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了愣,“你还没吃饭?”
她有些窘迫,稍稍低下头,轻声说:“还没有。”
他想了想,说:“你来京畿这么久,还没去过夜市吧,我请你吃饭管饱。”
夜市,她真的怀念已久,迫于如今的身份,她也无法快乐做自己,现在他提到了,她想都没想就雀跃的答应了,“我早就想见识一下御河夜市了,那我们快走吧。”
“这距离可不近,你确定要饿着肚子走去?”
“那你的意思?”
他唤来了随从,吩咐道:“去马厩牵两匹马来。”
随从看着他似乎欲言又止。
他挑挑眉:“怎么?”
随从立刻抱拳领命而去,内心却是腹诽,这可是夫人生前最喜欢的马,旁人连碰都不能碰,别说是骑。如今大人却要给这白紫苏骑,恐怕这白紫苏将成为女主人。
随从很快回府牵了马出来,果真是汗血宝马,怪不得被李氏她们诟病这么久。不过西域宝马养在这深宅无法纵横疆场,也真够憋屈的,和豢养的金丝雀简直没有区别,瞧它们都没有那种意气风发的感觉了。
两人上了马,因着街道纵横,并不能恣意跃马扬鞭,两人只是并驾齐驱,不紧不慢的走着。
他道:“你知道这是什么马吗?”
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摇摇头:“我对马不甚了解。”
“这便是汗血宝马,你那匹枣红色的叫沙棘。”他看着她说:“沙棘是沙漠里的一种植物,耐旱抗风沙,生命力十分顽强。”
中原可没有沙棘,想来这是她取的名,就是不知道他此刻说给她听是什么意思。她怕言多露陷,便只是受教的点了点头。
骑着马很快便到了御河边,看着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两岸,江妙云的眼睛都亮了,这不夜城才是烟火气鼎盛的人间天堂啊!
她从马上灵巧的一跃而下,扑鼻的香气勾着她的腿往前走。
她直奔滴酥水晶鱠,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美食,她悄悄咽了下口水,不忘转头问顾珩:“说好了要请我的啊,不要食言。”
他笑着说:“决不食言,你想吃什么尽管吃来。”
“好!”她指指眼前这条一眼望不见尽头的街,说:“那我要从这一头吃到那一头。”
他跟在她身后笑着宠溺的摇了摇头,真是不改吃货本色。
江妙云觉得自己是进了天堂,这是重生以来最快乐的一刻了,她左手一份金丝党梅,右手一份辣瓜旋儿,眼睛还在垂涎着前方的水饭。
顾珩在身后追着付钱,说:“不如坐下慢慢吃吧。”
“好啊好啊。”
她满口应着,在水饭的摊位前坐下,见他什么也没吃,不禁疑惑道:“你怎么不吃?”
“我用过晚膳了。”
她道:“闲着也是闲着。”说罢自主主张帮他叫了一份沙糖冰雪冷元子。
“你尝尝看嘛,真的很好吃。”
她的语气是极想与他分享美食的,甚至带着几分央求的撒娇味道。
如此这般他还有什么理由好拒绝。
见他吃了,仿佛喜悦分享成功,她的眼角都挂着笑意。
这夜市上自然是形形色色有着不少人,江妙云很快发现,自己邻桌的是西狄人,虽然他们穿着汉人的衣服,可习性与说话还是很容易分辨出。凉州就在两国交界处,她能听懂他们说话。她自觉的听起来了他们的交谈,他们在说果然是天朝上国,夜晚都如此繁华,竟能买到各色各样的美食。
西狄是游牧民族,骁勇好战,但各方面都比较落后。五年前,两国签订了止战条约,开放了通商贸易往来,如今有商人进入中原也不足为奇,不过他们国家也只不过是运些皮毛骆驼马匹来贩卖,而他们却需要着中原的盐铁、丝绸、瓷器等。
江妙云的频频侧目,引起他们的警觉,其中一个魁梧脸胖的男人立刻朝她投来威胁的眼神,凶神恶煞的就要冲过来,却被另一个斜对面的男人抬手示意按了下去。
顾珩察觉出了不对劲,转过身去看了看,而那个男人已站起了身,拱手道:“姑娘似乎有话说。”
想不到这个精干的男人中原官话还挺标准,江妙云灵机一动,说:“我只是觉得你的银额饰很别致,不禁多看了几眼,多有冒犯实在对不住。”
顾珩往旁边走了一步,悄悄将她护在身后,遮挡住那几个彪悍之人虎视眈眈的眼神,亦拱拱手回礼,道:“几位可是西狄客商?”
对方明显一愣,还是那位穿着锦衣华服的精干男子云淡风轻的说:“正是,我等初入中原,带来些皮毛,中原的繁华超乎我等想象。”
他俩就贸易的事情随意闲扯了几句,那男子将额饰摘了下来,说:“既然姑娘喜欢,便送给姑娘留作纪念吧。”
江妙云哪里敢要,正犯难着,顾珩道:“公子可能有所不知,我中原男女之间若是送礼物,那便是定情信物。”
那男子讪讪的收回了手,道:“姑娘对不住,多有冒犯。”
江妙云被顾珩的后背挡着,根本看不到对方的脸,只能往旁边挪了挪,探出颗头,说:“没关系,不知者无罪。”
她忽然想着他说的男女之间什么定情信物,想起他还送了她手串,不禁又有些吃自己的醋,她现在可是白紫苏啊,他还送了十八子手串,真是臭男人,怎么那么不要脸!
“想什么呢,走吧。”
被他唤了一声,她才回神,两人走出一段路,她才开口:“你怎知他们是西狄人?”
顾珩心想你不听他们聊天听的挺欢,还要在他面前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也真够不容易的。
他道:“就你看上的银额饰,非我中原之物。”
“哦。”江妙云心想他们也没聊什么其他不可告人的事情,便也没放在心上,道:“我还想吃一份生淹水木瓜解解腻。”
***
那几人看着他们离开,那胖脸男说:“我看那丫头分明能听懂我们说话,我看她嘲笑我们土包子来着。”
精干的男子喝下一盅酒,说:“她能不能听懂我们说话我不知道,但他们不是普通百姓,看到那暗中保护的几个人了吗?”
另一人说:“公子这么说,属下也记起来,他们是骑着汗血宝马来的,确实不是普通身份。”
精干男子沉吟了一下,吩咐道:“悄悄地去调查一下什么来历。”
***
江妙云正在摊前等着她的水木瓜,突然天上下起了雨,不过一眨眼功夫,雨势越来越大,店主们纷纷开始收摊,逛夜市的人也四散着跑开去。
眼看着已经轮到了自己,店主却收摊,江妙云忍不住喊:“喂,你先卖给我再收摊呀!”
“明日再来吧。”店主头也不抬的,很快将一切都收走了。
她排了许久的队,真是不甘心呐!
顾珩理智的拉起还沉浸在美食中不可自拔的她就跑,一时无处可避,随从们去取雨具了,两人站在一处狭窄的废弃屋檐处,暂时避避风雨。
江妙云忿忿不平:“这雨说下就下,未免太任性了吧。”
“老天爷要下雨,岂是你能阻止的住的,何况快到芒种了,雨水自然多一些。”
“你说那店主有钱不赚,卖我一份再走哪里就能淋坏他了!”
他被她逗笑了,“你是有多么不甘心。”
“我当然不甘心,没看见我排那么久的队,就到我了,他就下雨不卖了,你说气不气人。”
她嘟着嘴,气鼓鼓的,十分可爱。他很久没看到她这样的表情了,依稀回到了新婚之时,那个娇憨的小女人。他探手轻轻一勾,将她揽进怀中,背转过身子遮住路人的视线,以宽大的袖子将她遮了个严严实实,霸道的吻上她的唇,堵住她气鼓鼓的小嘴。
她震惊的愣住了,大眼睛看着他,而后挣扎着推了推他,他却反将她搂的更紧,加深了这个吻。
她可能自己也不知道,比起那些矫揉造作在男人面前扮柔弱的女人,她这样直率的可爱,带点娇嗔实在是撩动他的心弦,让他克制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美食参考资料:《东京梦华录》(宋孟元老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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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连着下了几日的雨终于放晴,已是芒种时节,四野皆插秧,家家麦饭香。而无农事可忙的高门士族则在这一日祭拜饯行花神,以示夏天已至,花神退位,需要饯行。承平侯府借着祭饯花神的由头,女宾客满门,实则是为顾珩遴选妻室。
近来朝堂之上颇为动荡,皇上喜得嫡皇子册为太子,有言官谏臣借此上书皇上已成年且立有皇储,太后再垂帘听政有违祖制,睿王爷甚至拿出了先帝遗照来压制太后。太后的亲胞弟才被削了职,面对满朝文武的舆论深感压力,却始终没有表态,反而开始称病避风头。皇上也并不傻,既不想被太后外戚一派专权压制,也不愿被守旧派牵着鼻子走,趁此机会另辟蹊径,重新启用他的东宫旧臣顾珩,复了他的相位。
从来凡人大都趋炎附势,捧高踩低,顾珩一复位,林氏才发出邀约,贵妇们便都带着闺女前来走动了。
侯府后花园里姹紫嫣红,一片繁华,每一棵树每一丛花上面都系着绫罗绸缎,夫人小姐们个个争奇斗艳,轻摇小扇优雅的游园,三两婢女在树下煮着青梅酒,清冽的酒香满园,自是最天然的香气。
顾珩母亲林氏接受着众人的恭维,意气风发,满面容光。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着府中的下人婢子都挺直了腰杆子,自觉比别人家高贵。
既是宴请宾客,侯府里特地请了人来表演幻术,因着都是女眷,摘去了喷火、吞刀这些刺激的项目,捡着文雅又好看的隔空取物、大变白鸽、剪帕还原等来表演。
虽都是高门闺秀,长居绣楼也难见幻术,见了新鲜事物,有些沉不住气的难免喜形于色。林氏细细的观察着,在众多官家女之中,她相中了御史中丞楼明清之女楼慕梅,她年纪虽不大,却始终端坐在椅子上,好笑之处也只是以扇掩唇浅浅笑,头上的发钗流苏稳稳当当,不像有些人笑的花枝乱颤。
林氏很清楚,这次儿子能复登相位,楼明清的功劳很大,她自然对他女儿好感有加。且楼家是朝中清流,名声极好,又听说家教森严,女儿个个知书达理,出阁以后皆是贤妇的好名声,看楼慕梅的表现果真家教名不虚传。俗话说娶妻娶贤,这楼慕梅虽容貌长相平庸不甚出众,却腹有诗书,温婉柔顺是个贤内助的好苗子。不似从前的江氏出身边陲,骄纵不懂礼数,貌美妖艳迷惑夫君,还生不出子嗣。
林氏见楼慕梅举止落落大方,不浮不躁,心中愈发的欢喜,几乎认定了她便是儿媳的最佳人选,甚至命人取了一套极为奢华的足金镶红蓝宝石花钿赠与她。
这一幕被不远处的赵君芙瞧见了,心中不免生了些怨气。她觉得自己实在太惨了,当年太后赐婚被江妙云搅黄了,如今她不在了,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偏偏来个白乡君还不够,如今又出个楼慕梅。她以为林氏挺喜欢自己的,她平时也常来常往对她颇为恭维,以为她必然属意自己,想不到她居然更喜欢那个貌比无盐的楼慕梅。
赵君芙气的不行,从前自己容貌身段比不过江妙云也就罢了,凭什么她堂堂郡主,太后跟前的红人还比不过她无盐女楼慕梅!旁人便也罢了,偏偏是她楼家,害得父亲丢了三司使的官位,如今还在家中避风头。她狠狠盯着不远处的楼慕梅,恨意丛生仿佛一颗眼中钉。
***
江妙云基本上每日都去神医处,路走的熟悉了,便抄起了近路,那是一条秦楼楚馆林立的街巷,虽说良家女子经过会比较奇怪,却近一半的路程,她也顾不得这些了。
她像往常一样极尽低调,脚步匆匆经过这条巷子,忽然脚边扔过来一个男人,不仅吓了她一跳,还阻挡了她的去路。
她来不及看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得门庭前的老鸨子叉着腰骂道:“没钱还敢上我的天香楼!”
“做人要凭良心,我可给你家姑娘治好了花柳病!”
“别瞎说,谁家姑娘花柳病,你全家花柳病!”老鸨子急了,对着左右两个龟奴说,“快把他扔的远远的!”他贸然说她楼里姑娘有花柳病,岂不是砸生意。
江妙云听了几句这些污秽言语,深知不是久留之地,忙避过身子绕过去走。身后的男人被人拖了起来,听得叫声,她又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
万万没想到,居然是那个在檀州解了顾珩蛊毒的无名。想不到他也来了京畿,却还是这般落魄,甚至被青楼里丢了出来。
遇到故人,何况他是顾珩救命恩人,她不帮一把也说不过去,最后她将他领到了神医处,想着他的医术这么高,说不定能得神医赏识,能有个安身之处。
只是令她砸破脑袋也想不到的是,他居然也是神医孙仲离的徒弟,名叫孟义,只是他失忆了忘了所有本该记得的人。
江妙云震惊的说不出话,还是神医说今日放她假,他要和孟义好好聊一聊。
gu903();这样离奇巧合的事情,江妙云想了一路,回到侯府,见府门前停了不少轿子车马,一时不清楚是什么状况,一径回了香雪园,问道:“今日府里好热闹,是在宴请宾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