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勇递烟来:“给你根新的。”
卫舜犹豫半晌,推拒:“算了,抽烟口气重,钟冉不喜欢这味道。”他抻胳膊扩扩肩膀,“我上去了,你抽完记得锁门。”
卫舜进屋时,钟冉正窝沙发里,毛巾搭肩膀,呆呆地擦拭发梢。
屋内温度不高,钟冉穿得很薄,卫舜开空调:“怎么穿就这么点,也不知道开个空调?”
钟冉抬头,额际湿答答坠着发绺:“哦,我忘了。”她用力搓发尾,“你们谈什么谈了这么久?”
卫舜歪脑袋:“…就…给我介绍了向导,谈了点过去的事,陶勇想随我们一道儿,我就答应他了,反正干活不嫌人手多。”
钟冉喝完满杯水,赤脚钻进被窝,头发散落肩头,瞧上去毛茸茸略带傻气。
卫舜看时间:“还早呢,现在睡你睡得着吗?”
钟冉下巴伏膝盖:“昨晚陶勇太吵了,我都没怎么睡,本来是打算早睡的。”她靠床头,“但你一来,我又不想睡了。”
卫舜坐她身旁,若有所思地凑来:“怎么…你想…”
钟冉推他:“我是想看电视,看电视!”
两人如一对老夫老妻,下班后洗去满身疲惫,就这么窝床头,与爱人一起,享受难得的宁静。
节目单被钟冉摁来摁去,卫舜单手搂她,绕过肩头捞遥控器:“你要是不知道看啥,我推荐你看几部电影呗。”
钟冉死死护着:“不行,我有想看的!”她边嘟囔边点进电视界面,“小时候家里不买碟片,我只能去邻居家看,仙剑一还没看完,人家就搬走了,我要把它看完。”
卫舜捏她肩膀:“你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钟冉果真调出了电视,眼睛瞪得老大,半点瞌睡也无。
卫舜偏头看她,屋内熄灯,只剩荧屏晦暗晃人。她侧脸镀光,冷冷幽幽的,像超脱于尘世外,卫舜竟觉得失真。
他无意识凑近,钟冉的鬓角感受到温热鼻息,侧头正与他鼻尖相抵。
她小声问:“干嘛?”
卫舜沉声说:“…没什么,过来看看你…”
钟冉笑了:“你就在我旁边,还用得着这样看?”
卫舜鼻尖刮她鼻梁:“真奇怪,怎么看都看不厌,你是不是给我下了咒,我感觉自己被绑得死死的,却又心甘情愿。”
钟冉脸发红,缩缩下巴:“…你…能先让我把电视看完吗?”
卫舜大笑着双手搂来:“你怎么这么不经逗啊?”
钟冉靠他怀中,静静看电视。卫舜有些打盹,心思不在剧情上,听钟冉突然开口:“明明灵儿就要死了,为什么还要骗人呢?”
卫舜恍惚睁眼,看清电视画面寻思半晌:“也许是不想让李逍遥担心吧。”
钟冉说:“可是他马上就会知道啊,这样突然转折,岂不是更难过?”
卫舜沉吟:“嗯…大概是导演故意这么设计,想增加点戏剧效果,没必要纠结。”
钟冉低低回应,头歪他肩上:“你找电影吧,我看完了。”
遥控器递他,他还真不知道看什么,纠结来去,选了部公路喜剧片。他看徐峥站天桥阴影下,甩手跺脚指黄渤:“你现在在人生阴影里,但阴影也是人生一部分,你怎么就出不来呢?!”
一个是摆明面的阴影,一个是埋心里的阴影,到底谁在阴影下?
卫舜耸肩哄笑,压在肩头的人没反应。他靠近,钟冉早已合拢眼皮,呼吸轻浅,鼻翼微微翕动。
卫舜关电视,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平,摸黑抵她额头,亲了亲。
他不能死,他还有个姑娘没娶回家,老天这次……肯定会站他这边。
第156章156沙怪(一)
去宁夏的路途遥远,从清晨越过晌午,直至太阳西斜,车轮才隔空轧过滚滚黄河。
黄河不比长江清澈,更不比长江温和,水流在桥下激涌,陶勇摇窗远眺:“没兰州那边的声儿大,这跟沙漠伴流的脾气就是收敛得多,不然一言不合就被沙漠吞了干净。”
许是为了映衬黄沙黄河,周遭建筑也是一片土灰色,丝巾旅游团花花绿绿地飞舞,好看不一定,但扎眼很肯定。
有男人端摄像机擦过钟冉,嘴里叫唤:“往这边!这边点儿!”
他咔擦几声,漂亮女郎穿身吊带长裙,顶烈日摆出悠闲姿态,一拍完便哎呀呀叫热,防晒衣帽往身上一裹,与方才的优雅大相径庭。
陶勇歪头:“李先生?”
女郎顶高帽沿,往摄影师处瞟:“你朋友啊?”
摄影师身高一七五上下,光头冒青茬,颧骨微凸,长疤威风凛凛,缺截的食指断面狰狞,语气也毛刺刺:“你…蒋爷说的那人?”
女郎拉他胳膊撒娇:“季哥,你不是说这两日全程陪我玩吗?怎么就有事儿要走啊?”
摄影机随胳膊晃荡,李长季挣开:“宝贝儿,你季哥有事,改几日再call你。”
女郎娇哼,胸脯往他手臂直蹭,李长季屈肘怼开,烦躁地拧眉:“跟你说话听不懂是吧?颇烦的,拿俩肉团蹭啥呢?!滚滚滚!”
他脸色变得快,看陶勇时也没转换过来,两撇长眉直插鼻根:“蒋爷的交情是交情,钱可一分别少,否则我半路就扔了你们。这沙漠有几颗梭梭我都清楚,但你们不一样,扔里头就等着变人干吧。”
陶勇来不及答话,女郎气鼓鼓地撞歪他,弯腰捞起皮包,重重甩身后背着。
钟冉听她压抑嗓门,咬牙切齿地嘟囔:“贱怂!不就是一监狱劳改犯嘛!老娘还不伺候了…”
一晃太阳已落,入夜的沙坡头气温极低,非得弄几瓶烈酒才堪暖身。
李长季撬了三瓶老银川,对喉咙眼一阵猛灌,又几筷子夹满碗羊肉,隔着腾腾热气抬眼:“沙漠哪儿,位置有吗?”
卫舜点头:“有大致位置。”他要掏手机,李长季嘴里塞满肉,摆手:“…知道方向就行,你们的手机我不会用。”
他脱节社会七年,早摸不清科技发展,看别人用手机如此顺畅,心里头更堵得慌。
钟冉慢条斯理地剥花生,李长季找到发.泄口:“怎么还带女人?”
钟冉掀眼皮:“女人怎么了?”
李长季嗤笑:“女人怎么了?女人费事儿啊!都是群假披狼皮的兔崽子,平时尽嚷嚷男女平等,真遇事儿都畏畏缩缩,就知道躲男人后头。”
卫舜听得酒意窜头,腮帮子咯吱咬动,钟冉摁他的手,朝李长季举杯:“李先生,做人做事不可话说太绝,不如咱们先比比酒量,看谁更厉害。”
她率先饮下,李长季呵呵几声:“还挺有江湖味儿。”
两人你来我往,卫舜担心她酒力不胜,但见她掌心黑气蓬勃,酒都偷偷运入手中,不禁低头轻笑。
四五瓶喝完,李长季已经晕乎,脚底也飘飘然,一深一浅地踩地,扶陶勇肩头嚷嚷:“不够…不够…!”
陶勇无奈地搀他进宾馆,李长季扶墙吐满口酒气,擦嘴,终于清醒了些:“这娘们…真tm能喝…”
呕吐物带一股酸臭,陶勇捏鼻子作呕,李长季挣开他,喃喃掏手机:“小婊.子…小婊.子…”
他拨通电话,那头娇声中带一丝讥诮:“呦,季哥,突然想起我了?”
李长季吐息混浊:“我知道你没走…还在208是吧…今晚陪老子爽爽…爽完了给你买镯子买包…”
女郎笑声渐冷:“还镯子包呢?怎么,玻璃镯子义乌包?印满lv就真当自己是驴了?我告诉你,要不是你蹲局子七年落后好骗,老娘伺候你?我呸!驴骑一骑还知道不蹶蹄子踹人呢,你又算什么东西?!”
撒娇是真俏,辱骂也是真毒,李长季喝高的脸唰地白成纸,那头干脆挂断,再拨就是忙音。
他气得摔手机,屏幕哐当开花,余光瞥见钟冉,指她吼:“你们女人都是骚.货贱.货!一群黑驴蹄子还敢骑老子头上?!”
他扑过来:“老子…”
话还没完,卫舜抬手劈他后脖子,看他倒栽葱摔瓷砖重重一声,没了动静。
卫舜拍拍手,冲陶勇:“杵着干嘛?找服务生抬他上去,顺道撬他牙关灌点醒酒汤,别耽误明天的事儿。”
李长季睡饱醒来,后颈隐隐作痛,对镜子一看,竟添了道青紫淤痕,但他实在想不起昨晚喝醉的事,嘀咕着出房门。
陶勇同他打招呼,李长季有气无力地应声,陶勇看他脖子后淤青,感慨卫舜这手下得也忒重了,看来没个五六天绝不会消散。
四人草草吃过杂碎面,卫舜和陶勇商量放轮胎气的事。钟冉无聊闲晃,街边几家租卖服装的店铺,见她就招手:“小姑娘,要不要租衣服照相啊?还免费与骆驼合影哦!”
钟冉拒绝,瞥见店里一抹鲜红,是件吊带长裙,珠光面料,摸上去冰凉滑腻。
她心念微动:“那个多少钱?”
“两百,质量很好的嘞,你看…”老板正絮絮叨叨,有道人影拢来。钟冉偏头,李长季嗤笑:“穿红裙子跟骆驼合影,不怕被骆驼甩脚下踩烂?”
钟冉恍若未闻,冲老板比划数字:“一百五十,卖不卖?”
两辆越野一前一后开动,陶勇坐李长季身侧,眺望远方:“不从景区里头走?”
李长季瞥他:“走那条道儿麻烦,天上飞一堆滑翔伞,地下跑一堆飙车族。再说进景区要钱,你们有闲钱砸,我可没闲心检票。”
他沿河岸行驶,绕过尘垢飞扬的工厂,渐渐甩开土路,朝绵延的沙丘靠近。
陶勇敲窗户:“那堆警察咋回事儿?怎么还有救护车?”
黄沙黄土黄风埃,红蓝闪烁的警灯愈显惹眼,李长季偏眼珠:“哦,昨天中午发现命案,说是有辆面包车里躺了死人,也不知死多久,都被风干了,今天叫家属来认领。”
隔层单向玻璃,不仅光线黯淡,妇女的哭喊也没那么撕心裂肺。白大褂抬担架,有位老妈子软趴趴瘫上头,也不知还剩没剩呼吸。
陶勇啧啧两声:“人间惨案哦。”
刚入荒漠还是硬壳戈壁,间或能见几株绿意。车胎刨出轮印,无情碾倒刚冒芽的梭梭,奔沙漠深处扬长而去。
沙砾逐渐覆上戈壁,天茫茫沙漫漫,灌木稀少举目难寻,如同大海行舟,四下竟难见活物,偶尔几尾金蝎,也被轰鸣声吓回沙窝。
陶勇拉下遮光板,看手机地图:“再沿道儿往西北走。”
越野跨过沙脊,俯身冲.刺沙坡。李长季控制车速穿越沟渠,绕陡峭沙丘环转半周,问陶勇:“还要往前吗?已经走了快两百公里,跨入内蒙了。”
陶勇说:“原本我也以为是沙坡头附近,没想到地图上指缝的差距,搁现实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指前方:“总之你沿这个方向继续走,快到了我自然告诉你……”
李长季松油门,车速骤然减慢。
陶勇惯性前冲,一把抓紧扶手,手机扑通掉入椅缝。他往缝里捞手机,边摸边抱怨:“你丫干嘛?!好端端刹啥车?!”
李长季攥紧方向盘:“…还要往里的话,你们就自己去吧。”
卫舜的车与前车相隔百米,翻沙脊绕沙沟,视野陡然开阔,望见李长季那辆漆绿的Jeep停在远处。
李长季下车,陶勇也下车,跑得鞋底飞沙,指李长季喊粗脖子。
近两点的太阳又毒又辣,陶勇没戴遮阳帽,防风面罩紧围脖子,捂得满头汗,情绪也极度暴躁。
卫舜离太远听不清,加大油门上前,熄火的同时听陶勇吼:“咱们都是付钱了的!你说不带就不带了,天底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卫舜推车门:“怎么回事?”
陶勇拔腿跑来,奈何一步一陷行走艰难,只能提嗓门先传声音:“他!就他!说啥再往前就不走了!不讲诚信!”
光线刺眼,卫舜眯眼望人:“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肯走?”
李长季席地而坐,闻言拼命摇头:“不能走不能走!太深了,走不得。”
卫舜扔壶水给陶勇,示意他消消气,自己坐李长季身边:“为什么走不得?你不是以前在沙漠腹地盗猎吗?怎么出了狱,连走一遭都怕成这样?”
李长季晃胳膊:“不一样,不一样!我以前是常去盗猎,但我向来是避开那块儿的,不能走!”
“为什么?”
李长季咽唾沫,取腰侧水袋灌几口,擦嘴:“你们没来过这里,不知道!我们这行也算消息互通,前辈们都会提醒,不让我们往那块儿走。非要走,宁可绕一整天,也不能图路短走直线。”
卫舜拉帽沿:“没说原因吗?”
“当然有啊!”李长季拍大腿,“他们说沙漠里有沙怪,吃人的,敢往那边的兄弟都失踪了,骨头渣都不剩。”
他叹气:“我以前很听劝,但七年前,我被雷子盯上,不得已抄近道,正好擦过它的边沿。”
李长季抹了把糊面的风沙:“当时真的只是擦边,没有直愣愣往里冲,结果刚轧一棵沙拐枣──我记得也就车轮高,就看见了沙尘暴。”
他胳膊伸展到极限,划圈:“这么大,铺天盖地的…唉!我没留神撞到红柳树,还没缓口气,就被风吹翻了车。我陷车里动不了,还是雷子把我拖出来,最后乖乖上了警车。”
钟冉站卫舜面前,与他对视一眼。卫舜说:“那真是抱歉,也许…它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李长季像踩到痛脚高高蹿起:“啥?!”他甩手,“我不去!要命的!不能去!”
他边说边往越野跑,跑到半道儿,衣领似被人擒住,不自主后仰倒退,鞋跟沿沙地划出两道长痕。
李长季被拖行数米,衣领忽松,他跌地面喘气,扯正领口向后望。
黑煞钻入钟冉掌心,她缓缓收手:“既然收了钱,就没有跑路的理由。放心,只要你不作死,我保你性命无忧。”
第157章157沙怪(二)
李长季呆愣数秒,嘴角龇出尖牙,挤得颧骨高耸,长疤似一条逮人就咬的蜈蚣,随肌肉颤抖。
他翻白眼瞪钟冉:“他妈的贱匪子!”噌地起身扑来。钟冉伸手,李长季被无形的力量扯住身形,半点靠近不得。
他张牙舞爪,脏话如脏水一股脑倒出,钟冉用力,李长季双腿蓦然腾空,竟被她吊了起来!
他拼命抠衣领乱蹬,钟冉冷脸,指尖再合拢,李长季感觉喉咙气不上不下,憋得脸色酱紫。
钟冉放手,李长季脸朝地摔倒,满鼻子满嘴都是沙粒。他边咳边吐沙,钟冉蹲地,手捏夹他的脸,拽下防风巾:“去,不去?”
她瞳仁骤缩,李长季恨恨,却不敢发作:“……去…去!”
钟冉手抹细沙,互相揉.搓后拍了拍,就当洗手。
李长季黑脸,钟冉垂眼,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愣着干嘛?走啊!”
gu903();钟冉坐后座紧盯,李长季浑身不自在,大拇指捏得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