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担不担心的问题。霍克斯说,我们的社会,从生下来开始,本来就是不平等的,而英雄存在的意义其实是恢复社会秩序,当社会趋于平静之后,缩短畸形的、从个性中诞生出来的不平等感。
但他们准备做什么?
相泽消太说:他们准备让日本变成什么样的世界?他含糊不清地说,可能是柏拉图写过的那个世界吧,高中课本有学。
理想国。
护国者、卫国者和生产者。
英雄、敌人和普通人。
同市内,9:27am。
我的故事说完了。太宰站起来,做了节舒展身体的广播体操。
绿谷坐着,他的面孔凝固了,苍白的肌底上,小雀斑都不在跳动,而是静静地蛰伏着,如同三流画家在蹩脚画作上残留的斑点。
不要这样啊,绿谷君。太宰伸展完胳膊与柔韧的腰肢,再坐回了坚硬塑料座椅上,在看完一部喜爱的电影后留下影评可是美德,我虽然不要求读者对我的作品有什么反应,但你既然是唯一的读者,请稍微对我叙述的故事作出评价吧。
提问,在这则故事中,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什么是正常的,什么是异常的。
请告诉我你的答案吧,绿谷出久君。
#事件:异常,完。#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92%]
第44章
讷讷。年幼的孩童坐在扶手椅上,此扶手椅并非是西式洋房中烧火壁炉旁摇曳的木椅子,而是游乐园里花哨的装饰品,扶手部分是铁做的,铁丝卷翘,藤蔓般的缠绕在一起,摆弄出钢铁玫瑰的模样,屁股底下是刷漆的木板。孩子的腿不够长,膝盖弯卡死在模板外侧。
阿喀琉斯、阿喀琉斯,他晃荡着腿,动作充满童趣,什么是英雄。
年前健壮的男人与年幼精致的孩子一同坐着,论外表,他们委实无相似之处,但往来人看见孩子手中叠在一起的拥有三个冰激凌球的甜筒,与男人懒洋洋背靠椅背望天的模样,都会会心地说一句多好的一对父子啊!
英雄。阿喀琉斯说,我想想,真是难回答的问题,阿治你越来越难对付了。
这是很难回答的问题吗?
当然咯,你肯定知道那句话吧,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阿喀琉斯其人,若不涉及正事,便懒散得像条终日昏昏欲睡的秋田犬,从他的语调中便可感觉到渴睡的欲望,我心中的英雄跟其他人心中的英雄不一样。
还有,在外面别叫我阿喀琉斯,叫我宏义。
阿宏。
是宏义,算了,阿治你就不能好好叫我名字吗?他的脖子卡死在椅背上,头微微向后仰,算了,英雄啊对我来说英雄就是能战胜黑暗的人。他对孩子总是无奈的。
黑暗?阿治问,什么叫做黑暗?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算了,小孩子都喜欢问问题,就算是再聪明的人都不能免俗,宏义说,就是内心的黑暗啊,社会的黑暗啊,比如说你忽然想要掀起对面女孩子的裙子就是黑暗,社会上有道貌岸然的官员猥亵女学生就是黑暗,敌人把房屋震塌了也是黑暗,零零总总太多了,得你自己去体会。
哎
[阿宏也成为狡猾的大人了啊,得你自己去体会得你长大了才知道你还小,都是大人的万金油回答啊。]
怎么?宏义问,又有什么感触。
只是忽然想起一个人。阿治说,大概是一年前吧,好像也有人回答过我英雄是什么的问题,答案嘛,跟阿宏你的很像,却又不是很像。
他跟我说,英雄就是铲除邪恶的人。
哦,跟你说话的人现在?
死了。阿治的口吻与其说是不知事的孩童,倒不如带着百无聊赖的薄凉,不仅身体死了,精神也死了。最后一丝孩童特有的撒娇后的柔软消失殆尽,中了七颗子弹,头、左足、左手、右肩膀,胸膛三枪,当中一枪穿胸而过,死得很惨,也很痛苦。
我猜也是。阿宏说,就说吧,这问题没有唯一答案,你自己琢磨琢磨就好了。不低头,他就能猜到太宰的眼神,必定是空落落的,像是广袤无垠宇宙中的黑洞,充满了吸引力,看一眼就心悸。
琢磨不出来怎么办?偏偏他还要追问。
琢磨不出来的话阿宏说,你就去当个英雄好了。
自己当英雄的话,一定能找到答案。
[我做梦了?]
太宰睁开眼睛,灰蒙蒙的天花板压在头顶,隔光指数100%的窗帘将房间遮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他所在的公寓不大,只有20平方米左右,是东京典型的出租屋,这屋子是小庄编辑帮他找的。
房间里家具很少,一张床,一座冰箱,木质地板上零散地躺着几本书:漫画、普希金的诗歌、国内的文学杂志
[真的不多买几样家具吗,太宰老师?]小庄头一次到太宰位于东京的公寓时,也被其极简的装修震撼到了,这种震撼不同于他在静冈的房屋,精美、却没有生气、单调的白色与黑色乍眼得过分。
[太空了。]他想。
[太空了,太宰老师的房屋,就像是摒弃了一切自我爱好,仅仅留下供最低生活水准的家具器物一样。]
小庄编辑心中升起隐秘的担忧。
[文学家的心理状态,经常会有问题对吧,特别是太宰老师,写得文字深邃是深邃,却抑郁过头了,考虑到他的年龄与生活状态,果然还是约见心理医生聊一聊比较好吧,可恶,身为编辑我竟然没有关心老师的身心健康,实在是太失职了。]
至于当时的太宰,仅仅是坐在床沿边上,胳膊肘支撑在大腿上,津津有味地看小庄编辑。
[哎呀,原来人的表情可以丰富成这样吗?单看表情就能在脑内模拟出一出戏剧,能用表情将内心的想法演绎得淋漓尽致,也算是很不得了的能力。]
时间回到现在,太宰从床上站起身,他光着脚走到落地窗前,窗帘挂钩在拉扯下向两侧挪移,阳光霸道地探进屋子,将昏暗的室内劈成两半。
[我忽然想起,似乎有一人,大概是叫弗洛伊德吧,总爱把人的梦境与潜意识里的情感联系在一起,一段时间内,班上的同学都津津乐道地谈论自己的梦境。多么羞耻的一件事啊,潜意识中的情感,难不成都是些不应该被宣之于口的隐秘事吧,将其像展开书页一般摊在众人的面前,真羞耻啊、真羞耻啊!]
gu903();[但我,偶尔也会想,如果他们知道,我很少,或者根本不会做梦,究竟会以怎样的态度看我,是口中假惺惺地安慰,心中却不屑地念叨真是怪物,还是流露出廉价的浅薄的同情,你实在是经历得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