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舜与晃荡的头绳沉默相对,独立良久后,雨终于停了。
卫舜抬头望着黑暗的天空,竟不知该作何想法。
欣慰,不解,甚至恼恨…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他跨入越野,将头绳扔上副驾,然后猛地关紧车门。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你果然还是不需要我吗?
卫舜把座椅调低,颓废地躺倒。手机还停留在拨号界面,金属外壳的温度与车外空气一样冰冷,他却越握越紧。
为什么每次都是不告而别?
是觉得他很好耍,还是觉得自己太聪明?
卫舜只手盖住双眼,沉声叹了口气。
钟冉踉跄着走出人群密集区域,神智异常恍惚,接连撞上好些路人。有人试图拦住她,“妹崽?没事吧?要不要去救援处休息一下…”
声音听着缥缈遥远,钟冉掀起眼皮瞟了那人一眼,那人顿时噤声愣神。
钟冉拂开他的手继续前行,见到一辆刚卸完物资的货车,旁若无人地爬进车厢。
她瘫倒在车板,带着潮意的冰冷侵袭全身,却让她陷入了昏昏沉睡。
如是过了半晌,有人踏入车厢叫唤:“小姑娘,小姑娘…”
钟冉勉强睁眼,司机问到:“怎么了小姑娘?需要医生吗?”
钟冉摇头,虚弱地扯起双唇:“带我离开这里。”
司机挑眉显得很是惊讶,钟冉耷拉着眼角重复到:“求你,带我离开这里。”
司机犹豫许久,终于勉强同意:“到了平武我得帮忙装运救援物资,你那时再下车行吗?”
钟冉缓缓点头,平静地阖上眼皮。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这个发生日期,我是算好了的。
第72章072黑手
年纪越大越不经睡,刘丽华凌晨便起床忙活家务,拎着满袋垃圾下楼,手机正放着关于地震的新闻解说。
听到灾情的通报,刘丽华叹了口气,不禁回想起当年汆文的惨况,手中垃圾也迟迟没能扔出,杵在桶边看视频入神。
“婶婶…”
刘丽华回头,钟冉满身泥渍站在身后,脱线的包带垮到了胳膊肘。
她头发凌乱且干枯,要不是面庞还算清晰,刘丽华几乎以为她是哪儿蹿出的拾荒者。
刘丽华赶紧扔了垃圾袋,在她跟前狠捶大腿:“幺儿哦!你啥子弄这拖里落石的!看得我心尖尖儿疼!”
钟冉眼眶发红,“婶婶…”
刘丽华一把牵起她:“快快回去洗澡!这像啥子样儿!”
钟冉下意识缩手:“我手脏兮兮的,不要牵。”
刘丽华掉了两滴眼泪,“我是你婶,哪里嫌你脏啊?快跟我回去,洗干净就不脏了,还是香香的幺儿。”
钟冉绷紧唇线,刘丽华抹了把泪水牵紧她的手,“走,回去婶给你煲汤喝,喝好了睡个觉觉,有啥子事以后再说。”
“……嗯,好。”
钟冉似乎发了高烧,口中食之无味,脑子晕晕乎乎,随意喝了碗汤便草草睡下。
刘丽华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伸手探向她额头,冰凉粗糙的手掌贴在身上,钟冉舒服了许多。
刘丽华将空调温度调高,顺手给她掖掖被角:“我去给你翻点退烧的,吃了药再睡啊。”
钟冉觉得眼皮重逾千斤,沉默地点点头,任刘丽华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折腾。在她临近睡着之际,房门吱呀一声推开:“先莫睡,起来吃点药。”
钟冉勉力支起身子,咕咚两口咽下胶囊,翻身又睡了回去。
刘丽华悄悄关门离开。
钟冉一直没睡着,只是意识模糊。半梦半醒间,她听见客厅有人说话:“老钟,你为啥子今天回了?我没买菜拿啥子做饭噻?”
钟冉微微睁眼,睡意因着病痛散去驱除了大半。屋外天色昏暗,她起身按亮台灯捧来镜子,手指颤抖着掀开眼皮…
血管仍是乌紫,只是膨隆已褪。
“你眼袋真是越来越大了,要晓得休息啊,工作莫要那么拼。”
“工作的事儿你啥也不懂,别老烦我!”
钟义操着熟悉的北方口音,语气颇显不耐,“冉冉呢?她回了?”
钟冉顿时清醒,下床趿着拖鞋咔哒推门:“叔叔。”
她们和钟义聚少离多,钟义对钟冉的感情也比较淡薄,但这次见到她,神色多有欣喜:“你啥时候回的?”
钟冉随口答到:“今天早上。”
“呦,这都快晚上了。”钟义瞅了瞅天色,“你在家睡了一天啊?病了吗?”
钟冉下意识摸摸额头:“回来的时候有点发烧,现在好多了,应该没事了。”
刘丽华不相信地伸手试温度,掌心确实摸着额头发凉,这才放下心来:“年轻人体质是好些,就吃点药睡半天能好。”
钟冉去窗边饮水机倒水,听刘丽华问道:“你这次为啥子提前回了?不是派去外地出差吗?”
钟义叹了口气:“强强出事了,你还不知道吧?”
钟冉手中停顿,浑身血液凝滞。
刘丽华不明所以:“不是说外头打工吗?能出啥子事……不会是啥子意外吧?人怎么样?”
钟义喷出深长鼻息:“人没啥事儿,但是…不是小事儿。警察打电话说,他涉嫌藏毒被抓了,就关西安那儿的监狱。”
“啥子?藏毒?藏啥子毒?”刘丽华颇为震惊,“毒,毒品呐?”
钟冉猛然回头,紧盯眉间攒起的钟义:“警察打来说的,都有案件编号了还能有假?谁知道强强怎么把自己搞局子去了?!”
刘丽华有些着急:“没有啥子办法弄出来啊?”
钟义摇头:“弄不出来,国家对毒品管治多严,你不知道,冉冉知道。冉冉,你说叔叔有法子给弄吗?”
钟冉被掏空了意识,脑海只剩关于周子强的记忆。
周子强是难产去世大姑姑的儿子。父亲说爷爷奶奶很早就离了婚,父亲跟爷爷住唐山,大姑姑和叔叔跟奶奶搬走。后来发生地震,两家断了联系,直到爷爷奶奶相继去世,父亲才和叔叔重新有联系。
她记得很久前,家人从石市搬去汆文,没过几年,叔叔便带了周子强来落户。
彼时她还年幼,小县城的平房外有棵枣树,她踩着周子强的背在树梢高处摇冬枣,青红相间的枣子便骨碌滚了一地。
她被父亲提着衣领骂浪费,周子强拦在面前替她挨骂。骂完后,她哭他就趴地上捡冬枣,将包满枣子的衣服推到她面前。
索性她也不哭了,蹲在门口同他一块儿磕枣核。
记忆中,关于堂哥的部分充满了嬉闹。自从她上了大学,与堂哥的联系便越来越少,只是她没想到……
刘丽华叨叨抱怨:“冉冉你不关心就算了,毕竟不是你带大的。可强强是你亲手带的,怎么也这样不关心?”
钟义烦躁地拍桌:“我那是不关心吗?我关心也得有个途径啊!他那是犯法你知道吗?!”
刘丽华瞬间噤声,耷拉着眉眼瞥向地面。
钟义摆手:“你也不用想啥探监了,强强这罪重,等判决期间非直系亲属不得探监。”
钟冉机械性端起空杯,余光瞟向窗外,一辆缓缓行驶的黑色轿车吸引了她的注意。
钟冉扣紧杯耳,探长脖子张望车牌,却因为离得太远无法看清。
她的胸口大片起伏。
耳边是凡俗的吵闹,眼前是冷冽的漆黑。两相夹攻下,她转身进房拎出装手机的腰包,直奔玄关而去。
刘丽华大喊:“冉冉!干啥子去!”
钟冉一脚蹬入球鞋:“去同学家。”
望着远去的川B车牌,钟冉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揪心。未知的东西永远最让人恐惧,她当时不敢面对,现在却想探究,藏在暗处的黑手怕是为她的懦弱偷笑。
钟冉拉起球鞋后跟,漫无目的地晃荡。
城市的高楼在夜里如同发光的怪物,带着残忍的冷漠凝视迤逦前行的蝼蚁。
川流不息的人行道上行人匆匆,昏黄的路灯将新式楼房燃出陈旧色彩,整座城充斥着令外人向往的嘈杂与生息。
钟冉靠上灯柱,从兜里掏出手机。
37个未接电话,15封未读短信,全来自同一个人。
钟冉闭眼挣扎几秒,删除了所有红点。
清理掉一切,她并没有感到轻松,而是越发的沉重,无论是对于未知的前路还是无法明朗的感情。
钟冉从寥寥联系人中翻出裴元易的号码,犹豫片刻还是按下了拨号键。
嘟──界面转为接听状态,熟悉的男声传来:“怎么了?”
“子强哥哥的事,你知道吗?”钟冉望向马路,“你上次不是说他好好的吗?”
那端沉默许久,响起打火机的啪嗒声,“你在哪里?回成都了?”
钟冉沉沉应声,裴元易没有立刻表态,深吸一口烟气后掐灭烟头,“在家吗?你别乱走,有事我去找你。”
钟冉隔着电话线摇头,“我不需要,我只想问你还知道什么?”
她听到裴元易倏忽叹气,呼吸细弱而漫长:“我不知道,我也才知道不久,先前和你说他平安,是因为不想让你担心。”
钟冉握紧手机,“你怎么能骗我?你还是我介绍给子强哥哥的,他向来把你当最好的朋友,你怎么能看他深陷泥淖而不提醒?”
那端又陷入死寂,好半天才说:“小冉,对不起。”
钟冉慢慢下蹲,头埋进腿缝:“你没有对不起,这事错不在你,我不该打电话质问的。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发泄…”
“对不起…”裴元易说,“真的对不起,我希望你平平安安的,不要出事。”
钟冉抬头:“我出什么事?”
电话那头响起木门的咔哒声,裴元易鼻息渐长,“我只是想祝福你…还有你身边那个男人。”
钟冉愣神片刻,语调呆板地说,“我挺好的,他也挺好的,你和周君乔也要好好的。”
失真的人声轻笑道,“谢谢,我挺好的。”
钟冉挂断了电话,扶着灯柱捶捶发麻的双腿,手机放入腰包的同时摸到冰冷的硬物。
是两块还没来得及卖掉的生金。
钟冉仰头长叹一声,给另一个人拨通电话:“薛爷爷,你在家吗?”
薛老正提着木头笼子逗鹦鹉,听见门铃按响连忙应声:“来了来了!”
鸟笼被挂于盆栽上方,鹦鹉一跳一跳喊到:“你好,你好…”,薛老大步跨到门边:“来了来了来了!”
钟冉站在外面,见薛老满脸堆笑:“回啦?又有生意做了?”
钟冉眉眼弯弯:“是的呢,刚从外地回来,有两块大的生金给您做交易。”
薛老大开屋门:“进来进来…哎呦,知道你要来的话,我应该把客人送的桂花拉糕留点。那东西甜丝丝的,你们年轻人肯定爱吃!”
钟冉换上拖鞋:“您去年不是说,医生让您戒糖戒脂吗?这些甜食还是少吃些吧。”
薛老晃晃食指:“那可别了,我从年轻就好甜食这口,戒糖戒脂等于要命。”
钟冉开门见山:“这次金块的成色块头都不错,您鉴鉴。”薛老斜笑着指指钟冉:“小丫头这几年倒是学了许多本事,行,我来看看值多少钱。”
他接过生金:“你去沙发坐坐,今天刚好招待客户,桌上有瓜子茶叶啥的,随便吃喝。”
钟冉点头,目送他进了房门。
没几分钟,薛老探出头来:“小冉,去旁边超市帮我买点东西行吗?我儿子今晚开车送孙子来玩,家里没什么零食玩具,我差点忘了买。”
钟冉连连应声:“行,那我去了。”
刚出超市,闷热的气流便袭向全身。钟冉右手被勒得生疼,准备换边拎提袋,手机忽然震动,她连忙将其摸出。
是卫舜打来的。
钟冉犹豫再三,脑海不停在镜中蛊毒和卫舜离开的场景切换,终究没能按下接听。
如果将他牵扯进来,她会后悔一辈子。
钟冉放回手机,尽量平静地朝薛老别墅走去。别墅区并未住满,许多没装潢的窗口黑洞洞一片,看得人心脏上下跳蹿。
她快步离开漆黑地域,闷头走近灯火通明的别墅,敲了敲门。
没有人应答。
钟冉心中奇怪又忐忑,下意识推门:“薛爷爷…”
门是开的。
玄关仍保持着离开时的样子,连皮鞋的位置都没挪动,她记不清自己是不是忘了关门,只好继续往里走:“薛爷爷,我回来了,东西就放茶几了!”
屋内温度比先前高了许多,但空调并没有关闭。钟冉环视四周,发现放盆栽的窗台纱帘飘动,似乎没有合窗,光秃秃的鸟架子随风轻晃。
钟冉额间渗出冷汗,忽听扑棱一声,薛老养的玄凤落在脚边。
玄凤通体白色,除了头顶几撮嫩黄羽冠,便只两颊团着粉红。它叽叽喳喳地转身,拖长的尾巴似乎染了点异样嫣红。
钟冉心头瑟缩,下意识叫唤到:“小芽?”
小芽扑动翅膀,飞上钟冉肩头。钟冉扒开它尾部的羽毛,指尖留下濡湿的鲜红……
是血。
作者有话要说:活在台词里的周子强啊…我啥时候得拉他出来遛个弯再领盒饭。
第73章073彷徨
钟冉觉得自己脑子嗡嗡的快要炸开。
她压抑心底的不安,转身看向地面。
是了,有血…通往卧室的地面有血!
钟冉循着血迹往卧室走,突听里头一阵骚动,随手抓起装饰的泥塑雕像,一点点朝门口挪近。
哐当…哐当…
钟冉双手把着雕像,屏息穿入墙中。雕像正对着床边,薛老躺在地板一动不动,花白的头发满是凝结的血块,衬衫连着脖颈糊成一片。
钟冉嘴唇发抖:“薛,薛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