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众神眼中,只是傻鸟又发癫怪叫了。
父鬼摩挲下巴,轻笑了一声,“小霖儿好像挺喜欢那小子的。咱们家母女品味很像啊。”他酝酿了阵,道:“要不算了吧,我再去试试。帝喾而已,我既能封住他,散魂也并非难事。”
“结界不能、你不能!”母神立即仰头,“你会被反噬的!”
“反噬而已,又不会散魂。”父鬼满不在乎的腔调,引母神蹙眉走开。绕到禄樊面前,示意守卫停下。“仙界的闲话你应该听过不少,我问你,你是谁?”
梅霖呆滞松嘴,这都是什么鬼问题?
禄樊亦是懵然,嘴唇犹豫良久,“山鬼禄樊。”
“你不是他。”母神视线淡淡扫过他和梅霖,冷得连悲伤都不见。随即白袖拂过,仙官坠渊。
凄厉鹤鸣,亦被深渊埋没。
“小霖儿!”父鬼哑然良久,“你怎么……”
“你说得对,三魂七魄在往生池中搅散了,是人是鬼是仙都不重要了。”母神漠然转身,“即便转世,拼起来的魂魄有一缕不是他的,那便都不是了。”
“我没有师父了。我们也没有女儿了。”
第39章暮色
暮色渐浓,攻守两军炊烟缭绕。
“小将军,吃些饼。”小武从怀里掏出两张白饼。
贺禄樊接过,道了谢。两人靠着土墙,饮了些米酒,喉咙立即烫了起来。“禁军还没到?”
小武囫囵咽饼,粗粗点头。
“怎么这么慢?”贺禄樊有些燥了。
“禁军又不是咱们家的,护好天子就行了。”小武擦了把土,“现在都快成杨家军了,就算陛下批了支援,他们将军还得顺道先去杨国舅家请安呢。咱们估计还得再撑四五日,等到西防军来就好了。”
“咱们还剩多少箭?”
小武取下头盔搔搔头,“百夫长没说,不过不多了。”
他见贺禄樊忧国忧民的样子,突然觉得日子盼头都少了。本身就是多守几天,少领些军饷罢了,可去皇宫禀奏的快马只踏出单程黄沙。不仅是贺禄樊,许多人心里开始打鼓,传令兵自谋了生路,或是陛下已经决定舍弃无用蝼蚁。
“没事儿。”贺禄樊抿嘴笑笑,“不过蛮夷带出来遛弯的狗,只要把门守住,咬不到人。”
看小武还没回神,他拿弓韬抽了下,“想什么呢?”
“啊?我……想我爹了。”
“想你爹,还是想新媳妇啊?”贺禄樊故意逗他,逼得小武涨红了脸。
“没有的事!父母之命,想让我早安顿下来而已,我有什么好想的?婆娘哪有守城门重要!”小武争辩,沉默了片刻才吐真话,“我没见过新娘,她也没见过我。人家愿意跟着我过苦日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了,您也知道,我爹年纪大了,往后都是操劳。小将军,外面都说咱们贺家军没有软骨头,可我这次真的怕了。若是战死,就跟城下那些劳什子一样了。但要好死不死断条胳膊腿啥的,还得拖累姑娘一辈子……”
“臭小子,想的还挺多!”百夫长又弹了他一个脑壳。“禄樊,再抄份战报。”
贺禄樊跟去桌案,研磨提笔,久久不下。
“怎么了?”
他沉沉道:“赵大人,没用的。”
“什么叫没用!”马鞭响亮抽在桌角,“武将汇报战况,自古便是本分,哪来有用无用!抄就是了,别的事少管!”
“战报搬不来救兵,抄多少份又有何用?”贺禄樊自己都不清楚,他何来勇气质问长官。见百夫长面色凝重,他才反应过来,失礼了。“朝廷不会管我们了。斥候昨日查探到西城门有车队奔出,跟随者不乏朝中显赫。大人,我们要自行打算了。”
“自行打算?”赵百夫长冷哼一声,“贺小将军是想劝我归顺叛贼吗?!”
“……”
“报——”传令兵慌张闯来,“陛下亲旨,赵大人接旨!”
百夫长冷眼扫过贺禄樊,侧头道:“滚出去!”
凑在帘子外的小武顺溜着蹭到贺禄樊身边,看他神色不对,也不敢多问。憋到了瞭望台,终了还是想试试火。“小将军,战报上怎么说?”
“陛下对你有恩么?”
“陛下……哪能认识我啊,给他看门换糊口饭钱罢了。”小武完全没了头脑。
贺禄樊失然笑笑,“那你肯为他送命么。”
这下轮到小武吊丧脸了,“不、不至于吧,您不也说过,蛮夷放的疯狗而已。咱们……咱们能胜的,对吧?”
贺禄樊捋了下鞭子,默默把头点点。
“小将军!”
小武追上,“您是在开玩笑,对吧?您肯定又在逗我。”他抿嘴朝远处狼烟眺望,“西防军没来……咱们……”
见贺禄樊既不搭理,脸色也不怎的严肃,小武打定小将军又在逗他。便想岔开话题,“小将军想嫂子了没?”
“想。”
贺禄樊脱口而出,待一字蹦出,后续却再讲不出什么。
小武附和点点头,尴尬等了半天才再问:“小将军对嫂子真够稀罕的,肯定是个大美人吧?”
“嗯。”他本想结束回答,但看老部下期待的眼神,还是勉强再把嘴张开。“内人确实生的端庄。挺特别的,我有时候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说话也让人听不太懂。但总是可爱的。”
小武看小将军嘴角扬起许多,也不打断。继续听着。
“门当户对长辈们总说,但若真遇上她,才觉得道理都是空的。就算告诉自己千遍不可能,也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想她。”他的眼神不由卸下沉闷,仿佛整个身子都松快了。“等你成亲就明白了。”
“嗨,我可没小将军的福气。和媳妇过日子罢了。”小武挑了块儿空地蹲下,拿干粮袋给贺禄樊铺出一席干净地界。
贺禄樊道谢坐下。“说来荒唐,你嫂子……我时常觉得,是我高攀了。她能把日子也过得特有意思。即便你都觉得走投无路了,她还能转身给你做碗清汤面。没心没肺……装傻充愣……都是她,但你就想接着演。”他提提嘴角,背仰在土墙上。“但我,一介武夫,功夫还没她好。呵……更好笑了不是?”
“啊……哈哈……”
贺禄樊把头也向后靠,全然松弛下来。“我保护不了她,她想要的富贵也给不了。但就是想留住她,你说混蛋不混蛋。”
听众混混沌沌,歪斜点头。
“小崽子,”贺禄樊嗤笑,“听懂了吗,就点头?”他望向旌旗阴影,下面就是贺家老宅,里面住着等他回家的心肝。
小武冲他天真笑笑。
“笑什么?兵临城下还有心思笑?”贺禄樊佯怒道。
“小将军还和从前一样。您骂我,我心里就踏实了。”白牙拂去黄沙遮蔽的少年灿烂,就算叛军作乱又怎样?他有威震西北的贺家贺小将军,他怕谁?
贺禄樊回以强撑的冰脸。
“叛军又攻上来了——”狼烟再次燃起,“弓箭手准备——”
贺禄樊下意识握紧刀柄。
守城,向来不为高高在上的君王权贵。我要护的,是我身后人。
第40章终
巨石掷向城头,迸溅石渣吓退不少新兵。偏天神降雨,把人从头到脚淋了个泥泞。偌大长安城,光影停留在此一线间。
冷雨沾湿尾羽,飞不远。
粗麻缠的刀柄,一旦浸血,便滑腻不可握。
小武握弓的手有些抖,西北铁营出来的汉子,也被寒雨冻得难耐。贺禄樊回头望向瞭望台。被毁了半边的石砖墙上,站着披挂甲胄的赵百夫长。
在他对神界为数不多的印象里,似乎每次人间战乱,都是一群自称秉承天命的,和另一群明知大势已去仍不信命的对峙。天命,或许有吧。那是他前世都未见过,却把所有人困住的东西。不想今日,自己也成了负隅顽抗的一员。
皇帝车辇已经走了,最后一道圣旨颇为仁慈,准许将士城破后自行归家。假装喊杀即可,没谁关心城池如何失守。于他们,或许还能委曲求全;于百姓,便是黑暗顷刻来临。
“这鬼天气,真是死亲娘了。”士卒中有人暗骂。
贺禄樊把牙咬得更紧,目光直视城下虎狼。
“嘶——小将军冷不冷?”小武说话都差点咬舌头,“快出太阳了,潼关就是这样。一会儿阴一阵晒的。”
“嗯。”贺禄樊淡淡应。
烈风刮过,旌旗撕裂。箭簇与长刀混为一谈,喊杀与嘶吼同在一片天空下响彻。同披唐军盔甲,同为华夏之子,兵戈相向却毫无愧然。
怪不得鬼王阿朵整夜嘶吼,这样的人间不值得救。
值不值得是一档子事,应不应该又是另一件。这个能让阿霖满眼星光的地方,不应该这么快付之焦炭。
“叛军攻上来了!”
守城将士猝然迎敌,金戈碰撞声迭起。战鼓犹在耳边激荡,流矢带血嗤笑长空。传令旗不改方向,血肉之躯便前仆后继。他们在守皇帝都不要的城。
“大人!”小武拼死格住敌方长刀,蛮族横练,他的脚已被迫抵在门栏。只要稍有懈怠,宽刀便能斩下他首级。耳边擦过带火流矢,数十伙伴已经跌入血泊。
寒锋刮脸,北蛮钢刀被一斩两段。
贺禄樊横转长刀,不露声色地将小武护在身后。对方已经杀红了眼,提起残刀又是劈砍。他们二人躲闪,已近城垣边沿。贺禄樊侧首估量着最后的距离,左腕悄然使劲,扶小武站去略远些的石台。而北蛮士卒似乎也对小兵失了兴趣,势必要与这个颇会使刀的年轻人较量一番。
“小将军……”小武声音颤抖,已染湿润。
若在西北沙场,他定会嗤笑一句,“区区蛮牙子,何足惧也?”但如今,不过一尺间宽,着实没留给长刀多少发挥余地。若不能一击劈下,等对方回砍,他未必有精力接住。
贺禄樊沉寂许久,忽抬头问:“为何要来参战?”
那士卒明显愣了下,捻着刀穗微瞥眼前小身板。
贺禄樊站直,洪声用回鹘语又说了一遍。引来周遭将士狐疑目光,小武胆怯回看百夫长。赵大人正与另一员猛将僵持,额头、手背青筋暴起,听到异族话更将牙齿咬紧。
北蛮蹙紧眉头,提防地以家乡话问了句。
“之前在西域呆过,会两句简单的。”贺禄樊用汉话和回鹘语分别解释。
蛮人流露出一丝犹豫,低沉道:“去过楼兰吗。”
“听闻楼兰月牙湖甚美。”贺禄樊边应付乱箭边答,刀刃一挑,试探着对方敌意多少。仅隔一寸的假意拦箭,不足以让力士消解警惕。紧接着贺禄樊的长刀,残刀亦是一挥。贺禄樊已无余地回旋,胳膊硬生生受过这刀,血立刻浸湿整条袖管。
小武戒备举弩,“小将军!”果断射出箭矢。
蛮人抬手间握住利箭,顷刻捏碎木杆。狞笑道:“你们中原狗,言而无信!我们楼兰给予你们清水、食物,你们呢!区区美玉、蜜瓜……折了我们多少人!你们皇帝从不过问,赏赐也全进了都护府腰包。若不是安将军,我也要死在沙漠里,月牙湖……早他妈没有了!”
转而便是气势更宏的劈砍。
贺禄樊与之纠缠许久,其间斩杀数个小兵。换至力士身后,他把长刀扔给小武,抽出腰间匕首。忽跳起,举刀直刺蛮人后颈。血未渗出,力士胸腔却发出咯咯闷响,挣扎后,抽搐倒地。
“小将军神勇!”小武擦去颊侧鲜血,冲贺禄樊咧嘴一笑。
贺禄樊的神色却冷下来,“玉面,这是人间。”
小武错愕,正想转头,却被小将军喊住:“别看!鬼魅蛊惑人心。”
身后诡异声音嘲讽笑着:“禄樊仙君是有经验了?在下还没骗过人呢,干嘛这么戒备?”
“帝喾已死,你不必再听他指使。头上有神明,别太放肆。”
玉面穿过小武身体,邪魅笑过,嚣张霸占这副身躯。“帝喾不过是个手段而已,你们还真以为我是替他卖命。听谁说的?梅霖那个丫头,还是我那个,每日悲悯苍生的‘嫂子’告诉你的?你的前世为何而死,她有没有为你流过一滴泪!”他缓缓压至贺禄樊身前,“贺禄樊、山鬼禄樊、母神师尊,你想过你究竟是谁吗?”
贺禄樊一脚踹开妄想暗袭的敌兵,借机逃去离玉面远些的崎岖石阶处。
“呵呵,”玉面用小武的声音低笑,勾指复活倒下的叛军。“不敢回答,那就让我帮你做出选择。”
在暗沉的夜幕下一切都使凡人更加恐惧。
“小武!你他妈搞什么鬼东西!”赵百夫长砍过一路舞爪凶尸,艰难拍了下小武肩头。
“不要——”
gu903();不等贺禄樊阻拦,鬼气驱使手臂,横穿过百夫长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