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南城,青豆惊掉了下巴。
她是往公馆打去的电话,竟然是虎子接的。三句话之后,青豆才意识到,不对啊,我是打给素素的。
“王虎!你怎么回事!”她咋呼了一声,把门口老李吓半截烟头吓掉了。
青豆不好意思,背过身,面朝墙,压低声音,“你晚上八点多,在素素那儿干吗!”
虎子淡定,还反骂她没见识,这就吓到了:“我们打牌呢!”
哦,打牌。那就说得过去了。
她总觉得怪怪的。素素在这场通话里始终没出现。
她又打给了蓉蓉。跟东东咿咿呀呀,说大嬢嬢想他了,他说也想大嬢嬢了,一大一小隔着电话哭了起来,把蓉蓉一阵无语。
青豆没带通讯本,加上很少给顾弈打电话,号码记得不是很清楚。
桌前没有纸笔,她心里来去背了无数遍,终于捡着一串顺口的数字,来回吐纳,鼓足勇气,给那边打去电话。
她很怕打错号码,会是外国人接。
等那头接起,小心翼翼问:“是华西男生院吗?哦哦!是华西啊!那请问一舍的顾弈在吗?”
那边好一会才给回音,不在。
青豆唇焦口燥,左思右想,想不出要打给谁了,终于依依不舍结束通话。
也就十来天没回去,怎么会这么想这些人。完了,她注定无法浪迹天涯,只能安居一隅了。
青豆伏在桌上,徐徐入梦。
屋内有个小缝,一直渗水,得用水盆接着。约摸到十点,老李起身将屋内等水的盆倒掉,青豆也要起,被老李按下去了。
她睡得很不舒服,潜意识里认定这是趴睡姿势不佳以及雨天湿热的原因。
到十一点,再睁眼,明白了这股不舒服的来源。水淹进胶鞋,灌了她一脚的水。而青豆,处在一股不断上升的水压之下。
四周的水淹到了她的大腿根。她忙推醒老李,对方也吓了一跳,这怎么弄,还值班吗?值下去明早不会淹到脖子吧。
他们俩爬上单薄的办公桌,陷入无助。老李说,等会要是淹到胸这儿,咱们就走。
青豆应好。
钟在一点时罢工,青豆好久都不见时间走动,仔细一看,早停了。就好像希望也在一点停掉了一样。兆头真不好。
她和老李粗估此刻是两三点,离天亮还有好一会。
他们困在水中央,门被东西卡住了,死活也推不开,雨水声太大,不休不止,加上他们距离宿舍食堂隔了一整个训练场,甚至都没有求救传到那边的可能。
黑灯瞎火,身体开始发冷。水淹到胸部,恐惧无助漫至喉咙眼。
老李急中生智,人埋进浑水一次又一次,去找卡住门的东西,终于踢开横斜的拖把,冲破民房倾斜的阻力,把门打开,他再次埋进了浑水。
青豆着急:“怎么了?”每次老李埋下水,她都担心他上不来,一直紧紧拉着他的手腕,示意他要是喘不上气,一定要摇动手臂给她信号。
老李这次埋进去,是去找方才那只等水的盆。要是等会房顶也不安全,他们还有个能漂浮的东西。
青豆利索踩上早就注意位置的窗沿,借老李的托力,一举爬上民房顶。拉老李上来费了点功夫,但他到底是经历过一次水灾的,经验丰富,两人翻了几次身,还摔进一次水里,终于相扶落上了房顶。
四周黑压压一片,滂沱大雨仍然没停歇。他倒顶着水盆挡雨:“睡会吧,我看着,会来人的。”
雨水砸在大盆,发出闷闷的咚咚声,像在山洞。
青豆一点也不困。她衣服湿得挂身,很不堪,于是抱着手臂,蜷缩身体,一开口,着急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天哪,电话淹掉了,会不会坏啊。”
那可是宝贵的电话啊。
老李笑话她,怎么比他还守财。
他手往洗白的衬衫兜里一掏,取出鼓鼓的东西。烟浇湿,没法抽,和烟放在一块的电话本也湿了。他取出里面夹着的照片,小心翼翼擦水渍,“哎呀,湿了。”
青豆借天光一看,老李的脸被水花了,倒是他媳妇的脸还好端端的。头上扎了条花头巾,是个笑盈盈的女人。
“没事儿,有底片吗?有底片还可以再印一张。”
他仍在擦,轻声说:“印照片挺贵的。我看看能不能擦掉。”
青豆知道擦不掉的,又不忍心打击他,便扯开话题,同他在汪洋黄水里聊天解闷。
老李经她一问,倒是很有聊天兴致,毕竟这种事跟别人也没法说。男人不爱听,也没女人会温温柔柔问你和老婆怎么认识的。
他低眉含笑,说自己和老婆相识是媒人说亲,当时他不愿意娶她,可没办法,两家说好了,没他反对的空间。
真就到洞房那天,老李也没记清她长什么样。后来他攒了笔钱,到县城里读书,她老去看他,害他怎么躲也没用,还被同学笑话。
他说他媳妇比不得青豆这种开化的大学生,是特土的那种农村妇女,死心眼,认准人,他不要她,她也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就算进棺材也只认准他一个。他初中念了七年,念一年回乡下种两年地,攒点钱再去读。虽然他家穷得连畜生都喂不起,更没钱读书,但他坚持读书。他很轴,坚信读书比种地重要,为此被乡里好一阵笑话。
没人理解他,只有她支持他读书。
老李讲得很粗,全是不稀罕她,不在意她,她非粘着。
可昨晚那通电话,他声音老温柔了。简直是从砖头里小心翼翼拉出根头发丝,护得可当心了。
青豆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想到了哥哥嫂嫂,心头起劲儿,感叹出一句:“那你一定很爱她!”
老李吓了一跳,老脸一红:“啊?什么爱不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