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唇角有意无意擦过父鬼眉梢,却被固执避开。
“别,我可不该认您当弟弟。”父鬼索性合眼,“今天又给我用的谁的天魂?”
“吕不韦。”
父鬼一愣,而后淡淡嘲道:“你还真舍得。”
梅霖听到老吕名字,一阵战栗蹿过头皮。他们把老吕怎么了?!天魂虽然对鬼没什么用,但存着,总比随便磨碎涂脸的好。她清晰感受到扰月丝在后背微微发热,但不足以挣脱咒印。只能先屏气听着。
“兄长今日又不乖,”玉面拾起父鬼一手,轻轻抚过渗血伤口。“疼不疼?”
“疼倒是不怎么疼,就是最近犯恶心,大概是玉面殿下离我太近的缘故。”父鬼挣脱,铁链上的细刺又划出三寸朱红。
梅霖听见纸扇打开,玉面声音冷下许多,“永生咒的关键并非执念,兄长有何要解释的么?”
“没有。”
“嗯,好。”玉面微笑鼓掌,“父鬼殿下还真是为鬼境安危殚精竭虑,处处都防备着。我很好奇,女鬼是不是都没脑子?阿朵原本只要速战速决杀了贺禄樊即可,但偏偏要招惹母神,浪费了鬼气不说,自己也不得好死。说到底,还是为兄长争风吃醋了。”
玉面贴近,轻轻呵气,“可惜,你连正眼都未瞧过她一眼,落魄至此还为母神守着永生咒秘密。那个女人真的爱你么,千年前用你的魂魄换取天神之位,千年之后……”低笑声激起铁链挣扎,未果,又是良久沉默。
“你要的故事我可以说。”父鬼深吸一口气,“不过,先放了梅霖,且还她四十年阳寿。神鬼两界乱习惯了,但不准霍乱人间。”
玉面微点头,“我可以立誓,我不插手凡人事。”
他不插手,鬼境那么多厉鬼未必没这心思!梅霖听出猫腻,想出口提醒殿下,但后背暖意渐浓,反而更叫她四肢无力。
“还有一条。”父鬼突兀笑笑。
“兄长请说。”
握在梅霖手中的黄金面突然大震,宫殿石壁碎下,烛火随之熄灭。石室黑浪翻涌,在混沌吞噬一切前,梅霖被拉进了一个狭小的暗格。
“唔——”
父鬼单手捂住她口鼻,低声喝道:“安静!”
梅霖慌张点头,被拧到背后的手触到些许粘腻滚烫的液体。鬼血!她受伤了?还是,父鬼殿下?
“把黄金面给我。”父鬼极力压住痛苦的呻|吟,倚着石门,向她摊手。
梅霖颤抖递出,一滴血落在其上,激起片刻花火。“殿下,你受伤了。”
父鬼抬手拭去嘴角血迹,“小伤。”又从腰间抽出短刃塞给梅霖,“我数到五,一起冲出去,跟着光跑!”
“可、可是,”梅霖抖得连话都说不清楚,“没有光啊,我、我和地引使者一起来的。母神殿下死了,人间也、也……”
“你信你自己吗?”
梅霖愣住。
“你信你自己吗?”父鬼又问了一遍,温柔拨开她额发,注视她的双眼。
“我……”梅霖咬唇,“我只会给你们添麻烦。”
门外石砾滚落声愈发密集,夹杂着沉稳阴翳的铁靴镗鞳。
“还真是……”父鬼轻笑,“眼睛确实挺像我的。”
就在梅霖茫然同时,父鬼一脚踹开石门,下一秒就用手臂把她推了出去。
“青丝绕!”玉面折扇同鬼丝一齐飞来。
铮的一声,皆被父鬼徒手挡下,血顺着袖管滴开小片红镜。他扯起戏谑微笑,“最后一条,要么你弄死我,要么我弄死你。”
“兄长舍得?”玉面挑眉,攥过青丝。父鬼果然脚下不稳,一时疏忽,狼狈扑倒在地。梅霖正跑着,便听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和殿下压抑至极的嘶喊,“跑——”
她脑子乱乱的,又好像什么东西都没有了,只知道向前迈步。跑,不能再给殿下拖后腿了!跟着光跑,可是没有光,黑咕隆咚的长廊跑也跑不出去……
倏然一道灵光擦过梅霖脸颊,飞驰照亮前方。原本在梅霖耳边泣哭厉笑的怨魂惊恐逃避,豁然仙灵长桥,正是壁画所描的场景。
片刻出神,长桥突然翻转。
“啊——”另一半的尖叫淹入忘川。
玉面踩着父鬼胸腔,缓缓收回扇柄寒锋。鲜红舌头卷走上面殷红,“兄长偏要如此逼我么?”
父鬼别过头,喉咙含着血,忍着闷咳许久。每次胸腔起伏,都抑制不住地发出咯咯骨头碎裂声。
“你们夫妻还算有默契。”玉面半揽起他,“母神献祭,拖上阿朵就打开了鬼灵阵。兄长在这边,虽被困住手脚,但还是能接住澜止剑。可惜啊……”玉面放肆嗅闻兄长气息,“如果我没记错,梅霖的一魂三魄用的是芷儿的吧?每一世都能不过而立之年。兄长还在妄想给爱女改命?没用的。”
“杀了我……”堂堂父鬼,此刻只能用狼狈形容。“帝喾所言皆为蛊惑,根本没有永生咒。收手吧。“
玉面低笑,为兄长系上黄金面。隔着面具,嘴唇在眼睑下停留许久。
“帝喾只能蒙骗阿朵那个傻蹄子,却并非是我效忠之人。”鬼王嘴角又向上提提,“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兄长,你难道不明白吗?只有天神陨落、人间大乱,父鬼殿下力挽狂澜,重新演绎救世真相,那帮凡人才会记得究竟该瞻仰谁。不仅要记得,我还要赐予他们永生,将跪拜刻进骨血,永远臣服于兄长。”
玉面捧起父鬼的脸,郑重道:“待到那时,兄长想对我如何碎魂噬魄,我都不会反抗。但在这之前,兄长不如先好好睡一觉。”
滚去角落的心魄珠被落下的石梁砸中,红光乍起,交映地面法阵。黄金面腾然碎出一道深痕,继而全部分崩离析。父鬼的身体也被幽光萦绕,逐渐虚化。
“小孩子还是得谦虚一点的。”
父鬼的笑让玉面瞳孔再震。“传说不能当真。其一,我从不把生死托付在别人手里;其二,壁画画错了,我向来讨厌面对面近战。还有啊,永生咒的秘密,光靠地引那条舌头,呵,你不会懂的。”
“不可能、不可能!”玉面嘶吼着,又眼见父鬼散作尘埃却只能用手托住光尘。
“抱歉,成全天地大义,对我来说确实挺有吸引力的。”
最后一丝灵光飘散。偌大残殿,徒留玉面一鬼。麻木坠落的血泪,恣意渲染他的狞笑。“兄长,这道阵法,可是通往人界的呢。”
第38章前尘净往生开
坠入寒川,梅霖四肢都不听使唤了。河底厉鬼呼啸,撕扯鬼魂的咒印贴着她的脸乱飞。
对不起……我不行……
红衣轻纱在渊底悄然沉没。梅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眼前的光亦散入深蓝水中。
“阿霖……”遥远的声音柔缓呼唤,“阿霖,我在,别怕。”
等梅霖再睁眼,面前已不再是压抑鬼境。繁花掩去大半刺眼日晕,唯一的纯绿撒给梅树,树下站着模糊少年身影。他微微侧过头,梅霖头皮顿时蹿过酥麻。
贺禄樊!
她急促地向那里跑去,大喊“禄樊!”但到出声,只闻古怪鹤鸣。梅霖四下顾望,也没见什么傻鸟啊。偏头看贺禄樊,他微笑招手,像是唤她过去。
贺禄樊牵起她的右手,仔细检查,浅笑道:“快好了,再过两日就带你回山涧。”他从袖中拿出一个青瓷瓶,药油先在手掌抹匀,再仔细涂在梅霖手臂侧边。
自己手上有伤?没感觉啊。
梅霖低头看看。不是吧!她那哪是胳膊,老贺拎的是只大翅膀!再往下望,又细又长两条鹤腿!
素闻忘川河可使魂魄散乱,但也不带这么乱拼的吧?她变成鸟儿了,贺禄樊还是人!人禽殊途,两条大道离的是比人鬼两界还要远啊!
贺禄樊仿佛全然不知情,又从身后背篓里取出烙饼,掰碎摊在手心。“阿霖多吃些,吃饱了,我带你去看花。”
兄弟,你这饼有点干啊……
梅霖勉强学仙鹤叫了两声,扑棱翅膀往后退开。示意贺禄樊别喂了。
“不吃了?”贺禄樊轻抚鹤身嗉子位置,“今天胃口不好啊,是不舒服吗?”
鹤头仰开,大喙往潭水方向伸伸,梅霖感觉自己每根羽毛都在暗示贺禄樊带她去喝水。好赖彼此还有些默契,贺禄樊松开翅膀,在她背上拍拍,“去吧。”
甘泉下肚,喉咙总算舒服了。但人也听不懂鸟语,梅霖琢磨了半天,不甚熟练地刨出“我梅霖”仨字。
怎奈这货居然以为她掌底生藓了!禄樊,咱们能聪明点吗?别像个傻子一样扒拉脚了行吗?只剩我们了,还要和玉面拼一把呢!
谁料贺禄樊脱鞋坐下,把脚自然地伸进池子里荡荡。风恰巧把碎发吹开,少年面庞,还没有他们初遇时的那道川字眉。
“阿霖,你说我是谁?”贺禄樊侧头,明亮眼光全给了她。上辈子的禄樊,惹多少人眼红的神君,原来心里也有不痛快。
“……”
老贺,你在期待什么呢?我现在我仙鹤,除了嘎嘎叫还能说啥?
他嗤然一笑,把发丝往后拢拢,“今日母神殿下找我过去,磨了三个钟头墨,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天界传闻母神殿下说话结巴,我看啊,说不定是哑巴!”
白净的脚趾扬起水花,梅霖算是知道父鬼为何叫他“小白脸”了,好看啊……母神不说话,是怕哈喇子淌下来吧。
“他们都说我和母神先师有牵扯,我不知道。可我只是山鬼禄樊,”他把发带散下,墨发披在背上,“就因为我占了他的一魂,所以所有仙官都觉得我应该待在母神旁边,给她磨永世的墨,陪她整理千年的书卷……我也想镇守一方生灵,当个武神多威风。再不济,和司命大神一块儿抄录神书也好啊,偏得在殿里碍眼……”
这种好缘分,要换成梅霖,她巴不得天天凑母神鼻子底下混饭去!他还不愿意?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还好父鬼殿下来了,要不然,等明日我都未必能来看你。”贺禄樊轻抚过梅霖长颈,细密羽毛软得舒服。要是每日都能如此偷闲就好了。
“咱们去书房玩吧!”
梅霖侧头,书房是哪?母神殿下还给小书童配三室一厅了?待遇不错啊,不像鬼境,都取消鬼府集资房了。
贺禄樊牵着她另一只好翅膀,绕过花海,来到一处竹间小屋。在金碧辉煌的神界,如此风景着实不多见。贺禄樊前世为山鬼,最喜亲近山水。母神殿下安排他住这儿,果然疼爱有佳。确实是“疼爱”了,自打开天辟地,就没听说哪个给殿下打工的能受此优待的。
虽说死者为大,但梅霖还是忍不住心底泛酸。
在这里,禄樊不是她的,她只是只傻鸟。
“殿下未飞升时,便是住在一片竹林中修习的。”贺禄樊一手搭在粗壮的仙竹上,“别吃竹叶啊,要不然父鬼殿下又得和我指鹤骂神。手握鬼境大权,心眼儿还小的和绿豆似的。”他顺手拍拍梅霖鹤头,“以后若是你找到了小母鹤,不能这么小气知不知道?”
好家伙,这傻子还以为她是只公的!
不过好赖母神没格外宠着禄樊,她不自觉地提起嘴角,
贺禄樊长叹一口气,歇在溪旁,“若是当真爱她,其实很难不吃醋吧。他们同担过生死,说句山野人常说的,父鬼殿下命都愿意给他婆娘。我若有一日遇见一人,两情相悦、共历患难,舍了仙骨也不后悔。那我也会想把她整日圈在怀里,谁都不给看。”
鹤嘴吧嗒两下,表示赞同。
“殿下这两日得了本人间戏折子,咱们去瞧瞧。”不等梅霖摇头,贺禄樊已经撩帘进屋。随意把袖子往上卷卷,便展开一卷丝帛。“殿下也喜欢看戏折子,这本是讲为官治国的,挺有意思。”
梅霖跟着瞅过去,无意瞥见一缕幽光从砚台下飘出来。
鬼境魂书?
生死轮回一向只归父鬼殿下管,神界从不过目。怎么会出现在母神书房?她拿嘴把石砚往外啄啄,“天魂附灵石……”后面的字过浅,有些模糊。梅霖悄没声又挪开些许,“灵有识,生山鬼,名禄……”
咣当!
砚台砸在地上,清脆碎成两半。
“阿霖!”贺禄樊惊觉回头。只见傻鸟退得远远的,举起一只爪子挠头。
门外淡淡笑声渐近,母神抬眼看一神一鹤傻在那里。石砚盛着的墨汁蜿蜒,某年某月夫君以奇怪理由送的礼物碎了一地。站在身侧的父鬼眉头顿时蹙起,眼神都能把梅霖做成烧鸭了。
“呃……”
父鬼挑眉,酸不唧唧的表情瞬间浮现。“夫人?”
“殿下恕罪!”贺禄樊磕头,“是我擅闯书房,请您责罚吧!”
母神微不可察地往后缩了缩,轻声道:“烤仙鹤好吃吗?”父鬼严肃地摇摇头。
“那……禄樊,你被贬了。”
“啊?”六目相顾,无不震惊。父鬼在惊讶之余清清嗓,“倒也不用……”
母神坚决摇头,“他把砚台摔碎了,我罚他去人间待几百年。你不喜欢那个石砚吗?”
这下轮到父鬼下不来台,自家的媳妇自己宠着啊。“好吧……不过小错而已,人间运势我送他顺利些的。”
“不要,越惨越好。”
梅霖都想给自己一耳光,犯的都叫什么事儿啊!
父鬼看不过去,“我说……”母神干脆打断:“我不听。”
天界守卫领命,押解山鬼禄樊入无间火牢。梅霖也顾不得神界规矩,一路跟在他们后面,死命拿喙扯贺禄樊衣角。
如果他没有被投入无间炼狱,就不会被打上第二重封印,下一世的神鬼混乱都不会发生!砚台是我打碎的,应该被扔下去的人是我!求求你们了,放开他!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