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上的贴身丫鬟何曾见自家主子受人冷落至此,吃了几次闭门羹不说,好容易闯进来居然被个下人夹枪带棒的不待见,她气不忿的满脸通红直翻白眼。
宝贤回想起上次善敏提到庆王爷亲自跟善敏说要格格来府上探病,这就比较值得玩味了,得罪庆王爷恐给善敏为难,宝贤缓缓对管家瞥一眼:
“那你就别告诉陈太医啊,去,齐格格喜欢哪家的点心,只管叫了来,我陪格格尝尝”。
齐格格的脸色恢复了刚才没心没肺的笑模样,又开始气指颐使的差遣起一众下人。宝贤温和的看向她,心道:
“这表面看似没心没肺的打小就是九曲回肠,可像极了她父母”。
傍晚善敏到家时格格的车马刚走不多时,就见宝贤蔫蔫的萎在榻上,不等他开口,一旁的管家噼里啪啦把今天的情形绘声绘色描述了一遍,宝贤硬生生陪了格格三个时辰,无奈她就是不走,就差下逐客令了,若不是爷的伤痛犯了脸都疼变色,怕是她还打算留下用晚膳呢。
这不,宝贤这身子哪受不住大厅里冷硬的红木椅子,后背的伤痛加上胸口又烦郁拥堵着,两相交杂,宝贤连晚膳都没有进。
善敏叫下面备了些理气散结的药膳汤汤水水的端上来,伺候宝贤暖暖的半躺着,端了薄胎大瓷碗在手里劝他:
“宝儿来喝一口,我喂你,来”。
宝贤拿手挡了不要,善敏好声好气的装可怜:
“你不吃我就一直这么端着,这薄胎瓷可烫手,你忍心吗?”
宝贤听了不忍就乖乖凑过来认真喝着,善敏知道自己这么说必然得逞,看着快见底的碗满意的笑着给宝贤擦嘴角。其实宝贤内心哪里就这么脆弱,一个黄毛丫头就能让自己郁闷了?他不过是用这法子让善敏跟他聊聊庆王爷的动向。总要做到心中有数才能有的放矢。
眼看药膳是吃完了,善敏问要不要吃些甜的缓和一下,宝贤头摇的像拨浪鼓:
“你可饶了我吧,这一天我被那西洋糕饼腻的不行。”
“既是这样,那宝儿想必是甜腻的很呢,我这一日在朝上倒是苦楚的紧,宝爷看着我可怜帮着调剂调剂可好?”说着就凑上宝贤刚喝完药膳还暖热的唇从外向里绵绵密密的细品起来。
两人调笑着不多时就已经双双倒在榻上。待热辣的小电影终于谢幕,后续也告一段落,善敏搂着宝贤低声说:
“估摸着庆王爷已经知道咱们的事”。
宝贤自病后变得敏感,他早有预感这事迟早会被外人知道,这偏宅里三十来号人保不齐谁说漏了嘴甚至有意透露给什么人都不好说。只是他一直绝口不提,已然这样了,就随遇而安吧。
“就不知,嗯,或者要不要明天发个消息给八格格?”
宝贤想了想:
“嗯也好,就侧面提一下齐格格来探病令我不堪其扰又病倒了,电报局那边你安排吧”。
两个孩子去了学堂,八格格转身去了母亲的院子,她一向是见识过妹妹怎样缠着宝贤,之前一直觉得妹妹还小,如今也到了年纪,是该找个门当户对的嫁了。
索佳氏听了八格格的意思,起初没说话,想了想又把当年她妹妹在阿玛面前的心思当玩笑说了出来,八格格听罢在那里怔了半响。原来妹妹从小就生出了这样的念头,原来父母也都存了这个意思。
索佳氏小心的看着八格格的表情,和颜悦色的分析道:
“你看你也回不去,宝贤一人在京里也没人照应,正好你妹妹回来,由着她宝贤身边也多个知冷知热的不是。”
八格格霍的一下站起身:
“我这就打点了回去”。
索佳氏见状赶忙拉着她坐下找补刚才的话:
“哎呦你这小性子倒是说不得了?她是你亲妹妹,这也不是便宜了外人,你安安心心把两个大儿子照顾好就是他宝贤府上的头等功臣,其他你管他去,你看你阿玛跟我,我有问过他那些个姨娘的事吗?这姐妹俩嫁给一家儿的事很正常嘛,将来你妹妹的孩子我都让她拿给你来养,都跟你亲你还怕什么”。
“再说,你妹妹在香港跟那班洋人关系都很好,她呀,少不得是你阿玛和哥哥以后的助力,这样的好事难道便宜了别人去?额娘这可是为你好啊,你们都是我生养的,两人的性子额娘都知道,这样不是挺好嘛,一个主内相夫教子,一个帮着阿玛哥哥在外面做事,多好的事儿啊,额娘都替你高兴。”
八格格羞愤的涨红了脸辞别额娘回房,想来想去委屈的坐不下来。自打十岁那年容太嫔给指了婚,她就心心念念的盼着有一天能像戏文里唱的一样跟宝贤两情相悦厮守终身,甚至还大着胆子从载绵那里讨来宝贤的字悄悄临摹,仿佛那样就能跟心上人更近一些。
虽说宝贤在□□上冷淡到不近人情,其他方面来看,八格格比着阿玛和哥哥的样子就越发觉得宝贤品德是她期冀的,就越发敬重他。如今她身为姐姐,父母妹妹都同意的事她如何说个不字?只得把希望都寄托在宝贤那里,只要宝贤咬定不同意,那就不是她能左右的。
想到此,八格格铺开信纸亲自研墨酝酿感情,她要写一封情深意重的家书,差人专程送到京里,宝贤那种电报局的方式冷冰冰的她不喜欢。
这封厚厚的家书在年前如愿以偿的到了宝贤手里。宝贤正里三层外三层穿的毛茸茸圆鼓鼓的坐在外面赏雪说话儿,闲闲的在几个盘子里看了一圈拿起一块姜枣糕慢慢咬着,善敏看着他只管笑,女人家爱吃的东西,宝贤因为服药太久也吃成了习惯。
他是看见管家进了内院,手里拿着一封大大的黄信封。管家看着两位爷心情舒畅的在赏雪,本想就悄悄绕过去到后面,就看见宝贤眯着眼睛从他的方向移开了视线,了解主子的管家马上站住回了话:
“刚前面有人送了封信来,小的这就去给爷放书房”。
他这一声爷,也不知道是冲谁叫的,宝贤初初以为是善敏的信,善敏也没多想,什么都没有身边的宝贤要紧,他淡淡的回了声:“嗯”。
管家松口气一溜小跑去了书房。
没等手上的姜枣糕吃完,宝贤忽然侧过头看了一眼善敏,善敏于是伸过手用拇指把他嘴角的核桃渣擦掉,顺便把茶水递到他手上:
“来顺一顺别吃噎着了”。
“送信的是谁家的?”
宝贤的注意力已经转向管家,刚才还耍小聪明的管家此刻脸皱的像橘子皮,声音很小的汇报:
“河北老庆王府上来的”。
越说声音越小,他是真不愿意他主子愉快的心情被破坏,要说每天提心吊胆过日子的,那可得算上他一个。
得,这赏雪的好心情就此打住。善敏扶着宝贤进屋,帮他把轻裘狐披风一应都卸了,安置在暖榻上坐定,自己去书房拿了信,并未拆封就递给宝贤,自己在一旁坐了喝茶。
宝贤也没说话,之前什么都是善敏处理好才交到宝贤手上,这次的家书善敏是避嫌的心态所以没有拆封打开,宝贤看了一眼信封上有点像他的字迹,知道是八格格无疑了,老话说:文如其人,字如其人,他就一直不明白八格格的字体像他的是什么原因。
洋洋洒洒五大张纸,宝贤一口气看完面无表情的对折拿在手里发愣,这封信引经据典措辞恳切感人,把一个渴求关爱孤苦无依的忠贞妻子内心描写的淋漓尽致,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更刺激人的是八格格倾诉的关于妹妹的事,原来庆王爷一家是憋着让他收了齐格格做侧福晋,这样肥水不流外人田。
愣了好一会儿,宝贤才想起对面还坐着善敏,他有点木纳的单独把关于十二格格那页递给善敏,其他的善敏看了会尴尬别扭吧,不如不知道的好。
善敏接过那张纸反复看了几遍,又下意识翻过来看看,好像信纸反面能找到什么机关或者答案似的。
这的确是个问题,看似所有人都在等宝贤的决定,善敏从信纸上移开眼看向宝贤,宝贤娶侧福晋这事他如何开口?虽然他明白宝贤的心意,但。
善敏此刻一脸帮不上忙的表情。
第二十一章
“庆王那边应该不仅仅是想嫁女儿这么简单吧”,宝贤单刀直入。
“如果他知道咱们的事,我又不同意十二格格的事,最不济会怎样?”
善敏沉吟片刻摇摇头:
“他也不会怎样,无非是想借此要挟我在朝堂上不与他唱反调”。
宝贤深深的看着善敏:“就这样?”
善敏真心不知道老庆王会做出什么,但只要自己不碍着他的事,相信他不会不顾颜面嚷嚷出去。他沉默的点了点头:
“嗯”。
宝贤默默拿过善敏递还给他的那页信纸,五张纸重又叠了塞进信封,这封信,他是保存也不合适,不保存也不合适,就随手放在榻上的床几上不再去看一眼。
“那好,明天差人去电报局回说我旧伤未愈不耐繁杂事务,又因性情与十二格格完全不同故此事完全不做考虑,望她在老家安心照看孩子就是对我最好的帮助”。
话刚说完,宝贤便起身去叫管家拿热水进来他要洗手,这手就连热毛巾都擦不干净的节奏?善敏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站在地下的宝贤,宝贤也察觉到了自己的情绪,便有点多余的解释说手上沾了信上的墨痕。
他们用的墨都是极好的松烟墨混了各种药材,墨色黝亮光滑还防蠹鱼避潮湿,若不是手上有汗何来墨痕一说?
善敏还是没说话,就静静的看着他。这让宝贤有点不爽,一边洗手善敏走过来从管家手上拿了布巾等着给他擦干,管家识趣的端了铜盆退下。自打搬来偏宅,原本管家不用做的事情如今都亲力亲为,每天端茶倒水倒也屁颠屁颠没什么抱怨。
宝贤的双手被他握在布巾里正擦着,忽然宝贤反手抓过手巾扔到一边,像赌气一样扑在善敏身上,随即勾住善敏凑过去就一口咬在他脖子上,牙齿里面迸出来的声音恶狠狠的:
“不许胡乱猜忌,宝贤心里只有你一人,若今生不能与共,来生定不忘前约。你可听清了?你是我一人的,我也是你一人的”。
善敏被他一连串的动作恍了一下,脖子上的痛楚可是真实的,他哎呀一声,伸手摸了摸脖子不怒反笑:
“宝儿你属什么的,怎么这么牙尖嘴利”。
宝贤这下舒服多了,他都奇怪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可理喻,像个没文化的泼辣小媳妇儿。
善敏浓情蜜意的拦腰抱起他转身朝书房暖榻去,看到暖榻上的床几碍事,便又折返身朝里屋的卧床走去。低低的他凑在宝贤耳边道:
“今生绝不分离,来生仍在一起,你我只属于彼此,我听清了”。
只要不上朝,他俩的作息时间渐渐是有些没了章法。
很快迎来了两人共度的第二个新年,今年的宝贤再不敢弄什么新奇花样,本本分分的按照传统吉利流程走了一整套的规矩,这个府上除了没有小孩的哭闹奔跑,俨然是美满幸福的典范。并且他们自己也觉得前所未有的幸福。
河北老庆王府的八格格也觉得前所未有的幸福,收到那封善敏代宝贤拟的电报,看了又看欢喜的跟什么似的。终于松了口气,她到底没看错人,宝王爷字字句句都说在她心上,她于是觉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她恨不能马上告诉额娘,她夫君不会接受妹妹的,这事没有转圜余地。
这个年她过的也很舒心。
休养了两年,宝贤算是好了有七成,除了后背的骨伤时常还需要请跌打大夫来瞧瞧。从接到八格格的信到现在还没多久,新年里自然不会有庆王爷那边的压力,善敏只管陪着宝贤欢欢喜喜的过好新年里每一天。
那封信既然宝贤不愿意触碰,他隔天便认真替宝贤收在了书房抽屉的紧里面。
前几日载绵的消息也到了,他准备启程回京,大约月余能到。也就是说,年后他们将要面临来自载绵的疑问。很好,一个个的都要知道了。
宝贤已不再去想这些,自打去年他做足了最坏打算,就再也没怕过。
善敏心里只要宝贤不被伤害,他自己从来也没怕过。
去年正月的灯市因为担心宝贤身子不济,没能成行,今年瞧着宝贤状态挺好,善敏便安排了轻车和两套中等人家穿的反穿九道弯羊羔绒的披风,狐貂大氅太扎眼,羊羔皮是中等人家的标配,旁人看起来自是不会往皇亲贵戚上联想,一班随从也都易装跟着。
同宝贤趁着夜色到了灯市口,宝贤还是早些年去过,这许多年了看着什么都新鲜。一双笑盈盈的凤眼已经弯成月牙。身后的随从们帮他举着一路买买买吹糖人儿的大肚子小鸟,面人儿的鹰,还有一盏宫灯样式的花灯,上面画的是一对南飞的大雁。背面还有一首诗:
荷尽已无擎雨盖
红炉小雪照夜白
花雪随风不厌看
一片飞来一片寒
这是个灯谜,对照着前面的大雁和这首诗猜应景的四个字,善敏还在琢磨,宝贤已经指着这盏说:“要了”
走到一个宽敞地儿,四周都是各式彩灯,缀着写了字的小纸条,还有走马灯亮着照出里面的字,每个灯下都一圈人凑在周围比赛猜灯谜,还互相切磋评判,表情林林总总抓耳挠腮绞尽脑汁的很有意思。
宝贤指着一个垂下的条子,小声念了上面的谜面:
天地之间,六合之内,不离于五,人亦应之。
打两个字,小注是要求以高处着眼。
下面就有个年岁相仿的西式穿着年轻人指着就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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