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锦(双重生)》TXT全集下载_5(1 / 2)

宋梦驰莞尔一笑,朝身后那人看了眼,方道:“幺幺呢?怎么没见她人?”

他在信里钓足了胃口,以宋星遥那脾气早该按捺不住才对。

“知道你带了贵客回来,她一早就去洛水河,说要亲自钓两只大活鲈给你接风洗尘。”宋家大郎笑道,又望向他身后三个少年,“你不给我们介绍介绍这几位贵客?”

宋梦驰这才拍着脑袋抱歉一句,介绍起他在长安结识的三个朋友。年纪最长的是威远伯府的四郎俞深兄,字靖宇,比他早一年进金吾卫;年纪最小的则是兵部侍郎方大人家的小公子方遇清,字又安。

宋家几个兄弟已尽皆敛容,互相寒暄见礼后才听宋梦驰介绍第三人:“这位……就是帮了我大忙的贵人。”

俞方二人的家世都远超宋家,确实都当得起一个“贵”字,宋家大郎想不出眼前这位还能贵到哪里,莫不是皇亲国戚?

被宋梦驰以“贵人”相称的这个少年,一直不言不语站在众人最后,便是笑也极浅,身材容貌皆为四人之最,是人群目光的焦点所在。然而外形却非他最吸引人的地方,宋大郎也结交东都许多好儿郎,却没有哪个人如他这般,疏冷处又见举重若轻的气度,竟能硬生生衬出身边同龄少年的莽撞稚气,叫人对他的身份来历生出好奇。

可还没待宋梦驰说出他那铺垫了数月的“贵人”身份,围在宋府外的人群中忽然冲出个妇人。

这妇人腰圆膀大,双颧高耸,混浊的眼下挂着两泡厚重眼袋,一左手拽个不到十岁年色蜡黄的小儿,右手扯着个小娘子,哭天抢地跪在宋府门外。

————

有阿海帮忙,宋星遥比预想中更快钓够鱼,早早去了瑞来客栈。时下想养猫也有讲究的,需要择吉奉聘,再立猫契。这礼数要做就做全,她鱼篓里的两条活鱼就是给雷九的纳猫聘礼,立完猫契她就将崽崽装在铺着棉褥的提篮里拎了回来。

宋星遥把提篮抱在怀里,时不时就掀盖瞧一眼熟睡的傻崽。外头喧嚣,这奶猫倒是好眠,竟也未被惊醒,倒省却她一番安抚功夫。

一路走,一路笑,她心情大好,却忽闻一阵震天哭声,她抬头望去,只见自家门口已叫人围得水泄不通,哭声就从人群中间传出,也不知出了何事。宋星遥停在人群外,不必开口,燕檀已经在她的眼神下挤进人群查看打听。片刻后燕檀气冲冲回来,双眉倒吊朝她低声恼道:“娘子,是莺香她娘带着莺香和莺香她弟来咱们府闹事。”她口齿伶俐,很快就将事情始末说清。

原来莺香被宋星遥逐出院子后,因刘妈妈怜她身世,一时心软并没将她发卖,而是让她到外院浆洗帮忙。这活计的油水自不比原来在宋星遥院里那样足,连月银都减了一大半,她倒无二话,但拿回家帮补的银钱少了,她那滥赌嗜酒的老娘如何肯依?在她身上捞不着银钱,她娘便心生歪念,趁着今日她回家看望弟弟的日子,把她连着她那弱弟一起拉到宋府门口,哭诉宋家苛待虐打下人,要讹钱。

虽说莺香与宋府签了卖身契,但大安朝以仁治国,律法明文规定不许虐待奴仆,更不能擅自动用私刑,哪怕是一般人家,为着家风名声着想,也不敢随便苛待虐打下人,更何况宋家这样祖上曾承爵的人家,家里还有那么多待娶待嫁的郎君和娘子,要是名声坏了,谁愿意结亲?

莺香她娘便是拿准这一点,又瞧着今日宋家有贵客驾临,越发觉得是讹钱的好时机,便跪在宋府门前哭诉,非要宋家拿个章程出来。

宋星遥心里透亮。

燕檀解释完又道:“娘子,大郎正在处理,三郎也在,要不你别过去了,免得沾惹是非。”

“阿兄到家了?!”宋星遥闻言惊喜,脚步却没停,又道,“这种事他们处理不了,无非是使几个钱息事宁人,但污名却洗不掉,白白让人看了咱们家的笑话,我可不依。人既是我放出去的,这事合该我来善后。你速帮我做两件事……”她说着对燕檀附耳一语。

燕檀听完没吭声,飞快跑开。宋星遥仍往前走去,径直挤进人群,一条手臂从旁横生而来,将她与外人隔开距离。她转头一看,却是阿海跟在她身后,默不作声地护着她,光用外形就生生逼退旁人,给她开了条道出来。

她冲他点头作谢,目光转回正前,已看到并排跪在门口的三个人。

莺香娘正把莺香衣袖往上撸,露出莺香手臂上大大小小无数血痕,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诉莺香遭遇的虐打。莺香只是垂着头,额头上包裹的透着血的白布,看样子伤的不轻。莺香的弟弟跪在姐姐身边,十岁孩子骨瘦伶仃,边咳边想拉回莺香,眼里迸出愤怒却非对着宋府,而是明明白白望向亲娘。

四周围着的百姓大多在窃窃私语,场面闹得难看至极。

宋家人围在门内外,影壁前影影绰绰站了一大群人,宋星遥随意扫了眼,就将注意力放到自家兄长身上。宋梦驰站在宋家大郎旁边,脸色铁青,今日是他带友人回府的日子,不想刚到家就遇上这事,由不得他不恼怒。

宋大郎好声安抚,一边着人找大夫,一边又请他们进府,打算先将这闹剧暂且压下,怎料莺香娘是个惯会撒泼耍赖的市井妇人,闻言哭喊起来:“不能进,你们从上到下都是黑了心烂了肠的人,连那娇滴滴的六娘子年纪小小也手段狠毒,进了这门不就任你们宰割!咱娘几个都是死路一条,今日必要当着诸位乡亲的面把这事说个清楚!”

“你说什么?!”因闻攀扯上宋星遥,宋梦驰暴喝一声,气得差点就将腰中佩剑抽出。

莺香娘吓了一跳,声调陡升,哭得更惨烈:“不得了了,宋家要杀人了!宋家杀人了!”

宋梦驰被气个倒卯,竟真将剑出鞘,吓得周围百姓都退了半步,宋大郎见势不妙,忙要上前抱住宋梦驰,忽闻人群中响起一嗓嫩音,又脆又响。

“阿兄莫气,这事交给我!”

影壁前围的人忽被拔开,原本默然站在后方的少年郎君情不自禁上前。

时值盛夏,少年穿了身天水碧的上领绫袍,腰系编玉的垂苏丝绦,夺人心魂的脸庞被这身颜色衬得高远淡泊,恍惚间竟有些无欲无求的仙人意味,只是随着那一嗓嫩音的响起,他疏冷到近乎寡淡的眼眸骤然迸出亮色,仿如长野浓雾被剑劈散,露出底下死灰复燃的星火。

这人,就从天上被狠狠拽到凡尘,让烟火裹挟着,变成凡夫俗子,有了贪嗔痴欲,诸般人间情念。

第13章林宴

宋星遥的注意力在宋梦驰身上——她大梦睁眼之际,宋梦驰已经去往长安,算来已有数月没见亲哥哥,再加上还有往后十年的混沌记忆作祟,她只觉得许久不见哥哥,这一眼见来,喜悦之外又添激动感慨。

宋大郎和宋梦驰一看来人是宋星遥,却均不约而同蹙了眉。宋梦驰冷静下来,将剑回鞘,沉声道:“你来凑什么热闹?外头的事自有我与大兄,你快回府。”说罢又狠狠剜了莺香娘一眼。

宋星遥自然知道兄长们的维护之情,转身后手中提篮交给阿海,泰然自若笑道:“莺香原是我的贴身丫鬟,前些日子虽因犯错被我逐出院,但到底跟了我多年,情谊犹在,我很该为她作主,若她真在咱们府里受了这些苦楚,我定要替她找回公道。再者论,王婆婆似乎对我有误解,这误会也该解释清楚才好。”

莺香的母亲就姓王。

一番话柔和镇定,不像是从前毛燥的宋星遥会说的话。宋梦驰心内奇怪,只是还没待他与大郎回应,宋星遥已径自转向莺香,矮身轻执她的手,怜惜地盯着她手中伤口道:“这么重的伤,想必很疼。莺香,你莫怕,只管当着大家的面告诉我,是谁将你虐打至此?”

莺香头垂得更低,不敢看她的眼,只拼命摇着头。宋星遥便又道:“莺香,就算你不在我身边当差,若是受了欺负,我也必为你讨个公道。你知道我的脾气,难道不相信我的为人,不相信我会为你出头?”

“娘子……”莺香这才抬头,眼眶通红,全无平日沉稳,嘴皮嗫嚅着,似被宋星遥说动,却欲言又止。

宋星遥再接再励:“告诉我,是谁?我替你做主。”

“娘子,对不起……”莺香一句话才出口,被宋星遥握着的那手就被她娘劈手拽走。

“呸,猫哭耗子假慈悲。”王氏啐了一口,狠狠掐了莺香一下,才对宋星遥横道,“别问了,横竖就是你们宋家仗势欺人,不把下人当人看,蛇鼠一窝。如今她身契还在你家,待这风波过去,她还得在你家讨生活,她若供出那人,回头风波过去,你们关上门还不知如何折磨她。我这女儿虽然卖入你们府为婢,但也是好好的一个人,如今被打去半条性命,你们必得给个说法。”

“王婆婆既不肯让她说出虐打她之人,又不愿让我阿兄请大夫替莺香医治,那您不妨说说要怎样才好?”宋星遥不急,越发好声好气起来。

王氏见她年轻面嫩,心中料定好拿捏,冷笑一声道:“不必你们医治,只管拿银钱来!我自会替我女儿请名医。”

宋星遥恍然大悟:“那是自然,这银钱必是要给的。”转身便朝宋梦驰伸手。

宋梦驰见她说了半天,也照样是拿钱打发人,不由气坏,恨恨地拽下腰间荷包,也不管里面多少钱,全扔到宋星遥手上。宋星遥笑笑,掂掂荷包份量,道:“这样吧,王婆婆,这里有些散钱,你先拿去给莺香请大夫,我稍后再让人取三贯钱给你,可好?”

王氏看到荷包,还不劳宋星遥开口,已经抬起双手,闻言只道:“好的好的。”她一边说,一边眼巴巴看看着荷包落到掌中,正要收掌,岂料宋星遥却忽然收回荷包,让她抓了个空。

到手的钱飞了,王氏大怒,刚要骂,又听宋星遥叹口气,道:“王婆婆的顾虑有道理,莺香身契还在我家中,若供出作恶之人,往后难免遭遇报复,可恶人不惩家风难振。要不这样,我还莺香自由,销她奴藉,一来全我二人主仆之谊,二来她也能放心将恶人名讳告知,三来也还我一个清白,可好?”

这话一出,四周围观百姓神色转为赞许。王氏亦大喜,这既得钱又得人的好事却是她没料到的,忙不迭点头,只是话没出声,却被自己那小儿急声打断:“万万不可!”

“兔崽子,你说什么诨话!”王氏忙伸手拽他。

莺香弟弟却甩开她的手,从地上爬起,咳了数声,才看着莺香道:“不能赎身回家!回了家,你就被她卖给街口徐屠夫做续弦。我在家都听到了,那日徐屠夫还向阿娘许诺两贯钱,让阿娘把你给他,若不是你身契在宋家,现在已经……”

莺香已满面苍白。街口的徐屠夫她自然知道,那人嗜酒如命,常在家中撒酒疯,他元配老婆就被他活生生揍死的。

王氏大怒,生怕被坏了好事,跟着站起,一掌甩在小儿脸上,骂道:“你这短命的赔钱货,吃老娘的,穿老娘的,还敢胡说八道!”

这一掌打得又快又狠,莺香弟弟本就瘦弱,被打得眼冒金星,踉跄摔在莺香怀中。

宋梦驰看不下去,眼见王氏还要动手,一步跨到莺香前:“你再动手试试?”

宋星遥仍看着莺香,面上的笑淡了,也冷了,没了先前温柔神情,只道:“莺香,你是想走还是想留?若想留,你知道该怎么做。我要听你说。”

四周百姓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朝着王氏指指点点,王氏气急败坏,又惧怕宋梦驰手里那剑,不敢上前再撕扯莺香姐弟,眼珠一转,抽泣道:“莺香,你可是娘的心肝肉儿,娘怎舍得将你嫁给那屠夫。咱们娘儿三人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娘心里苦……”

莺香面上挂泪,看了看王氏,又看看宋星遥,最后望向弟弟:“可她是咱们娘……”

“阿姐,你糊涂啊!你将她当娘,可这么多年,她什么时候将咱们当成儿女?家里生计都是你在奔波,她只管喝酒赌钱,要不是我体弱多病没人要,她也早将我卖了!”莺香弟弟抹抹眼,急道,“虽然在宋家为婢不得自由,至少不会任人打骂买卖,阿姐!你告诉六娘子吧!”

莺香双颊愧疚到通红,抬头见到宋星遥明亮的眼,终是咬咬牙开口:“六娘子,大郎君,三郎君,在场的各位乡亲,我身上这些伤,不是在宋府挨的,是我阿娘为了……为了讹钱,拿鞭子抽的!”

话才落地,四周哗声大起,王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再顾不上宋梦驰,飞扑上前就抽莺香耳刮子,被宋梦驰一掌推到地上,遂捶地大哭起来:“老天爷啊,宋家欺负我孤儿寡妇,打了人还不认,告官……我要去官衙告官!”

宋星遥冷笑:“去呀,快些去,便是你不去,他们也该来寻你了。呐,来了!”

她呶呶嘴,众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见人群从后被人分开,两个衙役匆匆走来,身边还跟着刘妈妈与另一个面生的男人,那男人一见王氏就变了脸色,拿手远远指着她,恨不得飞身上前撕了王氏。

王氏自认得那男人,知道暗地里做的勾当被发现了,身体一软坐到地上。

宋梦弛和宋大郎不知出了何事,但见宋星遥对官差的出现毫无意外,均拿眼神问她,她便低声道:“我拜托刘妈妈查明的,莺香母亲在外借贩卖女人物件出入后宅,给长安几个无赖纨绔牵桥搭线,专挑那些丈夫出远门的人家,或诱或迷引那些深闺妇人入圈套,行□□勾当,毁人名节。那人就是苦主之一,刚才我让燕檀寻刘妈妈找他带官差同来的。”

莺香这件事上,宋星遥是留了后手的。她本还有些犹豫要不要出手管这事,不想还没下决定,莺香的母亲自个儿撞枪口上了。

“难怪……”宋大郎恍然大悟。

宋梦驰却蹙紧眉头,似乎想到什么,可不待他发问,却见眼前人影晃过,竟是王氏从地上暴起,他当即疾吼:“小心!”却是来不及抓住王氏。

官差未近,众人又有些松懈,王氏打定主意要跑,又恨宋星遥从中作梗,便打算撞开她后逃走。她身形在妇人间算魁梧的,力道又大,这一撞这下,宋星遥怕是要被撞伤,宋梦驰离她有三步远,阿海手里抱着崽崽,虽在第一时间飞身上前,却到底慢了半分。

宋星遥眼前发花,只凭本能往旁边闪避,堪堪避过她的正面撞击,可还是叫她撞上右肩,整个人亦被撞得身体不稳,头朝门口的石狮棱角跌去,正是惊急时刻,身后似有道风刮过,不知哪里伸来的手将她往后一拉。

她只觉得,自己倒在一团风里。

那厢逃跑的王氏不知为何忽然脚上打个颠,人直接就栽在地上,叫身后的官差逮个正着。

宋星遥站稳身体,想想刚才若磕上石头棱角,就算没去半条命,这脸也要不保,她就惊魂难定,狠狠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冷静下来,知道是有人出手帮了自己,那人的手还扶在自己手臂上呢。

白皙修长、指节匀称的男人手,极为漂亮,不过虎口有道弦月状的陈年旧疤,看起来……

过分熟悉。

她脑中闪过什么,抓不住,头却已经转过,一个“谢”字已到嗓子眼里,却在撞上那人的眼眸时生生咽下。

笑容慢慢僵在她脸上,化成可笑的表情,张大的嘴,愕然的眼,都凝固了。

宋梦驰已经赶来,见状心有余悸,向那人道谢:“幸好你出手,多谢。”又道,“幺幺,这是阿兄在长安新结交的好友……”

名字还没报出,宋星遥已经开口道出他的名字。

无声,只是嘴形——

林宴。

林宴看得清清楚楚,宋星遥记得他。

宋星遥发不出声音,猝不及防的相逢,她就连假装不识的准备都来不及做。

回忆顷刻间席卷而来,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她找不出原因的记忆,忽然就被眼前这个人串在一起,有了前因后果,有了明确的顺序。

gu903();她控制不住这些汹涌的回忆——很畅快,像长久以来的混沌一扫而清;很痛苦,她的头随着回忆炸开似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