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音江萧芸等人慌不择路一拥而上,彼时余玖已呼吸困难,抬起一张惨白如死灰的脸,惊得众人惶然无措。
“不是微尘生孩子吗?你这是怎么了?”林海音摸不着头脑。
“她快不行了……”话不多说,飞蝴望向江萧芸求助,“我救不了她……”
手疯狂摩挲着两侧扶手,江萧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脑内回想自己人生中接触的每一个人,究竟有谁能够救她。
“送到西微山,”她忽有了主意,“飞蝴,尽你最大的力能吊着她的命多久?”
“最多吊着十几日,须得不停用各类毒刺激,且不说那些毒到时候能不能清除干净——”
“够了,十几日够了,海音,你送飞蝴和小玖去西微山深处!”她颤抖着从怀里拿出自己的玉佩丢给她,“已没时间解释来龙去脉了……快马加鞭过去找师父!”
她复转头吩咐:“吹雪!去把我寝宫暗格第二层里的香囊拿出来,里面有母皇留下的地图。”
“是。”
“海音,你按照地图将她二人送去。”
“长须?”林海音踏入深渊般没底,“若是她半路……”
“尽力而为。”
飞蝴身为江湖人,自是听过长须的名声,只不过她太遥远太缥缈了,仿佛是活在神话中的人物,他甚至不敢确定这世上到底有没有这个人。
林海音转身出殿去备马车。
吹雪奔跑着将飞蝴的针药一同拿出来,连同路上要带的东西统统利索包好。
“春草,你跟着——”
江萧芸话尚未说完,余玖摇摇头,虚弱皱眉道:“时年……”
“好……那就让时年跟着你们。”
短暂的等待,飞蝴断断续续将事情经过告知江萧芸,江萧芸方明白始末。她无法安坐却只得安坐,她亦不知性情古怪的长须会不会救余玖,更不知她能不能撑到西微山。
约莫过了两刻钟,林海音大步流星回来催促:“妥了,快走吧。”
她倏然抓住飞蝴的肩膀,欲言又止:“路上小心……别太有负担。”
“嗯。”
望着四人远去的背影,她方从怀中拿出手帕轻拭额上的冷汗,双手交叉撑着下巴,满面怅然。
好了……如今最麻烦的……是要怎么与阿尘做解释。
事态严重,不能给他太大的希望……
依稀晨光打进朗月殿,此时的江微尘在徐太医的治疗下依稀苏醒,总算脱离了危险。彼时他尚且孱弱,满脑子却唯想见余玖。
“阿玖呢?”他虚弱地问琼芜,第一句话就提起她。
琼芜心上咯噔一下,没答复,也不知要如何答复,连忙召唤李奶爹救他。
李奶爹与另一奶爹抱着孩子堆笑进来了,小心翼翼弯腰,将孩子一个个放在他枕边:“陛下,快看看您的孩子,多漂亮啊,先出来的是女孩,后出来的是个男孩呢。龙凤呈祥,龙凤呈祥呐!”
江微尘侧头望去,嘴角挂着笑。
两个孩子才出生,小小的粉粉的皱巴巴,哪能看出漂亮不漂亮呀。咿咿吖吖的,眼睛尚且睁不开,手脚乱舞,累了才停歇下来。
然这两个生命真如雨后云罅中的光,透过彩虹五彩斑斓,霎时照亮了他的心房。
李奶爹见到江微尘满面掩饰不住的喜悦,由衷道:“取个名字吧?”
对啊,取名字,我尚且想好了。
江微尘激动地问:“阿玖呢?且先让她过来。”
三人对望,一时无言以对。
“她出去了么?”江微尘暂且没想那么多,他轻触孩子的小手,小心翼翼,疼爱有加。
吹雪推着江萧芸进来了,她一眼望见两个孩子,心里暖和:“阿尘,我有事,要跟你单独说。”
每次江萧芸如此庄重严谨的模样,都准没好事。
江微尘点点头,命他人将孩子带下去退下,房里独留他们二人。
长久的沉默。
他见她心事重重,怎么也开不了口的模样,便知老天爷定是又耍他了,如浪的嘲讽泼辣淋漓将他浇了个透。
回想起昏迷前的一幕,他心里有了最差的可能。他只是不明白始末,不知道原因……
他不敢想。
“萧芸,说吧,我受得住……就说最坏的。”
“嗯……哎……小玖危在旦夕,我已命海音带她与飞蝴去找师父了。”
危在旦夕。
四个大字如高山压在他身,让他喘息不能。
许久,他空洞的眼神方有了一点光。对,他还有孩子,他必须坚信她没事,在这里好好等她回来。
片刻,吐出两个字:“原因。”
他真的成长了很多,江萧芸欣慰地低下头,叙说事件始末。
时光分分秒秒过,心血滴滴柱柱流。
江微尘轻轻闭上眼,有些许晶莹潸潸而下,顺着眼角划过耳廓。
那些浮荡的过往在脑海里穿行,躺在夏日的晨曦中,他竟觉得风冷冽刺骨。
“知道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陪陪你吧……”
“萧芸,我不会寻死的,阿玖用一命换我与孩子两命,我怎能辜负……”
熏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
踌躇再三,江萧芸点点头,唤来吹雪,不忘叮嘱琼芜要时刻注意门内的动态。
折腾了一夜,她命人烧的热汤,也终究没能送出去。
将被子紧紧攥在一起,江微尘的目光瞥过窗外的树枝,一双鸟儿扑棱出声音自由飞过,窗棂外坐落一点青峰。
上天究竟给人间留了多少爱,让人依靠它去迎浮世千重变幻呢?
枕戈达旦,他的“战争”终究结束了,且又是她最后关头帮他打赢。
瞥过指上透亮的玉戒,他方想起她的话。
“这戒指,只要不摘,只要还在你手上,就证明我们的爱,天地不移。”
拇指捏着那枚剔透的玉戒,他伸手向光,一束清亮的金粉照向它,璀璨夺目。
我们的爱,天地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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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多久才能到?”
马不停蹄,飞蝴每三个时辰帮余玖施一次针灌一次药,已然分身乏术。
再这样下去,余玖称得下来,他也要垮了。
自出发至今已十日,如今还未能看见西微山脉。那长须所住之地距离西微山脚又远得很,让人愈加焦灼。
“五日内定到。”林海音紧攥着地图,亦是满面冷汗。
时年在一旁帮余玖时不时擦一些从嘴角流出的黑血,清洗布巾。
“流了多少血了?”
她颤抖着望着地上的两盆红水:“两盆水已全红了!”
可恶!
飞蝴咬咬牙,狠下心,从怀里拿出一瓶药。
“不可以用这个!”
“我现在不用,但是到最后若万不得已只能如此!”
“用了人就没了!”时年抢过药瓶,她对这药的印象过分清晰,“教主死前,用的也是这个药!它拖得了一时半刻,拖不了永远啊。”
“若是到最后,唯有它能续命!任霓煌一心赴死罢了,若是当初他不间断吃这药,一瓶足以让他撑过官兵追杀,待我到达五毒教,也许还能救他!”
时年愣在原地,惊得说不出话。
原来当初,教主是自己断了卿卿性命。
可是为什么?竟如此万念俱灰吗?
“他只是不想成为余玖的累赘。”飞蝴哽咽道,从她手中抢过药瓶,深呼吸以平心中悲愤。
有些人,有些事,注定无法挽回。
世间万事,真真假假,表里不一,你看到的,你认为的,也许并不是真的真相。
马车飞一般行使,余玖闭眼躺坐车内,意识渐渐不清。
一浪一浪的剧痛疯狂冲击她神经的堤坝,那么剧烈的疼痛,一阵阵由点及面地波及全身。
是了,玉玖这身子,终究无法承受她的念力。如此想来,还是现代的自己最舒服。
她回想起这两世,前世似乎没做什么,今生也只是为了爱的人付诸一辈子。
但她好在过得充实,山山水水,悲喜参半。至少,她有家可归,爱的人也爱她,还有孩子……
只是在最后……
她食言了,她怕不能陪他一辈子……
不知道阴间,有没有莫宁她们在等她……
真可怕,前一秒大家都还围坐一桌庆祝她的生日,后一秒就各奔东西不知去向了。再一眨眼的功夫,她也要去见阎王了。
暑热溽人,然马车行地快,风阵阵吹进来,打得她满脸都是人间的烟火气息。
关山险阻,此一去万水千山,此一去离别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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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蝴与林海音回来是她们出发一个多月后。
其时已值秋日,枫叶渐红,江微尘亦能如常作息,一行人决定过些时日就回到渊都。
“阿玖呢?”
望着仅有两个人的马车,江微尘失望又彷徨。
林海音挠挠头,也不知要怎么说:“我们找到了长须,她将余玖扣下,时年也被留了下来,说什么看她自己的造化,就拿着笤帚把我们赶回来了。”
“你们就真的回来了?”
“那老太婆厉害得很,”飞蝴长叹一口气,“说我们不走就不救她,她养的破鸟一路跟着我们,我们只能回来了。”
“她说,若是痊愈,她会放她回来,但她伤得太过厉害,且全是由内而外的伤,再加上为了吊命,体内累计的毒素过于剧烈,若是没法子……就没法了……她还说她会搬家,搬到西北深处无人能寻的雪山里去,叫我们再也不要去打扰她……”林海音无奈抓耳挠腮,莫名的无用感油然而生,“抱歉……”
“你们尽力了。”江萧芸心中明了。
长须这一步,好残忍。
她扣下了余玖,就算余玖救不得了,江微尘亦会心怀希望,永远在原地等她,以此为目标活下去,安安分分做个女帝。
师父,你好狠啊。
江微尘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思量后,转身落下一滴咸涩的泪:“我知道了,谢谢你们。”
那日昏睡前,她给他的长吻,怕是早已猜到是永别。
他心中还怀有期望,别人说他自欺欺人也罢,他心里坚信她会好好的。
一定会……
一朝离别,生死不知。
暌违数载,名世三年,女帝亲封一岁不到的皇女江乘月为太女,朝野上下,欢庆一堂无不贺喜。
聚贤殿晚宴之上,众人也是头一遭见到小皇子江昭久。其时众人才发觉皇子与太女长得一点儿也不像林海茗,但好在有江微尘的影子,无人有其他顾虑。
江萧康极爱与自己的小侄儿玩耍,但他每每都不敢去招惹江微尘,自从生完孩子,古怪的江微尘更加喜怒无常,令人琢磨不透。
他起身咕噜噜跑到林海音身边,拽着她的衣角央求:“海音,我想去和昭九玩。”
自凤栖宫回来后,江萧康对林海音便忽转风向调转船头似的变了脸,偶尔做些小恶作剧,也只是与她嬉闹。林海音想到自己也是二十几岁的大人了,便不与他计较,二人关系反而缓和起来。
“好吧。”放下筷子,林海音无奈起身,“宴前你不是刚与他耍过?”
“我不管!”
路过江萧芸的位子,不见其踪影。
原来今夜,江萧芸照例“赴约”。即便她行动不便,渊都的贵公子们依然毅然决然地追求她,不禁令人感叹萧芸无人能及的魅力。
每每拒绝他人,面对不同的人,她亦说辞不一,但总是委婉贴切,不至于让人颜面扫地。
今夜照常,那公子闻她所言后,掩面而离,再无他音。
“萧芸拒绝人的理由可一套一套的。”
头顶传来戏谑她的声音,江萧芸抬起头,便见飞蝴也不知从哪儿上了碧水亭的顶。月光穿过他被风吹起的头发,洒了她一身一肩。
“你且听了几个版本了?”
“我双手都数不过来了。”挑眉嬉笑,他盘腿正坐,“我最喜欢今日这个说法。”
江萧芸温婉勾唇,朝他伸手:“下来吧。”
“噗通”一声,他轻松跃下,双手撑住她两旁的扶手,戏问:“若是我约萧芸出来,萧芸可想好什么话来搪塞我了?”
澹然莞尔,她早已习惯他忽然的生气、忽然的戏谑、话里有话的试探,便温温回他:“无话塞你,满脑荒唐言,怕只会应了你。”
羞赧起身,他叉腰盯着她,想把她看穿。
gu903();实则他已看穿她多次,只是他不想认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