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她伸手,轻轻拭去他面颊上的水珠,“但这同我看中了原颂,有何干系?”
用力扯开他的手,邢筝转身而去。
何原卿没有再追上来,她知道,这时候他才真正需要一个人独处。
在她看来,所谓道歉,并非“我已道歉,你还想怎样”,而是“我认错,我愿意接受你所有的负面情绪”。
回到军营,邢筝去探望两位患难的宁国皇帝。
宁长贤真真是邢筝见过的最奇葩的人。
他被俘虏后,和只当了几天的宁国新帝关在一起,还放肆地嘲笑别人趁机上位什么也没捞着。
邢筝寻思,不是你把江山丢了么,你有啥脸面说人家?
宁长贤说,他从来不会忏悔。
他的话不能深思,越想邢筝越想感叹,这人竟活得比她还放肆,几乎要被他同化。
大军班师回朝,一个月后,到达天京。
夏国援助也算出了一份力,邢筝在朝堂上,正式提出与夏国联姻。
何原卿跟随邢筝回到皇宫,正式觐见。自上次把话说开,今日再看,他又消瘦一圈。
对于联姻,他并未表现出积极性,只委婉推辞道此事他做不了主,还需禀报何原颂,由他定夺。
安排何原卿暂住在比邻居,再下旨将两位宁国憨批打入天牢,九十级的邢筝神清气爽。
她哼小曲儿漫步御花园,觉得今日天气倍儿好。
“六哥哥!”一粉团子自花丛中跳出来飞扑向她,邢筝倾身接个正着。
“六哥哥你回来啦!”邢蕙就像一朵桃花儿,粉面带笑。
邢筝抱着她转了个圈儿,才依依不舍得放下:“小仙女长大了,不能这样抱皇兄了。”
不满得噘嘴,邢蕙退开来,叉腰大声责问:“六哥哥错过了蕙儿的及笄礼!你说怎么办吧!”
邢蕙这些年来,性子越发往邢筝靠,她拽住邢筝的衣袖晃荡来晃荡去:“六哥哥~”
“好啦,你来。”邢筝牵住她的手,把她带进天云殿,“六哥哥这次出征,物色了一个好礼物给你。”
“什么好礼物?”她嬉笑着,用手帕轻遮住嘴凑上来看。
“别急哈!”邢筝招手,让放公公取一幅画来。
各国新帝上位,均会差人画像,传至四国,免得大家接壤多年,老邻居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这不,夏国复辟时,夏国使节便送来一幅画。
邢筝接过,排开桌上堆积的奏折,将画像摊开。
上面俨然展出一个清俊儿郎,清竹滤下的阳光般,少年气满。
“怎么样?”邢筝轻挑眉梢,“你可喜欢?”
邢蕙盯着看了许久不说话,她压低头,小手搅动手帕,嗔怪得睨了邢筝一眼:“皇兄喜欢的人都跑了,自个儿的婚事还没找落,倒惦记起我来了?”
“呵,我左右还喜欢过,你还情窦未开呢,不喜欢拉倒。”说罢,邢筝作势要把那画像卷起来。
邢蕙急得直跳脚:“别啊六哥哥,我还没看清呢。”
“看这么久都没看清,你看了个寂寞?”
“单单一个画像能看出什么?”她噘嘴拽住邢筝的衣袖,邢筝偏不给她,举得高高的,就欺负她长得矮,“再者,我哪家公子、哪国皇子未曾见过?这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和我门不当户不对的,就算六哥哥同意了,母后也未必同意呢!”
嘿哟,一个月不见,滑头了?
邢筝啧啧几声:“你最近是不是总和邢筑混一块?”
邢蕙不理会她,“哼”一声别过头去,找了个椅子一屁股坐下:“这么急着把我嫁出去……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我还是不是你的小仙女了?!”
“是是是。”邢筝坐到她身旁,用手肘戳戳她,“小仙女放心,这人小时候我便见过,母后也见过。他是个心性单纯之人,长得也清俊,为人正直,热心肠,还喜欢吃糖。他的身份配得上你。咱们不急,我想办法让你们见上一面,届时你再做定夺,若看上了,我绑也给你绑过来。”
邢筝看得出来,邢蕙顶顶喜欢何原颂这一型的。
她蹦跶着在天云殿内逡巡,想好措辞,立马修书一份给何原颂:
小叔:
两国联姻兹事体大,需由陛下裁决。今陛下诚邀小叔往大梁一行,特印发通关文牒,还望小叔给予薄面。
安平。
这封信原封不动被送到何原颂手里,何原颂打开一看,呵!嫂子邀她去大梁!
何原卿离开夏国的这一个多月,何原颂也没闲着。
他赶鸭子上架治国理政,竟处理得仅仅有条。宋婴趁此机会想突袭扰攘,也被他派兵全全抵挡。
原来咱们原颂弟弟,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寻思何原卿也在大梁,何原颂安排好事务,命信任的爱卿们暂理国事,即刻乔装前往。
邢筝原本以为何原颂会拒绝,做皇帝的不得有点皇帝架子?哪能天天跑来跑去的,国不可一日无君,何况何原卿也在大梁。
没成想对方回信答应下来。
可左等右等,也没见着人来。
这日,邢筝正在天云殿哼哧哼哧赶这一仗落下的奏折。
邢蕙依偎扶手而坐,嘎嘣嘎嘣吃核桃仁,说哪家小姐待字闺中知书达礼咯,又说六哥哥看看林秋棠吧,求亲的人踏破门槛啦,再不行动就迟啦!
听得邢筝脑仁疼。
邢蕙嘚啵嘚啵说个不停,见自家六哥哥左耳进右耳出,心头很不爽利。
“六哥哥,你这样会孤独终老的!”
话音刚落,她的六哥哥倏然抬起头,眸光里一闪而过的光彩。
懵懵一愣,邢蕙顺着她的眸光看去,望见一身着白袍的男子。
男子长发束起,逆着光稳步走进,俊美的面庞熟悉又陌生。他周身散发出令人止步的冷漠气息,唯有目光对上邢筝时,温柔似水,又带了几分愧疚之意。
邢蕙竟有些怕他,她觉得这人不是善茬,她好似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下意识靠近邢筝,她拽住自家六哥哥的袖子,不敢放肆。
邢筝:“伯晏免礼。”
何原卿显然气色好了些,像是想开了。
他朝她温温莞尔:“听闻陛下给家弟修书一份,邀请家弟至大梁一游?”
邢筝:“确有此事。”
邢蕙抬眼想了想:莫非,这位男子的弟弟就是画像上的公子?
邢筝:“伯晏有何异议?”
“伯晏,大有异议。”
说罢,何原卿直身,缓步迈上丹墀。梨花般雪白的横斓划过鎏金的长阶,簌簌作响。
邢蕙瞪大眼睛看他大胆地走上来,一句放肆含在嘴里不敢喊。
只见那叫伯晏的男子忽撑住六哥哥批阅奏折的桌子,微弯下腰,薄唇上扬出挑/逗的弧度。顺着下颚线往下,白皙的锁骨在略显松垮的衣襟内隐约可见。
邢蕙咕咚咽了口口水,偷偷瞟向身边淡定的六哥哥。
她有理由并且有证据怀疑,这个男人在勾引她的六哥哥!岂有此理!反了他了!
何原卿低低笑了一声,声沉却清,勾人心神:“殿下想见家弟,所为何事?”
邢筝不吃他这套:“伯晏管得太多了。”
那男人的眼神竟委屈起来:“殿下不若,多见见我。”
邢蕙:???男狐狸精!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明天请假停更一天,后天厚章,我又发烧了,我决定去割了扁桃体这个没用又费钱的腺体
第48章追妻路漫漫
邢蕙这几天,很焦虑,焦虑得睡不着觉。
顶一双黑眼圈,她立在御花园的湖边喂锦鲤。
她身边的婢女忽转向,朝她背后行了个礼:“见过凌王。”
邢筑被邢筝封为凌王后,自在逍遥,极少回宫。
他今日穿着随意,耷拉着脑袋走过来,双手背在身后。
邢蕙的宫女见邢筑很清闲的样子,默默递给他一包鱼饲料。
于是,堂堂凌王和堂堂五公主便低着脑袋,双眼无神地朝湖内撒饲料,撒一次叹一口气,撒一次叹一口气,画面很诡异。
邢蕙:“五皇兄你叹什么气?王也封了,明家小姐又将过门,成家立业,又无繁琐政务操心,闲散王爷当真快活,我都羡慕你。”
邢筑冷笑一声,别过眼去,狠狠撒一手饲料,砸得水中锦鲤头昏:“正是因为那家伙快过门了,我方忧心。一哭二闹三上吊,吵得我头疼。倒是五妹妹,平日无忧无虑,如今叹什么气?”
“你不懂。”一想起那日所见所闻,邢蕙便满头黑线,她悄咪咪侧过头,朝他咬耳朵,“六哥哥的魅力无处安放了,我得尽快给她物色个好皇后,不然要绝后了!”
邢筑瞠目结舌:绝后?这么严重?
他冷哼一声:“我也好不到哪里去,那明依依若执意逼我,我……我出家去!”
宁愿相信母猪会上树,也不要相信邢筑会出家。
邢蕙鄙夷地瞪了他一眼,继续喂鱼。她决定,要先发制人。
她乔装成宫女的模样,出宫往比邻居去。
因夏国与大梁联军大胜宁国,如今比邻居内,住有许多夏国来客。邢蕙同贴身宫女阿枫以发放奖赏的名义,偷偷遛进比邻居。
她猫着腰在灌木丛中挪动,觑着眼睛找男狐狸精的身影。
好巧不巧,冷不丁地,一眼穿过茫茫人海、重重灌木,便望见那个一身青碧白的男子。
溜到对方的小院子里,她透过院子的窗户,望见他正同什么人说话,手握一卷书,“知书达礼”的模样,谁知骨子里却是个“斯文败类”。
“是嫂子让我来的。”房间内另一个人大声说,“我还以为你们好事将近了呢。”
邢蕙一惊,气得牙痒痒:什么?岂有此理!这个男人竟已有妻妾,就这还勾引她皇兄?人渣!
她气不过,捞起地上的石头就往窗内砸。
小石头直线飞入窗户,被屋内见不到长相的那人一手接住。
“谁?”
邢蕙赶忙起身,拎裙子闷头朝院外跑,扑通撞上一个人。
那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皇兄,你院子里藏了个人!”
“岂有此理,放开我!”邢蕙挣扎一番,愤懑瞪他,“你放肆!”
眼前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他一身天蓝色的外衣,衬得笑容越发有少年气,和画像上的人一模一样。
他笑起来外露一颗尖尖虎牙,颇有几分得意:“皇兄,你院子里藏人,小心我告诉嫂子~”
“哼!”邢蕙冷哼一声,对少年的印象分降到谷底,气得直跺脚,指着他鼻子便质问起来,“你兄长还乱勾引当今圣上呢,他有龙阳之癖!你们到底有何图谋!”
少年听得云里雾里:什么,皇兄勾引大梁皇帝?这哪跟哪啊?
何原卿信步而来,淡定地微笑,敛衽朝邢蕙行了一个礼:“不知五公主大驾光临,伯晏有失远迎。”
何原颂一悚,忙松开手:“五公主?”
他上下打量邢蕙一番,眉毛不自觉地翘了翘。
邢蕙气鼓鼓地活动活动手腕,反手指着何原卿又是一顿臭骂:“有妇之夫,还敢勾引我皇兄!”
她转向连何原颂也一起骂:“可见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何原颂:???
骂着骂着,邢蕙莫名委屈,她前几日分明还偷偷期待与小公子的会面来着,连新衣裳都命下人绣好了,谁知是如此货色。
忍一时越想越气,她嘴一瘪,喉咙一梗,訇然“哇”一嗓子哭出来:“除了我六哥哥,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呜呜呜……”
这一哭可把何原颂吓坏了,他长这么大除了母妃、皇嫂,几乎没和女人接触过,更没看过女人哭。
手忙脚乱,他哆嗦地掏出手帕,却被邢蕙又一声苦恼吓得抖落在地。
“哎呀,你别哭啊……”
他着急得向何原卿求助,对方却面带微笑,愉悦溢于言表,头也不回地走了,脚步飘飘然:“我去向陛下请罪。”
何原颂:请罪都这么开心?
“等等,皇兄……”连何原卿的衣角都没抓住,何原颂呆愣愣站在院子里,身后的女孩子哭得稀里哗啦,眼泪啪嗒啪嗒流,引来不少下臣的侧目。
她怎么能有这么多眼泪?
堂堂夏国皇帝,拘束又尴尬地站着,去也不是,留也不是。
“别哭了……你定是误会了,我皇兄贼拉拉喜欢我皇嫂,当初在渊城,皇嫂快把他打死了,他都不敢哼一声……”
邢蕙一听,觉得他在放屁,哭得更厉害了。
何原颂的劝说没一点作用,他无奈得从衣襟里抠巴出一团皱巴巴的纸,舍不得得打开,展出几颗晶莹剔透的漂亮果子:“小时候她们不让我吃糖,我就自己藏着掖着。这些是我本打算今儿晚上吃的,喏,都给你,你别哭了。”
邢蕙盯着那包果子看了许久:果然是他!爱吃糖!
“哇!”她哭得震天吼。
她要去找皇兄评理!她才不要嫁给他!
鲁莽地一把排开何原颂,邢蕙哭奔出去,掉下一个小荷包。
何原颂默默捡起绣着小风筝的荷包,满面莫名奇妙:我这是得罪谁了我?
邢筝正在批奏折。
雪云立在一旁,同她说明何原颂已到达天京,只是暂时被何原卿扣下了。
“切。”她丢下毛笔,正要发火。
那头来报晏王觐见。
待雪云离开,邢筝挥挥手:“让他进来。”
想了想,她又补了一句:“都退下。”我怕我们打起来伤及无辜。
天云殿内,很快就剩邢筝与何原卿二人。
她率先打破了沉默:“伯晏不让我见原颂,此举是不是逾越了?”
何原卿不回答,只行礼道:“方才比邻居院中,与原颂谈话,提及我与陛下的婚事,不想被五公主听到,惹哭了五公主,伯晏特来请罪。”
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翻了个白眼,邢筝冷笑一声:“伯晏武功盖世,能不知晓蕙儿藏在院内偷听?”
她略一倾身,戳破他的心思:“你是故意的。究其原因,不过是设局让蕙儿同原颂见面,怎的,晏王殿下当起媒人来了?”
“这一步,不是陛下先算到的么?”何原卿抬头,笑意直达眼底,“陛下用原颂刺激我,借我之手留住原颂,又特意让五公主听见。我不过,和陛下合演一出翠屏选妹夫的戏码,陛下唱白脸,我唱黑脸。”
“咋,我还要给你颁发一个最佳男演员奖?”
被人看透还点明了,邢筝很不爽利。她抱臂坐在龙椅上,忍不住抖腿。
天云殿的沉香一阵一阵,抚平她炸起来的毛发:“谁说我是给蕙儿选夫了?我本人也很喜欢原颂弟弟,我就喜欢和我年纪一样大的,有少年感的,我不喜欢比我老的。”
丹墀下的人沉默片刻:“若我能早些遇着殿下……”
那我的少年时期将全都是你,我的喜怒哀乐,有你作陪。
若我能早些遇着你,也许,我就有资格追求你。
我们可能已相爱许多年。
可惜,没有如果。
心皱巴巴地缩成一团,何原卿垂头,轻叹一声:“陛下,伯晏要回夏国了。”
这么突然?
邢筝瘪瘪嘴:“哦,一路顺风……”
良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