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战战兢兢道:前天有人换尿桶的时候被他打伤,这人又是重犯,身受重伤,打不得,怕大人们还要审。于是只好每天放新的尿桶进去,之前的一直没有机会换。
宋虔之无语了。
周先在上面朝宋虔之招手。
等宋虔之走出门来,周先说:我叫另外一个弟兄来,我和他一起,先把牢房打扫一下,然后把闫立成绑起来,你再来。
宋虔之本来还想坚持一下,说我不是那么不能吃苦的人,奈何闫立成那味儿实在让人受不了,只得回去等着。
宋虔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二堂,从这里能望见灯火通明的前院。人实在太多了,他好像看见了门中那把椅子,又被人挡住。
看见,被挡住,看见,被挡数次之后,宋虔之虚起眼睛确认了那椅子里坐着的就是陆观,他的背影像一座巍峨高山,稳稳地坐在那里。
千万人中,只有那一人,落在宋虔之的眼中,既是严冬飞雪,又是三月桃花。宋虔之愣愣在二堂站了会,神色变得坚毅,一手负在身后,向着外堂走去,挤着穿过人群,来到陆观身后。
门下悬着两挂气死风灯,夜里风大,灯光微弱而飘摇。
宋虔之默默在陆观背后一步之遥站住了。
那人背脊坐得很直,手按在膝上,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着,即便站在他身后,也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力量。
他面前是一排接一排坐在地上的平民,地上铺着草席,许多人都已经互相挨着靠着睡着了。
陆观若有所觉。
就在陆观心念一动,要回头时,下面有人认出了宋虔之。
是钦差?!钦差大人回来了!
沈大人没有骗我们,钦差回来了,咱们有救了!
一时间睡着的人纷纷醒来,各自欣喜,纷纷站起,七嘴八舌地议论。
最多的是问钦差是否带了粮食回来。
陆观也站起身来,他比宋虔之高出大半个头,背光之中,唯独那一双眼睛深邃明亮。
宋虔之看着他深色瘦削的脸,头顶风灯洒下的微光在他眸中流转,一瞬之间,彼此心中都有些呼之欲出的情绪。
陆观气息不稳地问:回来了?
宋虔之嗯了声,匆匆把头低下,他有点想扑上去抱陆观,这冲动令他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宋虔之深深吸气,再抬起头时已十分稳重,越过陆观,走到人前,做了个手势,示意下面人都安静。
他对上的是一双双充满渴盼的眼睛,有一股热血在宋虔之血脉中冲撞。
乡亲们,我已将容州的情形据实以报,上达天听,不日户部将重新拨下赈灾粮。城中粮食还能支撑月余,大家先安心过年,年后户部自会派人将粮食运到。
人群倏然静了。
那些眼睛中的亮光消失了。
半晌,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是宋虔之的老相识,黄五。他仍是颤颤巍巍拄着杖,一左一右各有一名中年男子将他扶出。
宋大人,我们容州百姓,就全赖大人了。说着黄五咚一声跪了下来。
宋虔之本以为黄五是出来替百姓质问他的,连他自己也觉得,空口白话,没有带粮回来,这一关会很难过。
其余众人面面相觑,少数人也跪了下来,更多人则是站着,与宋虔之对视。
宋虔之看得出,他们眼里都是问号,也是迷茫,更是无助。
黄五跪直身,高声道:是宋大人与陆大人,孤身直入黑狼寨,抓了匪首,探明粮仓所在,才运回这一个月的救急粮食。
也是宋大人与陆大人,亲自带人将城中密道口尽数封堵,否则不仅你们的父亲丈夫儿子要为守城而战,家中更会遭山匪洗劫,不是死于战乱的马蹄,就是被饿死。于你们有救命之恩的何太医,也是宋大人与陆大人从京中带来。乡亲们,做人要有良心,若是不知恩不知耻,岂不枉为人哉!
更多人跪了下来。
宋虔之揉了揉眼,想说点什么,鼻腔里却一股酸涩。
放眼望去,跪在他脚下的百姓数不胜数,他们中大多满身穷困,一脸风霜。所有人脸上都写着担忧与恐惧。
宋虔之双手叠握推出,低头躬身,向衙前数不清的人行了个礼。
此时有人高呼:我们相信宋大人!黄五爷说的没错,要是知恩图报都不懂,就不要做人了,变猪变狗变禽兽!
相信宋大人!
我也相信宋大人!
一时间豪言壮语此起彼伏。
宋虔之视线模糊了,深吸一口气,令自己平静下来。
乡亲们,我宋虔之以人头发誓,春耕以前,一定解决容州城内缺粮的问题。顿了顿,宋虔之又道:今日是腊月二十二,还有八天,就是除夕。明年立春在正月初十,那便是还有十八天。即使赈灾粮不到,城中余粮也够支撑到那时,但春耕后须得百余天才能收粮,收粮以前,朝廷一定会拨下充足的粮食,大家只管安心耕作。现在最要紧的是,家中病人好好吃药将养,咱们还像往年一般好好过年,即便是这个年过得穷一些,精气神不能灭。该养的力气咱还得养起来,等待春耕时节,熬过去这百余天,又是一个丰收年。
大人,朝廷是不是与黑狄开战了?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
宋虔之神色一变,却没看到是谁在说话。
在打仗了?有人问。
宋大人,这事要是真的,朝廷还能按时拨粮下来吗?又有人问。
黄五看不过眼地拄着杖站起来,手中拐杖甩向人群,指点着众人。
我看宋大人就不该跟我们废话那么多,州府白养着我们从秋收至今,皇上又派太医下来为我们治病。要不是宋大人带人上黑狼寨去深入狼窝,我们之中还有多少人能站在这里咄咄逼人。两日前有人说是,怕宋大人跑了。黄五嘴角露出冷笑,怒得浑身发抖,现在宋大人回来,也承诺我们会解决粮食的问题,好言好语相劝,不愿意回家过年的就在这儿坐着吧,我黄五一把老骨头,坐不住,便不奉陪了。这两日,我所求就是钦差回来,就证明朝廷还是把我们容州放在心上,如今老朽是得到答案了。
黄五站着摇摇欲坠。
得寸进尺,无耻之辈,就堵在这儿吧,最好你们把钦差全逼死,就有人能回去给你们要粮食了。黄五朝宋虔之拱手,便在两个随从搀扶之下离去。
人群静了片刻,又有人高呼:走了,回去过年,今天把宋大人就逼死了,谁还能去要粮?你们进得了宫,见得到皇上吗?那人上前,依照黄五的样子,朝宋虔之拱手一礼,就走。
陆陆续续有人下跪磕头,离去。
前后花了小半个时辰,聚在州府衙门外的百姓才接二连三散去归家。
宋虔之累得不行,面对着府衙门前空荡荡的街口,茫然地走下台阶,坐在阶上,望着深黑不见底的夜空。
陆观走到他的身边也坐了下来。
这两天陆观是怎么过的呢?空口白话想让这一个个活人相信,那都是命啊。宋虔之为官四年,从未真正与底层百姓接触过,现在想起在宫里吃的早膳,登时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陆观听见宋虔之叹了口气,伸手想握宋虔之的手,被他避开了。
宋虔之侧头看他一眼,那一眼十分复杂。
你想做我哥哥?
陆观一愕,显得局促,不知道怎么答话。他不是想做宋虔之的哥,他只是知道,回京以后怕是死之将至。若不是这样,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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