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TXT全集下载_10(1 / 2)

逆旅 玉门霜 4848 字 2023-09-05

管家上了醒酒汤和茶转身出门守在外面,大书房里刚才还闹别扭的两人此刻一言不发的紧紧相拥亲在一处。忽然宝贤睁开眼,他感觉自己的脸湿洇洇的,善敏哭的无声无息。

这一次宝贤像个大哥哥一样一把搂紧善敏,轻轻吻去他眼里的泪引他做到榻上,端了醒酒汤给他稍稍喝了一些,也不说话,就静静陪着,一下一下抚摸着善敏的后背,半晌才道:

“敏哥哥,无论天大的事,我是做好最坏打算的,你只管照着对的去做便是,只要你记得家里还有我在等你,一生一世都等你”。

善敏点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宝贤能感觉到善敏的焦灼,有些事虽然不是立时三刻就要怎样,但善敏迟迟不动作就是顾及宝贤,近来朝堂上有人撺掇着宝贤的表亲想着把他远远支出去美其名曰钦差外放锻炼,这样可以分别下手做些手脚,善敏顾忌宝贤只是步步为营疲于应对。

宝贤亲手燃了沉檀,两人就在榻上对坐着下棋,大明炉里的氤氲似有似无飘忽不定,虽只在偶尔瞬间才可以闻到些许,而其实衣襟发梢都已在不经意间被密密的熏染。

善敏自始至终没再开口说话,认认真真的对弈直到掌灯时分。

西洋钟满不在乎的滴答,时间在倒计时,既然死亡是所有人无可逃避的终点,那谁的时间不是倒计时呢?

晚膳前宝贤吩咐管家去皇家御用点心铺正明斋按宫里规制预定一套祭祖用的满蒙汉糕饼点心,再让管家去查个祭祖的好日子到时再送来府上,善敏闻言有些不解的看了看他。

“宝儿,再过些日子是你生辰呢,跟祭祀的日子避开为好”。

宝贤淡淡的‘嗯’了一声对管家说:

“你去吧,选几个日子拿来我看”。

“敏哥哥,选好日子你也要在的,记得那天空出来”。

“好,放心吧我天天都在,就守着你才安心”。

话虽这样说,但通常谁家祭祀也不会叫非本家亲属在场,更别提非亲属关系的朋友。善敏一时不明白宝贤的意思,只是想着到时他只在房内忙他的不过去打扰应该无甚大碍吧。

“宝儿,你要相信我至死都不会存些微轻慢你的心思,辱你便是辱我自己,今后不许再胡乱打比方,说些有的没的来恼自己又伤我心,你可听到没?”

临睡前善敏仍不放心的叮嘱宝贤,宝贤近来越发敏感心下只怪自己成了善敏的负累。善敏隔着被子握紧宝贤的手。宝贤也不说话,只点点头把身子更紧的贴过来。

“我要是女儿身就好了,敏哥哥就可以明媒正娶我进门,多好啊”。

心里想着,宝贤的泪一下子失控就委委屈屈滑出,他抵着善敏的胸口,静静地在他怀里流泪,他也不明白自己一个大男人怎么越来越爱哭。待善敏感到两层衣服都湿了查看的时候,宝贤已经哭累昏沉沉睡着,一边睡一边还仍然在梦里流泪。

善敏稍稍低下头正对着他的脸细细的看,两人就这么面对面躺着,一个睡着一个醒着,一个流着泪一个泪流在心里。像两个对在一起的括弧,又像一块被分开两半的的玉璧。

说起庆王府家宴,明摆着是请了善敏一人,载振只叫了载绵作陪,庆王爷作为长辈自是不会参与此次谈话,他只在开席来打了哈哈就出门赴宴去了,重点已经交待给载振,就看善敏如何应对。

“哎呀不容易啊,咱哥几个难得一聚,来,愚兄先敬贤弟一杯,咱们也有日子不曾畅饮,不如今日索性开怀尽兴,愚兄只恐言不及义就不多说了,咱们一家人,尽在不言中,哈哈,哈哈”。

“善敏哥哥,前次同太后跟前禁卫营的马麒大人饮酒,听说他弟弟不日进京想拜会我大哥,到时不如我做东,请大哥和善敏哥哥一起”。

图样图森破的载绵这次倒是耍了一回小聪明,平日里两兄弟互相不待见,要开口约他大哥见些莫名其妙的人只恐遭拒。正好今天大哥要他作陪,那总要还他个人情,叫上善敏大哥更要卖善敏个面子,一定会去哪怕稍作片刻都算有个交待,最主要善敏可以帮他探探马家兄弟的底。

“两位哥哥,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干为敬”。

载绵打蛇随棍上用一杯酒把他的安排画上了句号。

他的目的达到了,载振的正题还没开场,善敏一副兵来将挡的姿态,对载振他也不能掉以轻心,这是庆王爷手把手□□出来的而且还青出于蓝更胜一筹。

哎呀听闻贤弟内眷这两年长居外省,这京里乏人照料起居也不合适啊,愚兄检讨素来对贤弟疏忽了,是我不对啊。前段时间这江南织造送了一批江浙的乐枋姑娘小子进宫,宫里倒是留了一批,还有一些放出去也可惜,不如改天我送几个干净顺眼的给贤弟在府上随便使唤用用,厌了来年再换一批就是”。

“表兄费心,我一向不好听戏,这些怕是用不上留在府里也可惜了,我府上也没有戏班子,要她们何用”。

“哎,谁说会唱戏就只能唱戏?江南过来的丫头小子都是训教好的,你想怎么用他们就怎么给你用,比那轻吟小馆里的只好不差,试过便知各是各的情趣呢。就这么说了,这两天我就安排几个模样干净的小子去你府上先试试,不好再退回来,满意为止怎么样?哈哈,哈哈”。

载绵登时就紧张起来,大哥这话里话外的含义很多啊,怎么单挑了小子说事?难不成知道什么?他干巴巴的不敢看善敏,心想,我可啥也没对我大哥说,我谁也没说我发誓。

善敏跟两人都碰了杯后语气轻松调侃着打趣:“大哥客气,不比大哥府上莺莺燕燕的好不热闹,我性子冷僻惯了倒也不觉得怎样。载绵尚未婚配,倒不知府上可有留意谁家的格格?他才是需要人照料的年纪呢。哈哈哈。”

一下子闹的载绵瞪起眼睛看向善敏,碰上善敏歉意的目光,只好忍着啥也没说。

“载绵我管不了他,连我阿玛都管不了他,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谁也看不上。你们走的近,你劝劝他别一天到晚弄那些个没用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眼下的局势谁不是安排自家的后路?都这时候了还看不透彻?载绵是我胞弟,我阿玛就剩俩儿子,他胡闹还有我这个哥哥帮他想着,以后还能短了他的吃穿用度不成?说到他我就气,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可他倒好根本指望不上。”

载振戏精上身故作姿态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表情是那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痛惜。似乎他是个多么称职为了家族如何的忍辱负重披荆斩棘的好大哥。

“有劳兄长。”

载绵一仰脖子干了手里的酒,他额娘之前受过多少载振额娘的气,他也知道些,额娘过身时的不甘神情,哼,这个府上吃人不擦嘴的男女还少吗?载振惺惺作态的肺腑之言如泥牛入海,载绵表情是完全的不买账。

第二十八章

善敏看在眼里也只是陪着走过场:

“载绵有你这样的大哥真是他的运气,想我阿玛走得早家里就我一个,谁也指望不到”。

“唉,切莫说丧气话,你有大哥我啊,咱俩兄弟可以相互照应,有利大家分嘛,自家兄弟才放心不是”。

善敏已经把话递出去,果然载振接了。

“那大哥意思是?”

善敏更近一步套他的话。

“只要贤弟有这份心,还怕日后没有可做的事嘛?朝廷那摊子你也看见了,哎呀,咱们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你说是不是?我阿玛几十年来为大清那是鞠躬尽瘁,就这还有一帮子人背后使绊子,让老爷子寒心哦,嗨,算了,说这些没意思,来,喝酒喝酒”。

“王爷这几十年来的确大家有目共睹,大哥劝老爷子不必寒心,大清总要往前走,咱们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俸禄必定要忠君之事才无愧于心啊,大哥说是也不是?”

“那是,哈哈,那是”。

“这话说到我心里了,来,我敬善敏哥哥”。

载绵终于有机会插话,善敏绵里藏针的把他想说的话说出来,不顾大哥载振尴尬的白眼,载绵觉得胸中一口气顺畅许多。

远远的似乎有吵杂声传来,这是庆王府的小宴客厅,谁能走到这里制造噪音的必定不是外人,但家里人能在宴客厅附近吵吵嚷嚷,分分钟会因为在客人面前丢了王爷的脸而下场悲惨。除非,此人是可以在府上横着走的。

“是谁在外面?”

“回禀郡王爷,是十二格格在外面,她刚回来正闹着要找您,小的们不敢拦又不敢放,爷您给个话儿吧。”

“贤弟见笑了,哎呀这府上啊,谁都拿这个齐格格没辙,经常这么大呼小叫的让我我这个做大哥的也尴尬烦恼的很呐。”

“无妨,十二格格若是有急事,不如”

反正也话不投机正好找个借口善敏准备撤。载振笑着做手势把他按在座位上,

“让十二格格近来,都是本家哥哥也不见外”。

“是,奴才这就请十二格格去”。

不多时,就见一个满身西洋蕾丝花边,卷卷头发的小姑娘梗着脖子撅着嘴快步进来。环顾四周后声音略带遗憾的说:

“Hi,善敏哥哥好啊,我以为宝贤哥哥也在,宝贤哥哥没有一起来吗?怎么不一起来?”

土不土洋不洋的“Hi”猛的听起来还以为她在叹气说‘嗨’。载绵首先表达不满:

“女孩子家家的这么没分寸像什么样子?”回答他的是一对白眼。

“十二格格啊,你这是打哪儿回来啊这么一脸不忿?大哥正在跟善敏大哥谈事情,幸亏都是自家人,你这么胡闹成何体统啊?”

载振的话里好像藏着把扇子,总有点煽风点火的意思在里面。

“我从东交民巷见过朋友回来,想着顺路去看看宝贤哥哥,谁知又吃了闭门羹,门口家丁说是见到王爷的马车去了庆王府,我这就一路赶回来了啊,你们没请宝贤哥哥?”

“胡闹,你也要问清楚才往里闯啊,这是你善敏表哥包涵,若是旁人还道咱府上家教不严,贻笑大方了,你的事我说了不作数啊,去找阿玛说去吧。”

“哼,去就去,阿玛五年前就答应我可以跟八姐去做伴儿的,我便让他跟宝贤哥哥说去。”

话音未落,人已经在门外了。载振苦笑着摇摇头好像拿这个小妹毫无办法的样子,一双眼睛却是盯牢了善敏毫无笑意。

“哎呀这真是,女大不中留啊,哪有这样的你说,这西学都是这么教女子自主婚配的么?”生怕善敏没明白,载振打着哈哈特意又补了一句给善敏。

这一出唯独惊了载绵,什么意思?这十二格格是想跟着八格格去宝贤家做侧福晋?这怎么可能?宝贤如今怕是绝不会答应。载绵下意识的看向善敏。善敏坐姿不变表情无异眼内如井水无澜。他的估计没错,庆王就这三板斧,看起来今天的鸿门宴是分上下场的,既然路数都清楚了,也没什么继续切磋的必要了。

一阵子推杯换盏虚与委蛇,这顿三个人的家宴终于进入尾声。

载绵借着送善敏的由头一起出了庆王府。略略交待了一下马麒那边的信息,载绵颇为尴尬的想解释自己对今天的所有情况一无所知,善敏不等他开口反过来安慰他:

“做大事不拘小节,对了,马麒那边,你看要不要,”

两人靠近耳语了一番,然后各自去了不同方向。

轻车上的善敏听见头顶划过的一串鸽哨,不仅掀开车窗帘朝外看了一看。若不是远些的地方仍不太平,他倒很想带着宝贤再去骑马兜风,那一骑绝尘共闯天涯的美好幻想始终像野火在胸中不熄不灭的燎原着,时不时灼的他心焦。

低低的,善敏唤着他的名字,就如同他此刻正在身边听着,陪着,相守着。一切的一切努力,无非是想换一个:在一起,怎么就这么难呢。

驾车的随从总是在迎宾馆门前问他:

“王爷,前面就是迎宾馆了”。

这里是个岔路口,向左去偏宅,向右回大宅。人生的十字路口也是时常就要面临选择,有时你以为向左和向右必定结局不同,而其实走下去再回头看很可能差不多。

所谓生命,这每个人的命,是随着出生就跟着来的。想摆脱既定命运,除非拼着向死而生的决心,否则只有翘辫子那一刻才能终了,甚至有些命运连死亡都无法摆脱,硬盘里的备份始终如影随形哪怕再投多少次胎。若今生觉得太苦,只需记得有那孟婆汤等着伺候。

“嗯”,善敏简短的答非所问了一个字。随从像听到准确指示,了然的把车向左转了半个弯。

车快到门前的时候,看到远远是宫里的小车在前面转了个弯不见了。进得门来,善敏问:“宫里谁来过?”

“回王爷,是南府的公公,爷新近得的那个古琴谱,请南府的公公来给打个新谱试试。这不,刚走。”

“宝王爷呢?”

“爷在院子里,这阵子应该还在静亭上歇脚,今儿个天气好,爷说出来透透气”。

善敏大步流星的穿过后院朝后花园假山处走去,转身吩咐:

“去拿件披风备着。”

刚过了后院的回廊,远远就有时断时续的古琴音传来,善敏在古琴方面不算精通,并不能听出那些生僻少流传的古曲。他从远处拾阶而上仰头看向抚琴者,天青色锦缎袍子上罩着月白一字巴图鲁坎肩,膝盖以下是柔白色长长坠地的毯子远看像坠地长裙,衬的宝贤越发的没有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