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锦(双重生)》TXT全集下载_6(1 / 2)

宋星遥与他们隔着几步距离敷衍地行个礼。俞深的话她也听见了,但她不打算辩驳,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少年才爱逞一时口舌之快,作出自以为是的判断,十五岁的宋星遥愿意和他辩个是非黑白,但二十五岁的宋星遥没那闲情逸志,就连在这些人面前多站一会她都嫌累。

“少拿君子诚信压人。一个背主的奴才,愿意还她自由身已属开恩,还要如何?哦,别人捅你一刀,你还留在身边?你也放心?”方遇清替她辩白起来,末了又朝宋星遥挑眉,“我说的对不对,六娘子?”

宋星遥冲他一笑,不置可否。林宴身边的朋友大多来头不小,当年看不上她的出身,也看不惯她的行径,平素没少在林宴耳边贬低她,只有年纪最轻的方遇清替她辩白过几句,也曾夸她率真勇敢不似闺阁女儿,与她倒有几分情谊。不过这人离经叛道,满脑子古怪想法,虽有真才却誓不出仕,整日游手好闲,是长安城最出名的浪荡公子。

眼瞅俞方两人要吵起来,宋梦驰忙出来圆场,因为见着宋星遥好转心里也是实打实高兴,面上笑开了花。

“遥遥,头不疼了?”

“不疼,我已无碍。”宋星遥笑出两点梨涡,问道,“阿兄这是要去哪里?”

这条小道途经她的绣阁,他们一大群男人总不会要去看她吧?

宋梦驰用手背探探她的额头,触及一片冰凉后才道:“知道你身体大安,给你送礼来了。”说罢他让人搬上一只小木箱,当着宋星遥的面打开。

宋星遥低头扫了眼,马上撩裙蹲下,梨涡笑得又更深了,抬眼就问宋梦驰:“都给我?”

“咱家除了你养狸奴外还有谁养了?不给你给谁?”宋梦驰笑道。

木箱里装的全是逗猫的物件——有系着铃铛的花哨孔雀翎,有藤编嵌铃的小圆球,有一按机括就会乱跑的木雕耗子等六、七件精巧玩意儿,皆是市面上难见的东西。

“谢谢阿兄。”宋星遥大喜,拿起根雀翎抖了抖,爱不释手。

“你喜欢就好,也不必谢我,这是清霄兄置办的。”宋梦驰便稍侧侧身,让出站在后面的那人来,“他给咱家姊妹兄弟们都准备了表礼,其他人的已经分送,就你这份,因着你突发头疾所以拖到今日,你要谢就谢他吧。”

“子奕客气了,是我们到府上叨扰多日,这些薄礼不过略表心意。”平静的声音藏下外人听不到的情绪,似心脏脉博的跳动,林宴只垂眸望她。

宋星遥正蹲在地上,露出头顶两个环髻,没抬头,拿着雀翎的手却松开了,雀翎轻飘飘落下。

“送礼贵在投其所好,道长诚意十足啊。”方遇清翘起一边嘴角,不怀好意揶揄道。能送出这箱逗猫物件给宋星遥,林宴必然是事先探听过她的喜好,有意思。

林宴虽已还俗,但挚友间开起玩笑来,仍爱以道长称之。

宋星遥脸上喜色收尽,对箱中物件失去兴趣,她将箱子阖起,起身淡道:“多谢林公子。”

林宴不过颌首以回,将她眸中敷衍悉数看入眼中——礼物是投其所好了,可送礼那人却是投其所恶。

“咦?你怎么认得他?”方遇清好奇问她。

“我岂止知道林公子,我还知道你是方大人家的小郎君,那位是威远伯府的俞四郎。几位是我阿兄在长安新结识的好友,来洛阳头日就在府里传开,我已有耳闻。阿兄在京中多逢三位照拂,六娘在此先谢过三位,先前我头疾突犯,怠慢三位了,恕罪。”宋星遥客气道。

“你招待了我们两条活鲈,好吃极了!”方遇清大笑。

“方公子若是喜欢,改日我再钓几尾回来。”宋星遥大方道,语毕又好奇问道,“不知三位远到洛阳,是有要事在身,还是……”

“他们听我提及洛阳风光,早想前来,此番恰逢我回洛接你,就叫上一起。他们在洛阳没有府邸,咱们老宅又够大,就招呼他们来府里以尽地主之谊,好过住在客栈。”宋梦驰便代为答道。

宋星遥掩唇清嗽一声,偏了头看自家哥哥:“据我所知,当年林公替大安朝立下汗马功劳,那时还未迁都长安,太/祖帝便将位于尚善坊,毗邻洛水的一处园子赐给林公。如今那园子就是林家在洛阳的别苑,比起咱们家可不止大了一倍,风光景致也好了不知多少,人家怎就没有府邸了?”最后这一句,她却是望着林宴说的。

宋梦驰被她说得一滞,俞方二人也同时怔住——林家在洛阳有园子?他们怎么都没听说过?

宋星遥这话也说得耐人寻味,隐有逐客之意。

“园子是有,不过家中已经几年没回洛阳住过,园中只留几个看院的老人,若要落脚少不得要劳师动众一番,自然也比不得府上处处妥贴,所以只能厚颜上门打扰。”林宴拱手道,三言两语拆解宋星遥的招式和宋梦驰的尴尬。

“清霄兄说得哪里话,是舍妹不懂事,冒犯你了。”宋梦驰有些恼怒,气妹妹说话不识大体。

“我就是好奇那个园子,小时候路过常想进去瞅个究竟,如今好容易见到主人,想着能沾光进去玩儿。”宋星遥眨眼笑开,露出些微孩子气,叫人恼不起来。

“六娘子若想去随时都可以,里头有片桂林,现在应该是开花了。”林宴开口就应允了。

“你也说园子久无人住已然荒废,若要进去少不得劳师动众,还是算了。都是小时候的念想,如今大了也无甚兴趣。”宋星遥眼珠溜溜一转,不在这个问题上与他纠缠,施施然行了个礼,道,“多谢林公子费心备下的礼,改天再钓两尾活鲈招待你们,今日就不耽误诸位了,我先告辞。”

语毕她命人抱起木箱,转身就离,半眼都不多给。

待她走远,方遇清才若有所思道:“真是稀罕,居然遇上个不卖你账的小娘子。”

林宴不语,俞深却“哼”了声,似有不同见解,等宋梦驰引着几人往走时,才在方遇清身边低声道:“不过欲擒故纵的小伎俩罢了。”

“你懂什么?”方遇清冷笑,“她是不是欲擒故纵小爷不管,但除了林宴那母亲妹妹外,你几时见过他在一个女人身上花心思?”

这问题让俞深闭嘴深思,方遇清哼起荒腔走板的小调。

这年头,神仙也思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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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星遥回屋后,连灌了几大杯茶才将茶碗重重搁回桌面,手也撑在桌边微微发颤。

她的头是不疼了,但到底因为与林宴重逢而心生波澜,这波澜不为顾念旧情,而是她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当初她留在长安固然因为头疾,但深究起来还是对未来根植于心的恐惧,对入长安、遇林宴这两件事,有着本能的抵抗,所以在洛阳逗留数月。如今眼见心态已经调整妥当,入京的准备也已差不多,她本安心等着宋梦驰来接自己入长安,可先遇裴远,再逢林宴,旧人一个接一个登场,完全打乱她的阵脚。

遇上裴远尚可称之为意外,因他的确是在这个时间出现在洛阳,与记忆无差,可林宴呢?他刚从终南山回京没几个月,这时该在禁中当差,好端端怎会突然跑来游览洛阳,骗鬼呢?

上辈子她父亲因着兵部的差使出错,被流放岭南,母亲也随其同赴岭南,宋梦驰回了洛阳老家,只剩她与姐姐在长安。那年恰逢祖母病重,她好说歹说求了他数次,让他陪自己回趟洛阳看望祖母与阿兄,他都没点过头。洛阳老宅,在他们相识的十年内,他一次都没来过。

宋星遥攥紧拳,她本能地察觉到不对——林宴帮她阿兄不对,林宴出现在洛阳不对,还有林宴的眼神……

这趟相逢,他虽声色未动,可目光却有些惊心动魄的味道。

适才她对林宴说的话是有试探之意不假,但林宴的回复还真大出她意料。夫妻七年,她怎会不知林宴的狗脾气?

这人年轻时因修道的关系显出几分仙风道骨,看上去淡漠疏离,实则内里恃才傲物,他不开口只是因为懒得应酬搭理。这样的林宴,更接近年近而立的他,那时他游弋官场,斡旋于一帮老滑头间,历炼得日渐圆滑内敛。但纵是如此,他也不曾放下过身段。

他这人,太过自负。

按他的秉性,对她的出言不逊他早该甩袖离开才对,绝不会为了芝麻绿豆的小事费唇舌向她解释,更别提投她所好送礼这事……

不对,他整个人都不对劲。

宋星遥越想越觉奇怪,恨不得把这人的皮扒开看清楚里头装的是啥。

不成,她要想办法查清楚他的目的才能安心。

第16章试探

仲秋玩月节,月色有别于平日,悬于天际宛若银盘,倒映入水又被风揉皱,似宋星遥眸中潋滟风情,明亮也无情。

林宴知道,宋星遥对自己起了疑心。

她对他的戒备和疑惑都藏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再怎么遮掩也逃不过他这双眼,七年夫妻不是白当的,他了解她。

此番重逢,他仿佛看到十二年前在他面前甩下和离书的女人,一纸薄页也被她扔出掷地有声的重量来。

是啊,他已经有十二年没见过她了。

嘉尚十二年,一杯鸩酒了他性命,他亡于她离世后第十二载。那十二年间,他扶持幼帝,匡扶社稷,一步一步剪除太后党羽,再斩裴远,最终将林晚拉下高位,永囚深宫。整整十二年,林家,兴于他手,亦亡于他手。那杯鸩酒他喝得心甘情愿,本以为饮尽后这一生如云烟尽散,却不想睁眼归来,竟是未及弱冠的少年。

裴远还是他的生死挚交,林晚依然是他从小疼到大的幼妹,而宋星遥……她还不是他的妻。

任谁,都有做梦般不切实际的迷惘吧?直到见到宋星遥,迷惘四散,人才渐渐清醒。

其实他已记不太清遥遥的长相,他们已有十二年没见过面。纵是画技再精湛,笔墨也难描鲜活,再怎么画,他也总觉得不像。她的容貌早就模糊,留在心里的,不过是那几年关于她的陈伤旧痛。

来洛阳前,他也曾仔细回想过她的模样——思来想去,却只得轮廓。

梳得整齐的高髻,鬓边簪两朵芍药,饱满的额头与两弯挑得高高的细眉,红唇朱靥……和时下的仕女图似乎无甚差别,总是少了几抹精气。

如今遇见的女人,便仿佛精怪所化而成,透着几分叫人迷幻的鲜丽,从遥远记忆里走出。

是她,又不太像她。

十五岁的少女,壳子里装着的,是二十五岁的宋星遥吧。

她和他一样,都从过去归来,是有悖世识的怪物。

林宴唇边漫上些悲喜掺半的复杂笑意,手里的酒盅在指腹下摩挲数圈也未饮下。远处宴饮仍在继续,席间欢语声不断,宋家人好客,已经连续几日设宴款待他们。这几日他纵观宋家上下亲眷相处,无不和乐融融,也难怪会养出宋星遥那样的人来,明媚纯真,稚气难掩,若是嫁得寻常人家自能夫妻和鸣,可她偏就嫁给了他,嫁进截然相反的林家,宛如明玉入墨池,必然痛苦。

她改变不了她的天性,学不会阴私算计,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与他针锋相对了数年,他曾经厌倦过她的天真明媚,可后来,那点天真明媚却成他心头触之不及的皎皎月光。

“还不被我逮到你在这里躲酒!”方遇清自叠石山下小径走来,一手酒盅,一拎壶,冲着林宴道,“该罚。”

林宴闻言将手中酒饮尽,只将空杯递出,由着方遇清给他斟满,他再饮尽,如此往复了三杯酒才消停。见方遇清还不走,他方开口。

“罚酒我喝了,你还不走?”他语中仿佛染上酒气,有些惫懒沙沉。

“我来关怀一下好友,不可以吗?听闻你背着你母亲接触二房,惹得你母亲大怒,你这是跑洛阳避难来了吧?”方遇清挑眼道。

林宴眼眸微眯,这话若非出自方遇清之口,他大抵是要揣度对方的意思,在心里七拐八弯地猜测一番才会回应,这都是上辈子养成的坏习惯,对敌人如此,对亲近之人亦如此,包括宋星遥。

“嗯。”他简单一声算作答案,涉及林家家事,他不想多作解释。

方遇清却有些惊奇,这么干脆就应下不是他的作风,他想了想道:“清霄道长,我怎么觉得你从终南山回来之后人就有点不一样,是修道修出正果了?”

“没什么,活腻了而已。”林宴再饮一杯酒,问他,“你来找我就为这事?”

活腻了?这是什么答案?

饶是方遇清脑袋灵光,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又听他转了话茬,便道:“我是跟着贼猫过来的。”

“贼猫?”林宴不解。

叠石下的草丛忽然颤动,两道影子一前一后窜过,方遇清朝那里呶呶嘴:“喏,就那两只鬼精鬼精的狸奴,跑宴席上偷吃来了。”

两人交谈间迈动步伐,循着猫影跟了过去,不过数步就见两只狸奴猫在树下偷吃从席上叼来的食物。

大半截舫鱼,一大块油汪汪的羊排,吃得猫胡须都要翘到天上。

借着月色,两只猫的花色斑纹清晰可见,一只橘金,一只纯白,被养得毛光水亮。方遇清看得高兴,也不打扰这两猫偷吃,正要和林宴说笑,却见林宴一箭步迈到草丛间,在他诧异的目光下矮身出手,一掌擒住一只猫的后脖颈。

那两猫先还反抗,爪子都亮出来了,不及林宴动作迅速,被拿住脉门只能乖乖就范,动荡不得。

方遇清愕然——林宴这一手拿猫的绝活可谓快准狠,也不知哪儿学来的,他可不记得林家养过猫。

林宴按着两只猫,动脚将鱼和羊排踢到旁边,回头朝方遇清道:“把鱼肉拿走。”

“……”方遇清傻眼,很快答他,“不是,席上鱼肉多得是,你犯得着和猫抢食?”

“我不食。”

“你不吃你抢猫的肉干啥,人家好不容易叼到的。”方遇清不能理解林宴所为。

林宴皱了眉,猫的后颈是死穴,被人捏住后一段时间是不会动弹,但久了猫要反扑,眼瞅两只猫有挣扎的迹象,他只好道:“这两只是六娘子养的猫,只吃特制猫食,若吃了重油盐的肉会窜稀,你拿你的帕子把鱼肉包了扔远。”

方遇清听得眼睛都瞪直了,鼻子里仿佛嗅到什么味道,见林宴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作为挚友的他也只能掏出一方干净素帕,拧着眉头把油汪汪的鱼肉包进去,边包边说:“林宴我可告诉你,也就是你开口,小爷我帮这个忙,换了别人老子打爆他的头。”一时打包好鱼肉,得,废他一条丝帕,他越发不高兴,又问他,“六娘子养猫这么精贵?鱼肉不能吃,它们吸仙气啊?这是要成精?”

gu903();眼见鱼肉不见,林宴松开手,白猫“喵”地叫了一声,窜得比耗子还快,只有橘猫因为太胖跑不快,被林宴挠着耳后毛又懒洋洋趴到地上,竟是只不怕人的猫。方遇清便见他唇畔牵起一丝温和笑意,下巴都快惊到地上,竟比看到他抓猫还要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