能与您相比?”
“说得也是。”赵睿崇点点头,饮了口茶,受用非常,又道,“可他这人虽然浪荡不堪,看似来者不拒,实则没什么可以打动他的,如今又已贵为东平王,钱权皆不缺,除了皇位之外,我想不到其他能打动他的东西了。”
“任他再如何厉害,也总有他得不到的东西,比如……”
林晚笑笑。
比如,一个女人。
第115章宫变前夕
天色渐沉,宵禁的鼓声声催人归,却被弦乐掩去。
红衣的妖娆舞娘扭着腰肢在堂上献舞,足间铃铛灌入耳中如魔音**。赵睿安斜倚玉席,手里的酒盅有一口没一口往唇畔送,目光落在堂中纷乱纤影上,嚼着玩味的笑,仿佛被眼前舞蹈所吸引,陷于美色之中。旁边的赵睿崇已经陪饮了好几杯酒,也没见他回应,脸色便渐渐不好了。
从前在长安为质,赵睿安打小就在宫中陪这些皇子皇女上学,没少和他们打交道,也没少被他们欺凌打压。没权没势的东平世子,曾是他们奚落嘲弄的对象,晃眼十多年,谁也没想过会有这一日。
十年风水轮流转。
赵睿崇想要拉拢赵睿安,用他的兵权做靠山,自然要陪着笑脸,好话说尽,赵睿安却仍不为所动。赵睿崇抹抹额上的汗,看着心不在焉的赵睿安,想着还有何物可以打动他。高官厚禄他已不需要,他身为东平王,手握兵权,在东平一带早就是土皇帝,谁也奈何不了他。以他如今地位,再进一步就要问鼎帝位了。京官再高,哪比在东平自在为王痛快?
一曲停歇,堂中舞姬退下,赵睿崇又举杯过来游说,赵睿安却将手中空杯一掷,伸个懒腰,道:“多谢殿下款待,你说的事本王自会考虑,今日时辰不早,本王也该告辞了。”
听他这推拉之辞,赵睿崇还想留人,却闻他又道:“殿下有时间做我的功夫,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应对接下去的事吧,据传姑母已经收到你刺杀五殿下的证据。”
赵睿崇脸色一变,额上汗出得更密集。这桩事早就在京城暗中传开,他早几天已经得到消息,所以才急着拉拢赵睿安,毕竟若要与赵幼珍正式为敌,没有兵权很难赢。
“圣人的身体最近有所好转,要不了多久就能重新临朝,到时手足相残之事暴露,我恐怕殿下自身难保。”赵睿安起身,用力按住赵睿崇肩头。
赵睿崇只觉左肩沉沉一落,拈杯的手微颤,脸上的笑挂不住,半个字都吐不出,只听凭赵睿安哈哈笑出声,很是肆无忌惮。半晌,他肩上的手才收回,赵睿安大步踏向殿外。
“东平王留步。”有人自殿外款款而入,拦下他的步伐。
“三皇子妃?”赵睿安停步,认出那人来。
盛装的林晚美艳无双,朝他浅笑:“宵禁时间已过,东平王此时怕不便回府,我已收拾好寝殿,东平王不如留宿一夜,三殿下诚心想与您秉烛夜谈。”
“要说的他刚才已经说过了,本王没什么兴趣。”赵睿安道,“过了仲秋,他这皇子位保不保得住还是个问题,就别同本王谈什么天下江山了。”
“江山美人,东平王既无意江山,那美人呢?”
“美人?”赵睿安笑而反问。
“我说的是……宋家六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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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秋临近,长安城中愈发热闹,官署的人忙着布置街巷,彩灯已经挂上,成串落下。宋星遥也愈发忙碌,因着朝局变动,长安暗流涌动,各处报上来的消息都隐隐约约昭示着不平静,她花了大量时间在这些消息上,总觉得要出事。
书房的门被人推开,有人进来。一件薄披轻轻落到宋星遥背上,她这才从满桌文书中抬起头。
“一晚没睡,眼都红了,像只兔子。”林宴的声音响起。
“你不也一样,整晚没睡。”宋星遥开口,声音瓮瓮的带着鼻音,揉着眼睛道,“林宴,这仲秋节不好过。”
林宴昨夜与她一样,彻夜办公,不……他比她更辛苦些,已经两天两夜没阖眼了,一**地见人安排事宜。其实上辈子她也见过这样的林宴,只不同的是,那一世她不知他在忙些什么,这辈子她不仅仅知道,还参与其中了。
“有什么发现?”林宴笑笑,问她。
“京城不太平了。你看这几个消息……”宋星遥从铺满整个桌面的文书里抽取出几份逐一摆在他面前,道,“这些,都是平日与三殿下交好的官员,近期走动更加频繁了,还有这些人,全是禁军中负责戍卫的人,以及负责城守的金吾卫,通通暗中与三殿下密切接触。虽然没有直接触,但从各处收集来的消息来判断,不难看中其中蛛丝马迹,再加上前些日子不知谁将长公主手握三殿下刺杀五殿下证据之事透漏出去,我怀疑三殿下打算伺机动手,只是尚不能确定时间与手段。”
“仲秋宫中家宴。”林宴回道。
宋星遥诧异地抬头:“你怎如此确定?”
“圣人身体有好转迹象,仲秋后若能临朝,必要亲自过问五殿下遇刺之事,如果三殿下不想让此事暴露,必要在仲秋前解决。仲秋长安城也有花灯烟火盛会,最是人心疏散之时,最易生事。再加上宫中家宴,所有嫔妃皇子皇女并朝中要臣都要入宫赴宴,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一次性能控制住所有人。如果他真打算对付长公主,那天是最好的选择。”
“在宫里对付长公主?”宋星遥看了看满桌的凌乱,又看看林宴沉敛的眸,忽然意识到什么,脱口而出,“不止吧,他的目标不是长公主,而是直接……”
林宴点头:“早了六年,宫变。”
“……”宋星遥失语,怔怔看着林宴。
林宴蹲在她椅前,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别紧张,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他能如此肯定说出这番话,这猜测必然已经有八成可能,宋星遥攥住他的衣襟:“走,我同你去见长公主,咱们提早解决。”
林宴握住她的手,摇头:“不解决,他既有纂位之心,就让他谋位,如此一来,对殿下才最有利。”
宋星遥已非昔年妇人,一点便通:“你的意思是,将计就计引君入瓮?”
赵幼珍的地位如今本就尴尬,三皇子又是正经皇嗣,就算圣人驾崩她也不能名正言顺继任,但若三皇子弑父纂位情况就又不同了。赵睿安想挑起长公主与三皇子间的争斗,来个鹤蚌相争鱼翁得利,那他们也可借此机会反将一军。
“可那样……会很危险。”宋星遥想通其中关键,喃喃道。
“自古皇权更迭,无不浸血沉骨。危险是必然的。”林宴抱紧她。
但这危险对他来说,又与从前不同。宫变……是他和宋星遥的噩梦。
“遥遥,明起我会离府至仲秋后,你不要留在家中,也别去公主府,到狸馆里呆着,那里内外都布置了人手,辰字部精锐会跟着你,以策万全。若起变故,狸馆的暗道你也已知道位置,直通城外,自可逃命。”林宴抱着人,一字一句交代。
为这一天,他做了很多安排,所有事交代得清清楚楚,就算他回不来,也要保证她能平安。
“那你呢?”宋星遥问他。
“我会完成你的心愿。”他道。
“我什么心愿?”她问他。
“你不就是想寻个大靠山,做个逍遥快活的小奸臣。”林宴捏捏她鼻尖,又道,“好让你摆脱过去,摆脱我,摆脱这世上于你的种种束缚羁绊。我说过,你之所愿,既我所求。”
“林宴,从上辈子到这辈子,你都在为别人活。我问你,你心中真正想要什么?若是此番事了,得偿所愿,你还想做个权臣吗?”宋星遥问他。
“权臣……非我所求。”林宴想了想,唇边忽然绽出朵温柔的笑,“我想求殿下让我入太史局。”
“太史局?”这个答案大出宋星遥意料。
“嗯,入太史局,推演修历,观天测星。”林宴缓道,这是他从未对人提及的心愿。
“为何?”宋星遥好奇问道,“你莫不是真要修仙得道?”
林宴摇头:“北指南倾,我盼星遥海晏。”
观星,天星为星,她亦为星。
就让他看一辈子吧。
宋星遥失语,良久方道:“我等着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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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林宴如往常般出门。
宋星遥抱着他的披风送他到门口,踮脚为他轻轻披上,将他鬓发整好,下人已经牵马过来,林宴回手搂住她的腰,只道了声:“等我回来。”语毕松手,干脆俐落翻身上马,消失在宋星遥视线中。
很普通的清晨,平静得像成婚以来这百来个日子,谁也没察觉异常。
宋星遥目送他离开后回屋,明日就是仲秋宫宴,她在去狸馆前得先去公主府见过赵幼珍,再将事情安排清楚才能去狸馆等林宴回来。
燕檀已经把她要的东西收拾妥当,马车也侯在府外,两个主子都不在府内,宋星遥不放心,拉着几个管事站在园中叮嘱,话正说到一半,府外却来了两个宫人。
这两人一个是韩青湖的近侍,从她入宫就跟在她身边的亲信,另一个是圣人身边的宦官。
“明日便是仲秋团圆日,娘娘倍感思亲,愁眉难展,圣人怜惜娘娘,因明日是宫宴不得空闲,故想请娘子今日入宫陪娘娘一叙,解她忧思。”宦官奉圣人之命请她入宫。
论理韩青湖的亲人是林宴才对,但林宴是外男,而韩青湖并未恢复真姓,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林宴入宫陪她,在外人眼中,宋星遥就成了与韩青湖走得最近的女眷。
既是圣人之命,宋星遥推辞不得,只能应下。
第116章囚禁?
时辰尚早,早秋天色晴好,宋星遥坐着马车很快入了大明宫,被人引往韩青湖的寝殿,殿内已经备好了茶水点水。
“京城最好吃的小饼,松仁枣泥馅儿,来尝尝。”韩青湖坐在座上冲她招手。
宋星遥左右看看,圣人不在殿上,这才入内,向她盈盈一礼后坐到她左手边位置上,又看案上的点心,压成圆月模样的小饼,上头是兔子花纹,烤得金黄,满屋生香,不是宫里的点心。
“这可是大通坊的李记?开在犄角旮旯里的小门脸,饼子做得一绝。”宋星遥笑道。
“你也听说过李记?他们可不大出名。”韩青湖有些惊讶。
“他家最出名的是那句话,‘出名未必好吃,好吃的未必出名’,挂门楣上呢,可狂妄了,不过味道确实好,就是店小,若非长安的老饕,可发现不了这家。”宋星遥又道。
她自然去过这家小饼铺,也吃过几回,不过不是她自己发现的,是有人带着去的。
那人在长安活了十多年头,但凡长安新鲜好玩的玩意儿,或是些藏得深的食肆酒馆,他通通知道,带她大街小巷的逛过,这间李记饼铺就是其中之一。
韩青湖有些失落,露出孩子般的神情:“我以为你没尝过,还想叫你也试试。”
“娘娘心疼我,六娘欢喜得很。”宋星遥笑出酒窝,甜道,“这家的饼我只是前两年吃过一回,娘娘这儿的应该是他家新出的饼,听说每日只卖一百份,迟了可排不到,我还没机会尝过,今儿也算沾了娘娘的光。”她说着将饼掰开,尝了一小口,点头赞道,“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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