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与情感都是别人的。
这是好事,也不是好事,童磨无聊时就会想,情感是什么,为什么情感会驱动人做出极端的、不理智的行为,他想知道什么是悲伤,什么是痛苦,什么是绝望到麻木。
[听说绝望到麻木的人都有不含光的眼睛。]
他的思维像蒲公英,风吹过就往没有边界的天空中飘,在广阔的天空中,哪怕是孕育出绒球的根株都无法控制飞翔的方向。
[以前,多久以前来着,看过几双没有光的眼睛。]
童磨大人。信徒的传唤自绘有火鸟与佛陀纸门外传来,童磨撇撇嘴,将八角形的冠戴正,他不喜欢现在的使者,糟老头子有什么好玩的,哪怕是肉都有股腐朽的柴味儿,可他又确实忠心耿耿,在知道极乐世界的真相后更加潜心狂热地侍奉自己。
童磨大人很聪明,他知道想要长治久安,便需要好用的下属。
新来的信徒已经安置好了。隔一扇门也不敢直视神颜,非要土下座叩首才能体现他对神明的狂热,还有就是最近教派于东京大阪等地的置业情况
童磨听得漫不经心,他对俗物不甚在意,光是源源不断信徒奉上的全副身家就能让他潇洒百世,更别说童磨并不在乎物质。
使者大人又有低级信徒从长廊另一端走过来,跪坐在威严深重的中年人身旁,与他咬耳朵,童磨刚想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就见向来珍惜与神明共处时光的使者同他谢罪:教中似乎有急务,神主请容许鄙人先行告退,待平息后再来汇报其他事,上达天听。
去吧去吧。童磨干脆屈伸腿,侧躺在莲花座上,思绪又胡天海地地飞。
[刚才想到哪里了?好像在说男人]
越靠近鬼,他们不同于活人的气就越浓重,据说上弦鬼拥有完美的拟态,可以将自己伪装成人类,只有柱级别的剑士才能看破伪装
寺庙周围有不少人,都穿制服似的白衣,八人列作两队走,走在最前方的两人手提灯笼,照亮萦绕寺院的半圈密林,之后人都拿□□。
枪造价低,只要打铁枪头就足够,蝴蝶香奈惠矮身蹲在灌木层中,她不确定巡逻的人究竟是在防守什么,说实在的,她希望这些人是守卫寺庙不被野兽侵袭,而不是防备入侵者或是想要逃离的人。
该怎么做?蝴蝶香奈惠思索着,首先必须确定教派的定义,万世极乐教的教义她不清楚,唯一肯定的是他们供奉的是食人恶鬼,托查资料的福,她补充了许多小宗教社团地方民俗信仰的知识。
一个教派最接近教主的核心成员肯定知道鬼食人的真相,蝴蝶香奈惠得出结论,最糟糕的情况无非就是面对一整个教团的食人鬼信徒,而她不仅要跟鬼作战还要跟人类作战。
当巡逻队走远后,她与太宰治迎来了一段空档期,蝴蝶香奈惠压低声音道:直接从进去,找到教主,尽量不与信徒起冲突。她希望能完成一次暗杀。
太宰说:你觉得我们能全身而退?
如果被发现杀死了他们的教主,我们一定会疯狂的信徒碎尸万段吧。
那就尽量不要被发现。蝴蝶香奈惠道,悄悄地来,悄悄地走。
[我越来越喜欢她了。]太宰想,[该怎么形容,有脑子的好人?会审视适度,从来不成为他人的累赘,果然啊,有香奈惠式性格还能活到现在总有点特殊之处。]
你得跑慢点。他对蝴蝶香奈惠说,得让我跟上你。
蝴蝶香奈惠依旧不明白,为什么太宰治执意要跟上自己,可当她看见对方不可捉摸的笑脸时又觉得自己应该相信他,相信可能会发生的,百分之一的成功未来。
观察了几组值班轮换后,太宰计算出了间隔时间,寺院有道无人看守侧门直通院内,脚踩在空心的地板上,步伐比鸟儿还要轻盈,蝴蝶香奈惠原本担心太宰会发出声音,好在他跑得算轻快,没有惊动任何人。
[该向哪边走?]她没接触过寺院建筑,与寻常的和式宅院不同,两侧夹道的纸门位于同一水平线上,绘图的画师或许是从芥川龙之介《地狱变》中走出的活生生的良秀,生动翔实地画出了地狱的盛景,太宰治几乎以为自己是在火光中开出了一条道,你看,画卷上橘红色的火焰在跃动着,风一吹,火就从扇门地段衍生至地面,手持三叉戟的夜叉张大嘴,圆瞪瞪的铜陵大小的眼睛死死盯着入侵者。
这条没有尽头的道路让蝴蝶香奈惠很不舒服,他们路过不少八块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隔着一扇门听见了人的呼吸声,有的人可能在地狱变屏风的背面睡着了,而有的还在神叨叨地祷告。
向左转。急刹车在十字岔路口前,还没有犹豫于到底像哪个方向跑,就听见了太宰治的指令,他无比确信地指挥着。
馆内建筑几乎不符合空间学结构,外观看来不断特别大,内里却不尽然,太宰想到了一个精妙的比喻,就像是在白纸上画了条单薄的线,可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对线条进行了扭曲、重编,二维立体成了三维或者四维。
血鬼术。
他打了一个响指。
无形的力量从他脚下涌现,渗入地板纹理中,它就像是流动的水,气化、扩散填补进了松木间的孔洞,空间扭曲变形,蝴蝶香奈惠若有所感地抬头,就看见最后一扇大门蓦地映入眼前。
薄薄的纸张无法抵挡住来自内部不断侵袭的寒气,她猛地意识到,画师以笔墨在屏上勾勒出寒冰地狱。
哎呀哎呀。寒气裹挟着甜腻的香气,不,不能以甜腻一概而论,倘若让善于品香的贵女判断,肯定会说这是三层香气叠加的成品,幽远高贵的莲花香气,可以平复人心的檀香,汉诗说的古佛青灯里怕就是眼下光景。
还有就是
有客人上门了。童磨右手持一截断肢,他半回头,嘴角边分明还有圈血,鬼在吃人时同野兽一样,没有烹饪,没有礼仪,只有兽性,低级的鬼连瞳孔都是竖立的。
血的味道。
童磨的模样颠覆了蝴蝶香奈惠对鬼的一贯想象,在看清他瞳孔里的数字之前,更惹人注意的是他的神态,毫无兽性的,甚至是悲悯的眼神,上挑的眉毛似乎昭示他心中的愉快,总而言之,这真是张无法形容的,好像是从寺院菩萨像脸上摘下来,复制粘贴到他面皮上的表情。
鬼相。
不是民间传说中夜里袭击乡间的恶鬼,是更加抽象的,佛教卷宗上绘制的鬼相。
奇怪的是,在对上眼的霎那,她竟然觉得这鬼与太宰先生有相似之处,不,当然不是辱没他的相似之处,而是更深层次的
[非人感。]
是一名可爱的小姐,还有就是绝大多数情况下,童磨并不在乎男人,可能够找到万世极乐教的鬼杀队成员,甚至闯入了最里层的房间,这样的人是多么了不起,放在队伍里也是数一数二的精英吧,于是童磨想,对精英是要给予尊重的,尤其他们马上就要死了。
嗯?他抓着女性小胳膊的手悬在半空中,左手的手指在嘴唇边戳戳,尚未凝固的血液拖出条歪曲的指痕,我是不是见过你?
这是他对太宰说的第一句话。
童磨的记忆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