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安和之外,夏目老师办公室还有一名常客,就是大安和几届的森鸥外,他以优异的成绩从学校毕业,在军部的医疗系统内任职。
这很奇怪,听同学说森鸥外原本是医学生,毕业后来军校里进修,以极快速度毕业后加入军警系统,简单说来就是将这里当作跳板。
他的成绩很好,就是为人不怎么样,当年的同学提起森鸥外都打冷颤。
“森前辈啊。”安和的前桌姓村田,比工具人还没有特色,他似乎打听了什么消息,神神秘秘说,“听说他的爱好有点变态。”
“哦?”
“你能想象吗,他的异能力竟然叫做‘vitasexualis’!”村田故作吃惊地张大嘴,“就是拉丁语的‘性生活’。”
“所以?”安和不动神色。
他在现实中读过这部作品,是自传体中篇小说,写作初衷是给他的儿子做性启蒙材料,文章中对性的思考还算是理智客观。
日本人的自传体小说中常有把自己赤/裸□□生活展现在读者面前的,近乎鲜血淋漓的自我剖析与坦诚,安和对私小说并不排斥,也没特殊的好感。
“喂,你真沉得住气。”村田一阵无语,他尖酸地想:难道是安和年纪太小了,毛都没有长齐,才会对这种事没兴趣
仔细想想,作为特优生跳级入学的安和比他们要小四五岁。
他说八卦的心情也消退不少,无精打采地说:“好吧,就算你没有被名字惊到,接下来总该记住了吧,他异能力竟然具现出一名小女孩儿,森前辈还给她取名叫爱丽丝。”
“他可是亲口承认,那是理想中的伴侣。”
“……”
安和的表情变了,改变发生在一瞬之间,村田何止是来了精神,他简直被安和龙也吓到了,仿佛预见赃物不堪蛆虫的厌恶神色,与杀气,让他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哈、哈哈。”他干笑着,“很变态对吧。”
“是的。”安和龙也轻柔地说着。
村田想,他现在的模样,简直就是电影里的变态杀人狂。
让安和勉强能与森鸥外共处一室的,是他虽宣称对幼女充满爱,却没有做什么,连对自己的异能力都有点不假辞色的味道,偶尔在夏目漱石办公室遇见时,两人维持着表面上的彬彬有礼。
“是我的错觉吗,安和君?”森困扰地说,“你似乎对我有点意见?”
“是你的错觉,森前辈。”明明是同门的师兄弟,却没什么共同语言,“我只是不赞同您的统军思想。”
“啊,你是说不死军团?”森笑眯眯的,“那只是一个构想,要知道,完成构想的异能力者存不存在还是个未知数,还是说你认为这一构想违反人道主义精神?”
“难道不是吗?”安和说。
森意味深长道:“战争可没有人道。”
“而且,就结果论与控制欲而言,安和你也不遑多让不是吗?”
他话中偶尔会出现一名变态对另一名变态的惺惺相惜。
总的说来,军校生活还算平稳,除了多认识几个人,刷高了种田山头火的好感度外并没别的要素,他是不是快进、跳跃,把这段回忆副本过去了。
毕业前夕,种田山头火问安和:“你想去哪个部门。”
安和说:“我想留军校当老师。”
“您知道的,教书育人是我一贯的梦想。”
种田山头火无奈笑笑:“这种局势下,也无法让你安心地呆在大后方。”
之后是入职、做任务、刷名望。
时间跳转到5月时,种田山头火带安和前往四国岛的高知,即便是科技高速发展的现在,四国岛都是乡下中的乡下,除了前来九十九庙朝圣旅游的本国人外,鲜少见到深目高鼻的洋人,就连北海道都通了新干线,高知县却被群山所包裹。
唯一出名的就是乌冬面,可埼玉的水泽乌冬也很好吃,它无法作为特产在市场上立足。
他们甚至没有到高知市区,而是前往僻静的乡野,一小时一班的虎皮汽车在盘山公路上一圈一圈地绕着,直到车上只剩下他们俩与司机,才被通知下车,安和几乎以为自己是来见什么世外高人。
结果也差不多。
“打扰了。”
种田山头火带的手信都是零食,在同辈人间很不正常,内容是安和选的,给他的吩咐是“好吃、有名、自己做不出来”,于是除了东京banana之外还有北海道六亭花的夹心饼干。
“乱步君还好吗?”
接待他们的是温婉的家庭妇女,名为“千里眼”的知名刑警随后出门迎接,安和龙也听说过他,据说他有惊人的观察力与推理力,但这两年为了陪伴家人,出勤不如婚前,还经常选择在线指导。
人在深山中,当然没法到东京。
5月山间的蚊虫挺多,哪怕是穿了长袖长裤都被叮了好几个包,安和的忍耐力出众,在种田山头火与江户川聊天时,他笔直地跪坐在软垫上,一动不动,温柔的江户川夫人也不知看出什么,拿了瓶止痒的药水放在他面前道:“请用吧。”
安和有点奇怪,却还是谢过了。
没过几分钟,一颗团子从房内滚出来。
“母亲、母亲,我要吃那个。”他指着装零食的没拆封的牛皮纸袋道,“真是的,明明是从京都来的,为什么不带生八桥而是舍近求远买了北海道的点心。”
“算了,只要好吃就行。”
“为什么知道是京都?”
军警部门是在东京中央区没错,可安和被派遣至京都做任务,他与种田山头火从两个方向出发,就算是猜测都应该是猜种田的位置,而不是他这微不足道的跟班。”
江户川乱步奇怪地睨他一眼,在看母亲颇为威严地摇头之后,不情不愿地解释道,“从屋外来时我看到了你的鞋子,边沿部分沾染干涸的泥土粒,关东这两天都是晴天,只有关西少部分地方在降雨,泥泞肯定是前两天沾上的,图上夹了点植物碎屑,估计是枫树之类的,看颜色应该是开得正好得红枫,在日本也就京都附近能有随处可见被践踏的岩垣红叶,所以你还去了禅林寺……”
推理本身就精妙,由小孩子说来更让安和惊讶,他会控制表情,也知道这时不应该露出“我很感兴趣”的变态慈爱笑容,硬生生凹出了“处变不惊中流露出点点震惊”。
他之前跟成年的江户川乱步见过面,森鸥外身边带着的小孩儿,当时就对他非常感兴趣,现在更甚。
安和龙也反思过自己的搜集癖,看见特殊的孩子就有想要抢过来养一养的欲望,就像是园艺爱好者,不排斥培育改善空气的吊兰,可看见珍惜的兰草、玫瑰都会升腾起“培植”的欲望。
“我想要的就是他。”购买冲动是人类共有的劣根性。
江户川乱步就是他目前最宠爱的,哪怕攒下四个月的薪水也要从百货公司货架上搬回家的玫瑰。
推理力强不等于有读心的能力,安和心头萦绕的危险思想就没人看得出来,直到安和龙也他们离开,江户川夫妇都客客气气的。
种田山头火很快说明了带安和来的目的。
“那是他们的儿子,江户川乱步。”他叹口气说,“战争发展至这副模样,我也不知道能活多久,倘若出了什么事,乱步君就交给你了。”
“您的意思是……”
“乱步君的问题你已经看出来了,他拥有远超这时代的敏锐观察力与推理力,应在江户川夫妇的能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冒然将这孩子放在社会上,倘若不经过足够良好的引导,无论是对他自己还是对社会都是相当大的问题,尤其是被有心之人利用……”
“江户川夫妇希望他能拥有与其他孩子相同的快乐童年,才举家搬至人迹罕至的高知县。”
“安和你的志愿是成为教师,既然这样,就把乱步当作是你的第一个学生吧,陪伴他、引导他走上正道。”
安和龙也再一次确定,自己真的很幸运。
江户川乱步已经是他的了。
他一定会成为安和最宠爱的学生。
——之一。
……
安和花了很长一段时间计划得到江户川乱步之后该怎样。
沉迷游戏不是好事,江户川乱步也不是现实中的学生,可他决定放任自己做计划,就算是社畜,也需要有自己的私人时间与兴趣。
江户川乱步目前的生活方式是绝对不行的,照他来看,由父母构建出的“正常世界”就像是纸糊的永无乡,除了让他在被抛至社会后束手无策之外,不会有任何好处,快乐的童年?天才不会有快乐的童年吗?安和认为,所谓的“快乐”与“平凡”都是主观的。
日常有日常的萌点,非凡也有非凡的优势。
可教师这职业根本上就不能忤逆父母原生家庭的思想,他所能做的只有影响以及改良。回忆篇的好处是,他能从未来推断过去,倘若江户川夫妇还在,成年的乱步就不会是手足无措的弃犬模样,也就是说,他的庇护伞是忽然断裂的,未长成的小树枝忽然暴露在社会的狂风骤雨之下。
活在虚幻现实,分不清推理与事实,无视人心险恶的纯良天才,被蓦地投放进社会的大染缸中,会有什么结果?
安和饶有兴致地笑了。
被同龄人嫉妒、受平庸者排斥,活在透明的玻璃罩子内,四处都是坦荡开阔的,四处又都是看不见的墙壁。
想要改变他的三观,意识到自己的异常,并不着痕迹地融入集体,操纵平庸的大多数,不是没有可能,但那需要大量的时间与精力。
——光是斧正父母造就的纯良世界观,就够难了。
安和是在游戏,游戏中花的时间不能太多,否则就失去了娱乐的意义。
所以。
在以“只要听我话就能走上完美人生”的大前提下,他最需要的是江户川乱步的顺从。
乖巧、可爱、听话,可以有孩子似的任性,可任性仅限于“今天是吃卡乐比的薯片还是薯条”,而不是叫嚣着“我不要当军警了我要去加入黑手党”。
安和甩甩头,糟糕,又想到中也君了,他那样的好孩子绝对不会叛逆地走到黑对吧。
如何让乐观而自我的孩子顺从?
必须有成吨的挫折压下来,让他充分意识到大人社会的丑恶,而在丑陋的社会中,我是唯一能帮助他的那个。
这是第一步。
……
时间快进,几年中安和龙也按部就班地升迁,偶尔去军校警校当老师,同僚都知道他有成为教育者的伟大梦想,安慰他等战争胜利一定发配他去做小学校长。
他遵循种田山头火的要求,每年都去高知县的江户川家看望夫妇几次,在他的刻意表现下,江户川夫妇的好感度被刷到了80以上,也就是“无话不谈挚友”的等级。
江户川乱步的好感度在60左右,是靠十年如一日的陪玩推理游戏与零食供应堆上去的。
安和的推理与观察能力还算强,“英才等级的推理”,比江户川先生弱点,一起玩游戏时从来都是最先失败的,可也能跟得上这家人的思维能力。
等这个副本结束后,我一定能推理出齐木同学把咖啡果冻藏在哪。
他偶尔会跟江户川夫妇聊点教育类话题。
“还不准备让乱步君上学吗?”
“真是伤脑筋啊,我与阿娜答也在想这件事,是不是应该让他跟其他孩子接触?可学校没办法给乱步知识。”
“但怎么说呢,又不能在高知呆一辈子。”
江户川夫人说:“我的学生时代,仔细回想其实是被全班人在欺负吧,当时完全没感觉。”
与这家人推理能力相对的,是他们的情商,已经不能用迟钝来形容了。
“而且乱步的性子,也不适合跟外人相处吧。”身为刑警的父亲叹口气,“安和你有什么好的想法吗?”
安和说:“失礼了,我认为无论将乱步君放在何等环境中,他不谙世事的性格都会受伤,可凡事总有开头,若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将他放入任教的警校,常去照拂一二,看在师长的面子上,或许会好些。”
“等他毕业后再直接收入我麾下,我虽不才,却统领着一只小队,不少人都与乱步君一样有特殊之处,天才与天才间总能相处得融洽些。”
“哎呀,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安和君!”江户川夫妇完全信赖安和,觉得他是难得的好人。
“不过。”安和话锋一转,“二位也要为他踏入社会做准备才是,起码要告诉乱步君,他眼中的常识并非常识,以及不能一言说破人的出生与才做的事。”
“对社交很是不利。”
江户川夫妇当然是满口答应,可还没等他们实行,就突兀地从江户川乱步的生命中退场了。
游戏时间三天后安和龙也接到一通电话,种田委托他代替自己操办江户川夫妇的后世,二人在下山采购时遭逢车祸,已经去世了。
……
江户川乱步站在墓碑前,他穿了身黑西装。
天很阴沉,下一秒仿佛就会倾倒下滔天的大雨,吊唁父亲的人,崇拜他的下属,母亲的直系亲人,还有少的可怜的同伴在墓园里来来往往,所有人都说他是可怜的孩子,走的时候会摸摸乱步的脑袋。
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
他其实不大明白,更准确地说,是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
父母是怎么死的?这很清楚,车祸,他去查看了现场,没有任何施加外力的痕迹,就是再简单不过也悲惨不过的意外。
童年时见过的种田山头火先生叹了口气说:“没想到江户川是这样走的。”他用饱含同情的眼神看向乱步说,“如果有什么事情记得打我电话。”
“哦。”他还在思考生死问题,江户川乱步能够看破一切谜题,却不包括哲学,如果有人告诉他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相信,因为那没有推翻的例证,而且“常识”就是人死后不会变成星星,只有一碰烧化的骨灰。
来来往往的人不知道他的异常,因此连欺骗都不会,他们觉得江户川乱步是个少年,甚至是个大人。
盯着冰冷的墓碑,乱步依稀明白,能够毫无条件地爱着自己,包容自己的人,给自己说奇妙故事的人,已经不复存在了。
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雨淅淅沥沥地下下来,又极快转成瓢泼大雨,种田山头火帮他打伞,他时不时会抬起手腕看时间,江户川乱步想,他在等人。
他在等谁?
“乱步君。”
安和龙也单手接过伞,他对种田山头火点头,似乎完成了一场伟大的交接。空余的手拍在乱步的肩膀上,像是父亲的手,厚重且充满了力量。
随着年纪渐长,出了母亲偶尔会拥抱自己外,家里人几乎不会将情感表达得过于明显,摸头、拍肩膀、口头上的称赞,这些已经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