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冉嘲讽地与镜子对视。
这种能力,算是对她的回报吗?
她推开厕所门,站在车厢连接处。窗外夜色下,她偶能见到城市的星点灯火,想起了在石家庄的调查。
薛老死的时候,那语焉不详的指向,似乎说明了他与父亲的某种渊源。印象中父亲总是外出,说是出差,她也从未多想,如今……
钟冉摸着泛凉的金属壳。
她忽然觉得,父亲会不会也和她一样,因为这该死的约定在外奔波,赚着死人提供的钱财,所以和薛老建立了同样的联系。
她怀揣这个疑惑回了趟唐山,当年家人为何搬离她并不清楚,对父亲的一切她更不了解。本以为能调查出什么结果,可除了被邻居按头灌入谁离婚了谁生娃的八卦,别的一无所获。
她曾旁敲侧击问过钟义,钟义也毫无头绪,仿佛……她记忆以外的父亲,是一片空白。
钟冉往床铺走去,围观的人已然散去,只剩下铺的眼镜女还坐床上刷手机。她刚要爬上去眯会儿,眼镜女突然开口:“一个人出来玩吗?”
钟冉犹豫了片刻,想到她刚才还好心为自己打抱不平,礼貌性点了点头。
那女人继续问:“也是去哈尔滨吗?”钟冉反问到:“你也是?”
女人笑了笑,对她颔首。
钟冉静默一会儿,见她没有继续的意思,便爬回了床铺。
卫舜站在病房前犹豫许久,毕竟近五年没有回家,他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家里人。
前几天,他接到廖阿姨的电话,说他爸因为高血压住院,他才连夜开车赶了回来。
卫巍松和他一样倔。
高中那次别扭和这次的争执,每次都是他先服软。都说老顽固老顽固,果然年纪越大越顽固,他和他爸都是如此,所以这几年硬是连电话都没通过。
卫舜深呼吸几番,推开了病房的门。廖阿姨正坐在椅子上削苹果,见他来了,高兴地推了推在床上看书的卫巍松:“你看,谁回来了?”
卫巍松远远地瞅了他一眼,没吱声,又把头扭了回去。
廖阿姨有些抱歉地望向卫舜,然后放下手里东西,示意卫舜同她出来。
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廖阿姨瞟了眼依旧盯书的卫巍松,说:“他就是脾气拧。其实听说你要来,他还特地让人给理了头发,就是不想让你看到他邋遢的样子,担心他的状况。”
卫舜点头,问到:“我爸现在怎么样?”
廖阿姨笑了笑:“放心吧,没啥事,就是要注意降压药调整。你爸也到退休年龄了,以后我会好好看着他,不让他一天到晚尽和年轻人比试,不服老不行啊。”
卫舜放心地舒了口气,:“臻臻呢?”
廖阿姨无奈扶额:“那个小崽子,最近说啥追漂亮姑娘,笑死我了,你说就屁大的小娃娃,谈啥恋爱啊?”
卫舜想起天天跟屁虫似的小猴子,他离开那天他哭得最撕心裂肺,通电话时总是叨个没完,现在居然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
廖阿姨烦躁地叹了口气:“不说他了,你呢?这几年有没有找个好姑娘啊?隔壁张伯伯可是抱上了孙女,每天献宝似的来你爸面前炫耀,探病也是三句不离。你爸虽嘴上不说,但我看得出,他还是很羡慕的。”
卫瞬抿唇,揣在兜里的手微微捏拳。内心一阵挣扎后,他松手说:“还没呢,暂时也没那个想法,想拼一下事业。”
廖阿姨似乎还想说什么,卫舜的手机突然响起,铃声很大,连病房的卫巍松都忍不住向这边看来。
卫舜手忙脚乱地接电话:“喂?”
那端的何天问到:“你小子不是说今天回京城吗?说好了给带土特产,是不是给抛脑后了?”
卫舜走到墙角小声说:“我在我爸这边呢,等会儿去你那儿。”
何天声音听起来很高兴:“那正好,我媳妇儿因为胎像不稳在同一家医院住院呢,我现在正陪着她,你等会儿完事了给我联系。”
卫舜应和着挂断了电话,廖阿姨提醒他:“你这铃声调得太大了,医院里还是低调点儿。”
声音很大吗?
卫舜苦笑着瞥了眼手机屏幕,无数条垃圾信息,却没有一条自己想见的号码。
何天和刘盼星聊着天,远远瞅见卫舜,立刻激动起身:“哎,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这三个多月不见像隔了半个世纪。”
他围着卫舜转了一圈:“不对啊兄弟,你不仅没贴上秋膘,怎么还瘦了?”
卫舜将一大包山里货塞刘盼星床头,嫌弃地推开何天:“边儿上去,别搞得gaygay的。”
何天笑得鸡贼,又似乎想起什么,“对了有东西给你来着,我给忘车上了,咱一块儿下去拿一下。”
卫舜跟着何天下到停车场,何天从后备箱翻出大包东西,卫舜接过一看:“这啥呀?红薯干?”
何天点头:“几天前钟冉微信我媳妇儿,问她吃的红薯干是啥牌子。因为是自家晒的,我媳妇儿说给她寄,她却说啥也不肯麻烦我们,我想着你这不回京嘛,就顺道把东西捎递给她。”
红薯干掂在手里沉甸甸的,卫舜呆呆盯着它,表情有些古怪。
何天好奇问道:“怎么啦?”
卫舜将红薯干推回他手里:“你让你媳妇儿自己寄给她吧,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
在何天小心翼翼地追问下,卫舜只好解释:“她说她还想打拼一个下事业,要好好考虑我们的关系。简而言之就是…我被甩了。”
“所以呢?”何天反问,“你就不联系人家了?”
卫舜点点头。
何天瞬间换上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是情商太低还是智商太低啊?女生说考虑考虑,就是让你更猛烈地追求啊,你怎的听不懂人家暗示呢?”
卫舜嘴角抽搐:“你又知道……”
“那当然!”何天一本正经地说:“我可是跟着星星浸淫韩剧多年的人。”他把纸袋又推给他,“所以你自己多主动联系她不就好了嘛!”
是这样吗?
卫舜看着手中散发清香的纸袋,微微愣神。
她会在等我联系吗?
第75章075联系
北国的冬天,即使十二月未到,也会令人感到寒冷。
钟冉刚从恒温车厢出来,一阵风刮得她直跺脚。
她朝双手哈了口热气,隐约的白雾沾上手指,潮湿的触感让她更加瑟缩。她将手揣兜里捂了好一阵,待肢体恢复知觉,才掏出手机查看附近的旅店。
那男鬼说的地点在哈尔滨周围郊区,现在已近黄昏,得等明天下午到汽车站转车才行。
钟冉翻看许久,确认周围没有便宜的青旅后,无奈查询了一遍卡里的余额,又默默算了大概花销。算清自己还有余钱吃饭,她才放心地订了家连锁酒店。
现在.....应该先吃东西才行。
为了省钱,钟冉决定步行去酒店。
路上冒热气的铺子不少,看得她饥肠辘辘,于是在小炒店和包子铺之间徘徊一阵后,她选了便宜又能捂手的后者。
不过这家店的生意看起来不错,正饭点的队伍排到了门口,听周围操着北方口音谈笑,钟冉感到了寂寞。
她翻出很久没开的微信,这才看到刘盼星昨晚发的消息:
[红薯干我让卫舜给你带去了,吃过后记得微信我五星好评哦,我妈最喜欢听好话了。]
钟冉心头忽滞,立刻将手机的收件箱和通讯记录翻看一遍,确认没有遗漏后,她略带失望地返回桌面。
卫舜该是真生气了吧,说不定连联系方式都删了…或许出于面子他没能告诉别人,不过她也能理解,毕竟他可不缺女人追求,难免会有些拉不下脸。
手指凭空划动一阵,钟冉终于憋出句回复:[卫舜还好吗?]
犹豫许久,她长按退格删去所有,简短打了句感谢的话,便将手机揣回兜里。
手触上兜口的瞬间,钟冉心神一震,似乎感到什么在牵引。
怎么回事,难道蛊毒…?可这些日子不是什么都没发生吗?
钟冉转身出了队伍,身后大妈拉住她问:“咋了丫头?还排队不?”
钟冉摇摇头,大妈立刻向前挤了挤,刚空出的位置便被毫无缝隙地占领,甚至比先前更拥挤了些。
店门挂着块挡风的塑料帘子,钟冉边环视边朝门口离去。正准备掀开帘子,肩膀一阵猝不及防的疼痛,她同一个风风火火跑入的姑娘撞了个满怀。
钟冉倒是稳稳站住了脚跟,那姑娘却啪一声坐地上,疼得哎呦直叫。
钟冉伸手去扶,那姑娘连声说着抱歉,然后借她的力气站了起来。
钟冉本想问人有没有事,那姑娘却并未理她,径自在原地弓腰探看,似乎想寻找什么。
钟冉试探性问道:“那个....需要我帮忙吗?”
那姑娘摇头:“不用不用,一块破表,我自己找就成。”说完,她也不顾路人奇怪的眼神,趴地上摸索起座椅和桌底的空隙。
钟冉原还想着做点什么,但看人家并没搭理的意思,只好知趣地出了店门。
店外与店内的温差极大,刚接触到外界,冷空气就让她浑身一个激灵。
钟冉缩着脖子摸向心跳,那阵牵引感似乎消失了。
隔着透明帘子,她看了眼越发拥挤的队伍,无奈耸肩朝旅店的方向离去,希望路上还能碰到卖馒头包子的店铺。
这时,她脚步忽顿,感到背后被谁窥视,一阵不安涌上心头。
在外养成的警觉驱使她立即转身…
身后是条人来人往的街道,因为正处周末,附近男女老少都来这儿闲逛,耳边不时冒出商场温柔的广告声,和卖场的尖锐的促销声。
钟冉站在街道中央,装作打电话的样子,不露声色地审视周围。形形色色的行人与她擦肩而过,她逆流站立良久,最终没能发现可疑之处。
可能又是.....错觉吧。
最近旅途太过疲惫,神经也因着薛老一直紧绷,得赶紧买点吃的回旅店休息才行。
钟冉没有再作逗留,径直沿街道远去。
正午十二点,太阳升到头顶上空,夏日不受欢迎的温暖,此时却有无数人走入沐浴,明晃晃的亮度照得路人脸色发白。
钟冉在街边阴影下行走,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打眼瞥见一家包子铺。正准备踏入时,那种被监视的感觉再次敲向神经。
这次,还是错觉吗?
钟冉停步的同时迅速回头。小巷里行人不多,只远远瞅见三两人影,周围并没有其他人存在。
她捏紧胸前的指针,如果有必要,得立刻召唤男鬼现身保护。
迎面而来的只剩寒冷,紧张的大脑再次回忆起薛老的惨况。
这些日子她从未忘记,无论睡梦或是眯眼间隙。那殷红的血和苍白的脸相互交错,两种色彩同时在颅内搅动,搅得她脑子发懵,呼吸也变得急促。
随着遗愿完成越来越多,与她结仇的人越来越多,对危险的感知能力也越发敏感。
这样的压迫感,不像是错觉…
钟冉没在原地继续逗留,立即朝旅店方向撤去。
冷空气刺激着喉管,她不由自主咳嗽几声,随之是剧烈地喘息。但她半点速度不敢慢下,脚步也越发紧凑。
这时,电话猝然响起!
突兀的铃声回荡在空旷的小巷,钟冉迅速掏出手机,显示的号码让她颇感意外…
刘盼星?
钟冉犹豫几秒,还是按了接听。
她努力调整呼吸,还未来得及发问,熟悉的嗓音让呼吸停止,佝偻的背部瞬时直起──
“钟冉吗?是我。”
卫舜?
因为怕钟冉不接电话,卫舜借用了刘盼星的手机,何天那两口子充满期待地望着卫舜,他用余光都能感受到浓浓的八卦热情。
那端持续嘟嘟声响,卫舜心中莫名忐忑。他攥紧衣摆,直到有人接听才松了手指,同时脑子也懵了神。
好在他只愣几秒,话语便自动蹦出:“钟冉吗?是我。”
好不容易吐出这五个字,他瞥了眼四道灼灼目光,颇为尴尬地朝门外挪去。
出去后他顺手关门,企图隔绝房内噪音。寂静又昏暗的走廊里,他能听到呼呼的风声,和…隐约的喘息?
方才的不安被这些杂音无限放大,卫舜立刻追问:“你怎么了?”
风声没有减弱,卫舜凝神细听,还能辨出杂乱的脚步。
刚想重复问题,电话传来钟冉断续的回复:“我...我没事。”猛烈的咳嗽声打断了通话。
卫舜拧紧眉头:“你到底怎么了?感冒了还是…”
又是一阵紊乱呼吸,钟冉的语气却出奇平静:“没什么,我先挂了。”
冷漠的机械音取代了令他不解的杂音,卫舜转身跨回病房。
他绷直唇线只字不提,一把将手机塞给何天后,抓起搭上椅背的棉服就往外跑。
何天见他模样焦急,连忙大喊:“怎么啦?没谈好?!”
卫舜背对着他摆手,外套都没顾上穿,就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何天和刘盼星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里读出了迷茫。
卫舜哒哒下着楼梯,视线紧盯屏幕,手指点击通话。
那端接听后,他的语气变得焦灼,脚步也越发急凑:“廖队,能请您帮我查个消费信息和手机定位吗?”
钟冉没有直接进酒店,而是在周围巷子兜了几圈,直到那种压迫感减轻,她才放心地朝酒店去。
手往肩膀拢了拢下滑的背包,她偷眼望回空荡荡的街道,略略放松了呼吸。
甫一进大厅,扑面而来的温暖让她直打冷颤。
前台服务生微笑着问她:“您好,请问是办理入住吗?有没有在网上预订?”
钟冉点点头,将身份证递给前台。
前台指着旁边摄像头:“麻烦您看着那边,我们需要录入您的照片。”
钟冉顺从地过去录像,蓦然感到一阵恶心和疲惫。手不自主撑上桌面,她用力摇了摇头,试图放清醒些…
这时,似乎有人拍了她的肩膀。
钟冉猛然回头,因未从警惕中抽出神智,她对突然的肢体接触有些反应过度。待认出来人,她这才卸掉紧张…
是火车上帮她的眼镜女。
眼镜女热情笑着:“真巧,你也住这里啊?也是,这儿算是附近比较便宜的酒店了。”钟冉扯出笑容:“你也这么晚才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