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离开离开这里。
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去追求你的命运,太宰。
我已经死了!
打破轮回的命运!
织田作梦中的呐喊一声激烈过一声,到最后几乎要把自己的心肺一同喊出来。
然后我醒了。/
写到这里,太宰治下意识伸手摸脸颊,他还记得醒来时面部湿漉漉的触感,在梦中哭泣,对他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却偏偏出现了。
随即席卷内心的,是巨大的空洞,他猜测自己在梦中投射出了激烈的情感,当梦境结束时,在他心中涤荡的思维火花一同归于沉寂,很难形容那种感觉。
/像是从胸口硬生生挖走了一块肉。/笔在纸面上流畅地游走。
写到这里,他有预感似的,摘下烛台灯罩,只听见呲啦声,密密麻麻遍布字的纸张被从笔记本上撕扯下来,小火烛点燃纸张边沿,黑色烧痕逐渐在白纸上蔓延,没几秒钟的功夫就变成了一小堆灰。
咚咚咚走廊被踩得咚咚作响,堕姬的脚步足以表现出她的心情,她唯恐太宰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气愤,其他游女见堕姬如此都会停下前进的步伐,瑟缩避让,恨不得变成簌簌发抖的鹌鹑。
太宰!她猛地打开推门,房间内的青年正巧给白蜡烛罩上灯罩。
[打破命运吗?]
我去找义勇有点儿事。他对气得脸颊鼓鼓囊囊的堕姬说,马上就回来。
胁差的短刃在石次郎的胸膛中旋转一圈,拔出,粘稠的血液包裹刀刃,三两滴因惯性而甩落地面,太宰熟练地做这一连串动作,而树上的妓夫太郎,他的动作由坐变成了站,属于鬼的眼睛死盯着太宰治。
你能从他脸上读出许多情绪,有错愕、难以置信,还有无法掩盖的愤怒。
快逃鬼的身体与人类不同,石次郎甚至不算受到重创,奇怪的是,他眼神中充满了恐惧,逃、逃,小枝,快逃!
蠢妹妹动也不动,她面上浮现出近乎痴呆的平静,这让石次郎的心思更乱,他看向冷不丁下杀手的男人,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更不清楚那让自己恐惧的丧失力量的源泉为何,他的细胞在战栗,这是生物对死的共通恐惧。
[不行、不行,得给小枝争取足够的时间。]
身体义无反顾地扑向太宰,手指甲被快速催生,长而尖锐,他身材暴涨,头部、腿、身躯同比扩大了好几倍,嘴唇无法包裹催生后的犬牙,唇齿之间满是唾液,此刻石次郎比起人更近于野兽,他手臂上肌肉不正常地隆起,充满了力量。
在妓夫太郎见过的众多鬼中,石次郎绝对算是有天赋的,放大身体力量是拟态的一种,大部分低层次的鬼到死都没有掌握这一技能,他才刚刚转化就有这力量
想到这,他从树上一跃而下,脚踏在土地上激起一片尘埃,微小的泥土颗粒扬起再落于他的脚面上,抓在右手的镰刀直向太宰后背旋转着飞去。
想要救石次郎是个幌子,毫无疑问,妓夫太郎心中充斥着对太宰的不满与愤恨,激烈的被背叛的仇恨感顺着血液管道向上涌,疯了似的冲向他的大脑。
[你加入鬼杀队了?]
[为什么?]
[你是来杀我们的吗?]
[可恶的家伙!可恶的骗子!]
比镰刀更快的是胁差扬起的刀锋,太宰治完全不惮于逼近的镰刀,恐抱着就算被其砍下脖颈也无所谓的戏谑态度,月色投影于未被污血覆盖的刃面,寒气划过石次郎的脖颈。
刹那间,石次郎只看见了一连串扬起的血花,以及自己无头的下半身。
[啊,我的头,被砍断了吗?]
不过是一刀的功夫。
[小枝,小枝]他的眼珠子倔强地转动,傻妹妹跪坐在地上,了无生气,像一具精致的净琉璃人偶,只有转动的眼球凸显出些许生气。
小枝、小枝他徒劳地张嘴,反复念这两个字,血肉从脖颈断口开始风化,以极快的速度向上蔓延,在短暂的几秒钟他回顾自己大起大落的人生,每当他以为自己赢来好运时,生活总是告诉他未来会更糟。
小枝、小枝。
他死了,化成了灰。
[石次郎,哥哥,死了?]
太宰治与妓夫太郎的战斗几乎是一面倒的,倒的是太宰而不是鬼,不是说他受到了致命伤,只是胁差这种刀具的杀伤力本就不高,太宰也没有掌握呼吸法,他唯一擅长的就是躲避,灵巧得像是枝头轻盈跳动的鸟雀,妓夫太郎的镰刀擦着他左脸过去,一会儿又自脑后回旋而来,统统没有给他造成致命伤害。
你这个混蛋!妓夫太郎呐喊着,为什么要加入鬼杀队?你来吉原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杀死我们吗?他想到了石次郎干脆利落的死亡,那是他在太宰的诸多行为中最不能接受的一个。
在你心中,我和小梅不该活下来吗?他嘶吼着,脑中各色记忆旋转而过,都是生前的记忆,有小梅拉着太宰去偷柿子,有他为了保护小梅被见世番殴打,有三人在寒冷的冬天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有太宰给兄妹两人作画
[不可饶恕!]
不。太宰说,很难形容他这一刻的表情,究竟是在笑还是在哭,完全相同的两面在他的脸上达成了诡异的协调,你可以解读为他在强笑。
有的时候我觉得,你比我更接近人。他根本没把妓夫太郎当作敌人,甚至没把生命受到威胁的死局看在眼中。
你的愤怒点在哪?是在这对兄妹身上看到自己的命运投射了吗?把石次郎当作是你自己?他叹息道。
这不是好习惯,过分激烈的情感投入会让你死得更快,小心、隐蔽,还有泯灭人性,想要活得更久就得那么做。
闭嘴。妓夫太郎更加烦躁,我不需要你教。他可以动用血鬼术,可以把小梅叫过来,可以兄妹两人一起击杀太宰,他看上去不比鬼杀队的柱更难缠。
可是
[小梅不会同意的。]他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她这个蠢货,甚至觉得太宰爱上她了,干脆把他杀死后告诉小梅太宰失踪。]
你在想什么?太宰冷不丁又说,在想小梅会因为我的死难过吗?不用担心,她是个没心没肺的蠢丫头,什么都没想起来,如果想要杀我根本不需要找理由,她不会为了我的死而难过。他说,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用镰刀剖开我的胸膛,砍下我的脑袋。
那正是我所期盼的。
别扭、超乎寻常的别扭,妓夫太郎从太宰的话,他的一举一动中感受到了超乎寻常的别扭感,他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仿佛只为了求死。
你想死吗?妓夫太郎表情狰狞。
当然。太宰说,我无时不刻想去死。
蝴蝶忍与富冈义勇奔出吉原。两人的鎹鸦都停在吉原大门附近柳树的树枝上,这两只乌鸦偶尔会与它们的同伴一样,张开翅膀,翱翔两圈,俯视花街上的灯红酒绿与高矮不一的茶楼扬屋,太宰治跟富冈义勇说,别带鎹鸦进去,它们太显眼,两名鬼杀队的成员同意了这一说法。
带我们去找柱。蝴蝶忍急道,鬼舞辻无惨出现在这条街上,有人刚被变成了鬼。
她和富冈义勇都是最低等级的鬼杀队剑士,充其量只知道鬼都是鬼舞辻无惨制造的,并不知道无惨血浓度较高的鬼也一样可以制造同类。
无惨的行动非常小心,从来没有哪位鬼杀队剑士撞上他制造鬼,从来只有鬼造成骚乱袭击普通人后,剑士姗姗来迟,他们确定小枝和石次郎是刚刚成为鬼的,时间差很短,无惨说不定还没有走远。
鎹鸦拥有类比人类的智慧,它们张开鸟喙,发出嘶哑破碎的人声:留守!留守!等待柱的支援。两只鎹鸦兵分两路,一去寻找最近的柱,其二则是前往隐所在的大部队。
明月孤悬,月影倒映在缓慢流淌的小川中,夜深风冷,柳树干枯的枝条被风吹起,有的抽打在树干上,有的只是与其他柳枝摩擦,发出声响。
野狗徘徊在吉原周围,似乎被勾栏里的声色犬马吸引了,有几条狗结伴着从蝴蝶忍面前掠过,每一条都瘦骨嶙峋,毛杂乱没有光泽。
她忍受不了月下的沉默,尤其是想到太宰还在吉原内与鬼周旋,愧疚、焦虑、对自身弱小的痛恨,这些情绪在心头依次打翻,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