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冉也没想卫舜会找来,她看看大朱,大朱说:“我出来的时候他还在挂水,我就随口一提,哪知道他就来了。”
卫舜把皮夹塞回大朱兜里:“你借啥钱啊?又想跟我玩金蝉脱壳?”
说着他就要上前,钟冉兔子似的从秋千跳起,抬手对他扯蛟骨链:“你不许跟过来,你要是过来,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她气势汹汹地一阵比划,卫舜愣神半秒,突然给整笑了:“你搁这儿演动作片呢?大庭广众的对我使这招,不怕上今日头条啊?”
钟冉余光扫过路人,讪讪放下手:“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知道什么?”
“我叔叔…或者我婶婶…”
钟冉神情黯然,卫舜看得很揪心,话还没出口,钟冉又问他:“我手机是不是你偷的?”
大朱舔舔手指开始数钱:“我说人小姑娘怎么手机丢了,卫舜你没事偷人手机干嘛?来来来我出钱赔你一部…”
卫舜又气又笑:“对,我是出于谨慎扔了手机,但车祸就是意外,难道你觉得我为你以身犯险?你想象力怎么这么丰富啊?我看你挺适合写小说。”
话是这么说,卫舜偷偷打起寒战…想象力何止丰富,简直精准,简直直切要害。
钟冉唇抿成线,一个字一个字吐到:“那你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她表情奇怪,卫舜收起嬉笑嘴脸:“我该知道什么?”
钟冉双眼眨巴几下,最后眼皮下耷:“没有,你什么都不该知道。”她凑近卫舜,“这次我当面告别,还有两小时火车就开了。”
卫舜摸出几样东西:“知道你要走,我不拦你,只是送点东西。”他摊手,“这手机双卡,新卡用我的身份证办的。还有这储蓄卡,密码和身份证号写背面了,你记好就抹掉。”
新手机新卡,掂在手里颇有些份量,钟冉话哽喉咙里说不出,卫舜摸摸她脑袋:“诶,穷丫头,记得联系我还钱啊。”
钟冉沉默点头,转身拎起大包,将东西胡塞进去,还用手抹发酸的鼻尖。卫舜看得心口抽痛,却没出声阻拦,去跟前假装调笑:“冉冉,要不再来个吻别吧。”
钟冉摇头:“算了,我不学电视那套,一般这样是走不了的。”
卫舜问:“你会不想走?”
钟冉认认真真点头:“也许会,我现在就靠这百分之一的勇气转身,所以你别动摇军心。”
她转身背对他,目光丝毫不偏:“卫舜,我走了啊。”说罢,她托起大得滑稽的登山包,脚步稳当地往路边拦车。
卫舜留在原地,目送那辆的士离去。大朱虽然看不明白,但隐约感觉钟冉不像他想的那样,忍不住问卫舜:“你真舍得让她走啊?”
“怎么可能?”卫舜举起手机,屏幕红点缓缓挪动,“我换套衣服就跟上。”
第99章099纹身
大朱抹了把冷汗:“费那么大周折干嘛?她不是说了你拦她她就留下吗?”卫舜摆摆手,“你不懂,她这人拧巴,需要点时间自己消化,逼急了会彻底消失。”
大朱猛然觉得自己白长几年岁数了,看女人是真没卫舜看得清楚:“我觉得…你似乎有点变了。”
卫舜裹紧夹克:“不是我变了,是你的态度变了。你要还对钟冉有偏见,就会觉得是她麻烦不是我费力气。大朱,有些事你没看清全貌,不要擅作主张去下定义。”
大朱扑哧一笑:“讲得还蛮哲学。”
卫舜叹口气:“那当然,我当年差点儿因此得罪她,不然我就得埋地底长眠了。”
说着,他跺脚打了个冷颤,脚跟蹭在鞋边磨得发红,“他大爷的,为了赶时间我袜子都没穿,再跟你磨叽,我又得躺医院歇菜了。”
车还没到火车站,钟冉便在中途叫停。她环顾四周鳞次栉比的楼房,找到一家纹身所,屋内燃了盘香,檀木香里带点茉莉芬芳,闻着很是受用。
老板同大朱一样留长发,唯一不同的是胡子刮得干净,手腕还戴满了绛色珠串,青蓝的绿松石点缀出色彩层次。
老板见人进来便问:“纹身吗?有没有在网上预约或者购买?”
钟冉摇头:“没有,我临时找的。”她把包塞入储存柜,“要等多久?”“现在就可以。”老板递来本画册,“你有没有看中的或者自带的图案?”
钟冉推走画册:”有,我打算纹串数字。”
“纹哪儿?”
“哪里不疼就纹哪里吧。”钟冉腼腆一笑,“我比较怕疼。”
纹身机咔咔哒哒响着,钟冉躺在蓝色软板床上,女纹身师拿绘样问她:“以前纹过吗?”
钟冉表示没有,女纹身师盘起自己挑染的长发,露出腋下小小的「LCY」字母,回头又问:“我看你要纹的像手机号,你自己的吗?”
钟冉笑了:“不是,但很重要。”
女纹身师坐上皮凳,弹走指甲落的断发:“不会是男朋友的吧?那我劝你考虑清楚了,万一以后有啥变故,想反悔都来不及,洗纹身是真的疼。”
她抬手指指腋下:“看到了吧,这个是我初恋的缩写,第一次纹就是他带我纹的,分手也洗不干净,到现在看着还很烦。”
钟冉仰望天花板:“不会,不会有变故了。”
女纹身师叹了口气,耳坠子晃得叮叮当当:“那行吧,纹锁骨这儿会稍微有点疼,不过忍一忍就能过去。”
细小刺痛持续了很久,钟冉摸摸皮肤发红处,上面黑色刺痕扭成一串数字,像锁链一节节拧成铁线。
钟冉穿好衣服挎好大包,蛟骨链磕得掌心手机乒里乓啷。她走出店门,转脚来到24小时便利店,用宝贵的钞票换了包烟和打火机,蹲街边台阶咔擦点燃。
烟头无声冒火,她想起小时候过年,钟义开玩笑骗她吸烟,把火星子吸亮就能去烧烟花引信。
她傻乎乎去咬滤嘴,刚合上牙,她爸一大巴掌拍歪烟头:“钟义你闲不闲啊?给小孩儿吸尼古.丁?我看你脑子得敲开洗洗。”
对着橙色滤嘴,钟冉犹豫几秒,像小时候那样猛嘬一口,一股呛人的味道吞噬口鼻,她挪开香烟大咳几声,手指碾熄烟头。
“丫的,还真是难闻。”钟冉不觉冒出一句,想起自己竟说了卫舜的口头禅,调子不南不北让她有点颓丧。
还真勇敢,还真走,这么有胆怎么连电话都不敢打给婶婶确认确认?
钟冉叹气,起身拍干净屁股,路人.大叔看看她手中的烟,又看看她搬家似的包,估计把她当成离家出走的小孩,止不住摇了摇头。
钟冉眼尾轻抬,目光驰过路人,将香烟连烟盒塞进垃圾桶肚子:“丫的,浪费我二十块钱。”
从平原一天爬到3000米高原,刚下火车的游客都张嘴大喘粗气,幸好街头那“红景天,氧气瓶”的招牌够红够显眼,几个头脑发晕的也不至怕高反怕得转头钻回火车。
钟冉不是第一次登高原,她早做好了高反准备,但没出现什么反应,揣兜里的十支葡萄糖看得她有点后悔。
这钱够吃顿面条了。
钟冉拉低帽沿,六点的拉萨天还挺亮,高原日照晒得她后脖子发热,她赶紧顺导航加快脚步,攻防战般躲过拉客的司机。
青旅门面很大,钟冉咬开葡萄糖边吸边掏证件,前台兼职生撸了把猫:“订房了吗?”
“没订,打算入店订,但我昨晚打电话问过。”
“哦,昨晚八点多那个是吧,我想起来了。”
兼职生长辫子一甩一甩,猫挣脱怀抱跳上桌,对钟冉缩缩瞳孔,钟冉陡然想起猫鬼,连往后退了几步,肩膀却抵上软乎乎的事物。
她转头,短刘海男生反射性退避:“哎哟。”男生揉揉心窝,“小姐姐你看点路。”
钟冉连连道歉,男生眉头微皱,游移的眼珠定她脸上:“你好像…有点点眼熟。”
这熟悉的开场白和这陌生的人脸,钟冉以为他搭讪,随口敷衍几句便去拿房卡,兼职生问道:“你怕猫吗?不好意思啊,以后订青旅前应该问问,好多都养了猫的。”
钟冉微笑:“没事,没有很怕。”
男生挠挠眉角刚要说话,一个卷发姑娘拦他面前:“刘暨,我装身份证的包包忘车里了,能不能把司机电话给我一下下。”
刘暨不耐地掏手机:“你不是说你们宿舍经常旅行吗?这么重要的证件都能忘?行了,我帮你问问,你们收拾别的东西。”
他边说边往外走,卷发姑娘黑脸跺脚,旁边的马尾辫安慰到:“纱纱你别急,刘暨是这样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追人要有耐心。”
张纱鼓起脸颊:“要不是为了他,谁想跑这种穷地方忍高反啊?再说了,背包游就比跟团高贵吗?一路都不理我,宁愿跟人家陌生姑娘嬉皮笑脸。”
说着,她还望了眼钟冉,钟冉舔过嘴唇,赶紧退出了风口浪尖。
刚放包没多久,张纱和马尾辫也跟了进来,钟冉沉默地收拾东西,张纱还在嘟嚷:“我真不想早起…徐智辰到底靠不靠谱嘛?一下子安排七点去大昭寺,一下子又说后天得更早办签证,还不如跟团呢。”
张纱抱怨完,拉着马尾辫的胳膊:“梦琪,你跟徐智辰问问,能不能晚点点去?”
梦琪安慰她:“徐智辰都来三回了,肯定没错。要不你就玩完日喀则就回去,我觉得尼泊尔也没什么玩的。”
张纱有些沮丧:“好不容易boss放个假,我跟来受什么罪啊…头疼死了。”梦琪轻揉她太阳穴:“要不你别去吃晚饭了,我给你带回来,你想吃什么?”
“不不不!”张纱搂她胳膊,“我要是不去,刘暨肯定又给我减分,老娘要去,肺水肿休克也要去!爬都要爬过去!”
钟冉叼着第三支葡萄糖,看她俩手挽手出了门,慢吞吞咽下齁嗓子的溶液。
算了,在葡萄糖解决前,还是别花钱吃饭了。
天色完全暗下,钟冉下楼正听见五六个人围长桌聊天,她一出现,兼职生忙把沙发的猫抱走:“和我们一起喝酒吗?”
钟冉环视长桌,梦琪靠徐智辰怀里说悄悄话,张纱则坐刘暨旁边,瓶颈子在手里绕来绕去,通红的脸不知是醉的还是羞的。
钟冉回到:“我就想了解一下,你们有没有去日喀则的拼车?”刘暨冲她招手:“巧了,我们也正商量嘞,你去日喀则也是打算走尼泊尔吗?”
钟冉摇头:“只停在日喀则,不往国外去。”
张纱卷卷发梢:“刘暨你就别想了,刚才不还说五人座刚好吗?七人座得空一个位置,划不来。”
兼职生往脑后拂辫子:“那我也可以去啊!我跟老板说一声提前走,正好满两个月,下月我去林芝那家换宿。”
张纱两撇眉头下压,嘴唇抿得死死,挺直腰杆往沙发边沿挪了挪,刘暨毫无反应:“行啊,那我们拉个群,到时候我找好司机通知具体时间。自驾的话我们还能在羊湖那边停久一点。”
众人闹哄哄加了波微信,刘暨将手机屏伸入钟冉视野:“你微信号多少,扫扫?”
新换的手机,为谨慎起见,钟冉只保留了通话信息功能,其余软件没登录也没绑定银.行卡。她推拒到:“我没微信,记个电话就好。”
刘暨有点尴尬,张纱翻翻眼皮,用钟冉能听见的音量低喃:“这年头没微信?装什么原始人啊。”
刘暨反应倒快:“行,那你告诉我号码。”钟冉掏出手机:“要不你告诉我吧,我给你联系。”
刘暨手顿了顿:“嗯…行吧,那你得告诉我你叫什么,不然我们怎么称呼啊。”
钟冉犹豫片刻:“钟冉。”
刘暨闻言挑眉,“名字也…有点点耳熟。你是不是四川的?”
来不及回答,玻璃瓶被人重重撂桌上,张纱没好气地说:“刘暨,人家都不想搭理你你看不出来吗?”
刘暨才从重响中反应过来,拍桌子大吼:“张纱你脑壳有包吧!老子说话关你屁事啊!”
张纱眼圈发红,嘴撅着不吭声,梦琪赶紧劝慰,徐智辰也往下扯刘暨,嘴里不住念叨:“刘暨你别吼人家,有话好好说…”
钟冉见状赶紧溜回了房间。
六人间的屋子只住了三人,其中两人还杵楼下扯皮。
钟冉乐得清闲,拉帘子钻被子翻看手机。新号只存了卫舜的号码,卫舜输联系方式时,还不忘设个备注:[金主爸爸等你联系]
钟冉给看乐了,三两下换了新备注,然后转去旧卡。旧卡除了几封垃圾短信,其余什么都没,她在婶婶的联系界面停留许久,最终还是关了机。
刚要探脚出去,便听张纱哭哭啼啼走来,梦琪追后头安慰:“别这样,女生本来就不该倒追,刘暨他脾气不好,你又公众场合干涉他自由,换谁都生气。”
张纱一屁股蹾床边:“我知道!他刘暨就喜欢那种放.□□人!什么诗和远方,什么心灵净土,不就是往山沟里找刺激吗!”
“…张纱…别人还在呢…”
“我说错了吗?!我看她就是来穷游的,穷游搭车有几个不是肉.偿?装一副纯洁文艺的样子,就是专勾引刘暨那种傻逼!”
梦琪听不下去,赶紧捂住她的嘴:“张纱!你喝多了!”
“…我就是喝多了,老娘骂死那群傻逼!一啤酒瓶抡死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