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冉闷声说:“我不能保证以后也不走,但是…”她顿了顿,“我现在最在意的是你,如果没必要,我绝不想离开。”
卫舜沉默一会儿,突然抖动胳膊:“回你的旅店还是我的?”钟冉嗓音带笑:“我说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你能同意吗?”
卫舜调转方向,钟冉两腿夹他胯间:“诶,你打算去哪儿?”卫舜哼唧一声:“是我傻,人在手里攥着还问瞎话,我现在就把你绑床上去。”
小旅馆的标间设施简陋,房梁空调转得呜呜直响,床底弹簧也被动地发出咯吱杂音。
不仅如此,隔音效果也差得离谱,钟冉听隔壁床头时不时抵上墙,那带了躁动和汗水的低吟,随不规律的撞击声扩散,像鼓着热风的暖气,熏得她面色发红。
卫舜觉得手怎么摆都别扭,没底气地解释到:“因为你的青旅附近就这一家最近…我也不知道会有人搞这事儿…”
钟冉哄笑一声,卫舜下脚去探拖鞋:“我找前台换房…”
“不用。”钟冉只手揽上他腰间,“你躺下。”
卫舜懵了神,隐约觉得气氛微妙,心脏像鼓槌砰砰往胸口撞,钟冉加大了力气:“你躺下。”
卫舜躺得比睡棺材还老实,见钟冉倏忽起身,坐在腿上俯视他:“诶,还有个词叫酒后乱性,你有没有听说过?”
她手往衣领挪,解开一颗纽扣:“既然醉都醉了,那就把所有…贯彻到底。”
卫舜眨了眨眼,手指向她锁骨:“冉冉,你这儿有颗痣。”“不是痣。”钟冉继续解纽扣,“是纹身。”
卫舜看清了纹样,眼底颇有震动。
他抬眸,正对上她颤抖的手,明明紧张又害怕,她却拼命掩饰,通红的脸蛋憋出副英勇就义的表情。
卫舜按住双手,将她拉回床面,顺势翻身覆上:“诶,你怕不怕?”钟冉嘴唇哆哆嗦嗦,话都说得七零八落:“我,我也没有怕。”
卫舜第一次觉得她就该这样,有他猜不透的秘密,也有她盖不住的情绪,这些或好或坏的小特征,构成她最完整的爱意。
他轻笑一声,附在她耳边低语:
“我来。”
手机闹铃忽然震响,钟冉骨头架还散着,就肩膀勉强能动。她懒得抬眼,循声瞎摸,一只胳膊越过头顶拿到手机:“定闹钟干嘛?你起得来?”
卫舜说话略带晨起的鼻音,尤其那热气熏在鬓边,下钩子般挠人心肺,钟冉瞬间醒了神。她哑嗓子说:“先前和他们说好,早起去办边防证。谁知被你截胡了…”
卫舜关了闹钟,重新将她搂紧,鼻尖往仍汗湿的发根里蹭:“…嗯,不管边防证了,下午我带你去。”
钟冉耸耸硌他下巴的肩膀:“别凑太近,我头发湿的,有汗味。”卫舜胳膊贴紧她:“…我又不嫌弃…”
钟冉挣了挣身子:“主要是…你,哎呀你别蹭来蹭去的…我真是怕了你了!”
卫舜埋她发间哄笑:“怕啥,中场休息没让休息啊?”他飞快亲过她耳垂,“你怎么就不懂食髓知味呢?”
钟冉感觉体温再度上升,忙用胳膊肘抵开他:“不行不行,我得给他们发个信息说一声,毕竟是我提议跟他们一起的。”
她胸口团着被子,伸手去捞手机,打算点联系人给刘暨发信息,卫舜顺势挪啊挪,脖子老长地探来窥屏。
钟冉反射性将手机抵胸前:“你干嘛?”卫舜笑容蔫坏:“我就想知道你到底为啥不给我看手机…”
钟冉连夜折腾,脑子里全是浆糊,这话还没回过味,卫舜一把抽走了手机:“让我看看呗…”
钟冉一个激灵:“不行不行…”她探身去抢,“卫舜你王八蛋!”
被子没了手攥,顺光溜的肩膀下滑,钟冉手忙脚乱地裹被子,卫舜点进联系人,瞅着置顶那位逐字念到:
“…人傻钱多的方脑壳…”
他食指摁上屏幕:“我靠!你丫改我备注还骂我傻呢?钟冉你出息啊你,学会损人了?”他边说边揪她脸蛋,“我就说你为啥不给我看,敢情做了亏心事啊?”
钟冉颤巍巍地接过手机:“所以我让你别看嘛…我这就给你改回去。”
卫舜哼唧一声:“晚了。”他倏忽凑近,“要利息的…”钟冉捂紧胸口义正言辞:“不不不不,这位金主,我人穷志不短,卖艺不卖身。”
“谁让你现在卖身了?”卫舜双手捧她的脸,“我就想把你名字写我户口本里。”
钟冉睫毛轻.颤:“你…什,什么意思啊?”
卫舜的拇指摩.挲她耳根,一双眼皮微阖,垂目看她:“就是…想负责的意思。”
钟冉有点缓不过神,发红的眼圈定定望着他,半晌没能说话。卫舜收回手,略显局促地说:“我这话是不是太突然了?我不是临时起意的,真的…”
卫舜言语急切,原本酝酿一晚的说辞瞬间卡带,钟冉伸手封唇:“我知道。”她噗嗤一笑,“你看这憋屈的样子,搞得像我不负责一样。”
卫舜喉结动了动:“那你的答案?你…”他拉下她的手,“你同意不?”
钟冉感觉笑容快挂不住了,连忙倾身拥抱他,头搁肩上不与他对视:“再说吧,就…等一切结束了,如果我…”还活着的话。
她把最后几个字咽进肚子,卫舜用力回抱:“好啊,那我等你。”
张纱蔫巴地靠在床头,梦琪端来开水:“我说你,前天才说不喝酒,结果昨天喝更多了,活该你宿醉头疼。”
张纱嘴角都抬不起来,简短精炼地问:“证呢?”
“办好了,帮你放进背包了…”
张纱正撅嘴吹热气,忽听房门被人推动。钟冉步入视野,一只马尾俏生生甩在脑后,面上满是红光。
张纱鄙夷地皱鼻子,上唇外提露出颗尖牙:“一晚上没回,我就说吧…”她朝向梦琪,“这种人,也就刘暨看不透。”
梦琪轻推她:“你现在倒是不头疼了。”
张纱眼皮上翻:“看到这种人头更疼了,我去厕所洗洗眼睛。”她撂下杯子往厕所走,眼神有意无意瞥过钟冉,故意发出不屑的“切”声。
刚按下开关,顶灯嗞嗞唰过电流,光闪得比蚊蝇振翅还快,张纱几乎被它闪瞎,连忙去捂眼睛,突听头顶一声爆响!
她睁眼,灯壳炸出的玻璃飞溅四周,几片碎渣朝她面门划来!张纱下意识退避,一不留神跌去了地上。
冷静几秒后,她的余光见头顶有异动,猛一抬头,有只手正往回收。
张纱顺势看去,钟冉眼皮都不带掀,边整肩带边说:“我觉得,女孩子还是少喝酒…”她慢慢抬眼,“免得头晕眼花,嘴巴抽筋。”
张纱双腿缩进臂弯,目光跟俩筷子似的直戳戳盯钟冉发呆,直到梦琪过来推她:“你这…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张纱欲哭无泪,眉间耸成小山:“我,我要是再喝酒,就改名叫张傻叉!”
第102章102短信
卫舜正站角落里把玩烟盒,见钟冉挎着大包出房门,他攥皱盒子塞回兜里:“差点没忍住。”
钟冉歪头:“忍什么?”
卫舜别过窗台一眼:“你说有的女人嘴怎么这么碎呢,说话听着就令人生厌。”他接下背包,“下次再遇到这种人,我…”
“你就怎么?还能打人不成?”钟冉漆黑的眼珠斜看他,“那些人就是想找豁口倒情绪垃圾,让她知道我惹不起就行,女人的嘴巴还得女人来管。”
卫舜伸手撅她两片嘴唇:“行行行,你厉害,以后我的嘴巴也归你管。”
正说着,楼梯口响起脚步声,卫舜机警回头,刘暨站在黑洞洞的楼梯道里,一双眼睛生得亮堂:“…你来拿东西的吗?”
他虽瞟着卫舜肩上的大包,言语却指意钟冉,钟冉点头:“对,我拿完就走。”
卫舜护犊子似的半边身子挡钟冉跟前,脑门青筋一抽一抽,显然仍有不爽。刘暨没多说什么,只是眼神对钟冉飘飘忽忽,像是有话要讲,还多半不太好说给卫舜听。
钟冉撇开卫舜:“你说。”刘暨犹豫几秒:“昨天不是有件事没问你吗?”
钟冉乍想起昨日那句未完的问话,明白他不太好开口的原因,遂迈几步上前,示意刘暨往旁去。
刘暨退回楼梯阴影,钟冉面对他站定:“是不是…跟裴元易有关?”
刘暨两指贴唇上摩挲,末了舔舔嘴唇,显得有些局促:“原本听说这件事还有点点诧异,因为班里不是盛传你跟裴元易在一块儿嘛,我本以为你俩现在还在一起,所以就想提醒提醒你。”
他挠挠脑后发茬:“啧,可是现在说既像马后炮,又像背后阴人。”
钟冉摊手:“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就走了。”
“诶诶诶。”刘暨出声阻拦,“碰都碰上了,就当说说闲话,你也随便听听。裴元易啊…其实你有病的事…就是精神上那个病。”他食指隔空在脑门划圈,“当时是裴元易给大家传的。”
刘暨双手插腰,眼睛别向旁处:“我是在同学会上听周森讲的,就那个副班长。他说你婶婶找班头让他关注你的心里动态,裴元易不是班长嘛,所以班头也给他交代过…”
“你这话什么意思?”
“嗐,就是…”刘暨说,“这事他先传的,你当时又不合群,所以大家就慢慢孤立了你。结果他自己倒装模作样来辅导你,也不知是想补偿还是故意玩你。”
楼道光源高而远,刘暨眼皮微垂,两撇睫毛影拉得老长,钢刷般插在钟冉心口,她疑惑又迷茫地皱了眉头。
西南地界干燥严寒,街头巷尾都蒙了层灰扑扑的旧色,几辆皮卡屁.股后的排管喷出带油腥味儿的白汽,边嘎吱松钢骨边吃力推轮胎。
钟冉倚着水泥砌的墙面,手指凌于屏幕上空,不断在桌面和电话薄间徘徊。
卫舜的影子投来,钟冉抬头见他指指身后:“谈妥了,就咱俩包一辆皮卡,1000块,等到了日朗乡就能搞车自驾。”
皮卡司机五十岁上下,穿一身旧布工服,宝蓝里掺了点陈年白污,头毛像折弯的猪鬃又硬又短,他拍拍车门,对钟冉露出干褶的微笑。
钟冉没多问,迅速将电话卡切回旧号,随卫舜踏入了后座。
车上路前先抖三抖,钟冉坐稳后,心神不宁地握着手机发呆。卫舜隐约听了些谈话,也知道钟冉这嘴铁锹都撬不动,当下啥也没说,只手指嵌入她蜷缩的指缝。
国道开阔平坦,路面偶有冰结,全靠轮上的铁链防滑,好在司机算老手,急拐弯处倒没出岔子,一路稳得钟冉犯困。
手机信号时有时无,钟冉渐渐松懈了精神,头下意识往窗户歪,卫舜将她扒回肩上:“困了就睡会儿。”
钟冉正眼皮子打架,突然神色一凛,急忙端起手机。
卫舜斜眼看去,她的屏幕显示来了短信,而发件人写的竟是她婶婶刘丽华。
卫舜犹豫,钟冉比他更犹豫,明明一秒就能确认的东西,指端却在半空琢磨许久才点进去。蝇头小字随车晃成虚影,钟冉挤弄双眼,终于看清了那行短信──
别信你叔叔他不是好人!
这话没有头尾,钟冉却像被抡了记重拳,胸口闷得心慌,指尖也摁出白弧。卫舜疑惑又忐忑,一时竟不知该说点什么,直至钟冉开口:“我要打一次电话。”
她神情坚定,卫舜早知她不会袖手等待,毕竟他是没情感所以能撇清理智,可钟冉感情复杂,不可能要求她不管不顾。
卫舜沉吟片刻:“好,等会儿到前面那个湖,那是个小景点,信号会好点儿。”他顿了顿:“接通以后半分钟,只有半分钟,多一秒都不行,绝对不行。”
他把时间咬得很死,这是安全范围的极限,哪怕钟冉哭闹他都不容松动,钟冉倒是认识清醒:“好,就半分钟。”
头顶云层堆积,佩昂措的翠色被压抑成灰蓝,湖面皱起动荡的縠纹。
钟冉往草场栅栏去找满格信号,卫舜亦步亦趋地跟着。景点停车不多,过客打卡就走,牧民牵起马缰,磨着干裂的嘴皮同几个好奇游人推销骑马照相。
游人连连摆手,他失落几秒,很快盯上了钟冉,扯直缰绳朝她挪近。人未到推销词便随风滑进耳朵里,钟冉正辨听电话,草草抬手表示拒绝。
牧民不死心,跟她后头又走了几步,突然手劲受阻。他顺着缰绳往旁看,卫舜神情严肃,紧绷的嘴角显示不耐。
牧民同他僵在原地,只有马悠闲地探头啃野草,连根嚼完后还放肆打了个响鼻。
钟冉拂开吹至嘴边的发丝,手指无意识梳理着发尾,忽听有人接通了电话。冷风肆意灌入耳膜,钟冉堵上左耳:“喂?喂…”
她的身体陡然绷直,耳边同时响起叫唤:“挂电话钟冉!挂电话!”
钟冉像没听见,除了风将衣角吹翻,身体生了根般一动不动。
“挂电话!挂电话!…”
卫舜边说往她跑,钟冉呆愣愣站着,手机蓦地被人抽走,心也跟抽走了似的,那呼呼的风刀裹来冰碴儿戳进胸窟窿,寒冷顺血脉冻得头皮发麻。
卫舜手忙脚乱地挂断电话,钟冉扭动僵冷的脖子:“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哭喊…”
她恍神半晌,脸被风雪割得通红:“可能…是我婶婶。”
司机老头儿往兜里探来探去,终于摸出包软云烟。正往外抖烟灰,车门呲啦被人扒开,他朝后看去,钟冉两眼失焦,近乎机械地爬车坐下,卫舜紧随其后。
司机顺手递过香烟,卫舜摆摆手,钟冉这才恍惚回神。她头枕在卫舜膝上,听他又重复一遍:“千万别上当,不一定是她,怕是做笼子等你钻呢。”
钟冉应了声是,和应吃应喝没区别,只表情透着古怪,弄得司机很困惑:“这是做啥嘛?小姑娘想照相你不让她照?哎呦,出来玩就是玩钱,你砍我的价就算咯,小姑娘还是要好好宠的。”
卫舜不好解释,随口敷衍了几句,钟冉轻声说:“我感觉有点冷,是不是空调没开?”
司机嘬嘬烟嘴:“空调开了嘞。”
卫舜示意他别管,脱了外套盖钟冉身上,钟冉裹紧领口,手牵住卫舜的,身体节肢动物般蜷成一团。
司机舌尖顶过牙缝:“啥嘛?是不是感冒咯?高原感冒不好搞啊,你们注意着点。”
卫舜点头:“知道的。”
司机踩燃油门,两道雨刷簌簌扫去碎雪,远方枯草竟晃眼被雪落成了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