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当初到敦煌,得知刘志瑾死讯的时候,他也有过这种感觉。
就在此时,对面林丛的树叶晃动了几下,发出了沙沙声。
他眼睛一眯,将吐涂草放入衣襟,缓缓摸向腰背处的匕首。
树叶被扒开,一头白虎从林丛中走了出来。
没有错,是一头白虎。
竟然和当初——她嘴里的小白一模一样。
生着绿幽幽的眼睛,皮毛黑白相间,行走时步履沉稳,没有任何声息。
它冷冷地盯着蒲彦霖,放下了脚步。
一人一虎,四目相对。
蒲彦霖的手已经触及刀柄,谁知白虎竟一甩尾巴,掉头往西边的林子走去。
蒲彦霖有一种奇异的感觉,难以形容。
他放开手,顿了片刻,凭着直觉跟了过去。
走过几重林障,眼前竟是一处山洞。
白鹰就在洞口,它卧趴在地,睡得正熟。
蒲彦霖一怔,转头去看那白虎,却见白虎脑袋一斜,又无声无息地走进了密林深处。
他顾不得多想,径直走过去。
小鱼蜷缩在白色的羽翼之中,完好无损。
蒲彦霖将她抱入怀中时,她略有所觉,迷迷蒙蒙地睁开了眼。
他在她脸上轻轻一抚:“小鱼,张嘴。”
声音那样低沉,前所未有的温柔。
小鱼一阵恍惚,不自觉地想到,当初她被华阳公主下人推落秋千,于昏迷之中,也是他喂药给自己的。
她一张嘴,药便入口,刺鼻的苦涩让她呼吸一窒,当下就想吐出来,谁知他就像早有预料,飞快低头堵住了她的嘴。
双唇相接的刹那,她惊愣得忘了所有,只呆呆地睁大了眼。
那股松香和药味,在这一刻变得尤其冷冽霸道,浸透她的喘息,铺天盖地,无孔不入。
他触及她的唇,轻轻摩挲,还搭在她脚踝上的手,不觉微微用了力。
可是他亲吻她的动作却那样的轻柔,一点一点,不厌其烦地……将草药的苦涩渡给她,她的手无力地抓着他的肩头,身子越来越软。
不知过了多久,嘴里的草药味只剩下些微。
蒲彦霖蓦地松开了她的唇,目光却不离她左右。
小鱼看到他的唇有几分湿润水亮,幽深的眼睛里,似乎有灼灼暗焰,当中心绪,让她不禁……微微战栗。
草药入口以后不久,小鱼就睡了过去。
这回与先前不同,之前她昏睡时眉头紧蹙,显然是不□□稳,此刻却安然恬静,似乎沉入了梦乡。
原本蒲彦霖倒不以为意,只是五六个时辰过去,她还是如此,且无法唤醒,他就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白鹰时不时地会飞到远处觅食,回来的时候会带一些野果和猎物。
如此,蒲彦霖就不必离远,时时刻刻都守在小鱼的身边。
她就像是完完全全地睡着了,不论他如何喊她,碰她,她都毫无所觉。然而看她的脉搏,又毫无异样。
到了第三日,小鱼的身体发生了变化。
她的头发原先如水缎一般乌黑柔滑,可是眼下却失去了光泽,泛着黄色,像一把干枯的稻草。
她的肌肤也渐渐黯淡无光,双唇干裂,好像整个人都在失水。
蒲彦霖每日看着她如此,有如踩入了沼泽之中,深深地往下落。
他抱起她时,她变得那样轻,轻得让他心惊。
仿佛是一件美好至极的珍宝,在他眼前一点点地腐坏残败。
那种恐惧的感觉,狠狠地撅住了他。
他这辈子,一直是在黑暗里孤身前行。
从前,也许刘志瑾给过他一丝光亮,可是后来,刘志瑾也永远地离开了。
蒲彦霖从来都没有惧怕过什么,他的身,他的命,都可以拿去。
尤其刘志瑾走后,他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报仇。
为了报仇,他抛弃了自己的容貌,抛弃了自己的名字,戴上林昇的面具,成为了另外一个人。
而眼前这个人,却是他复仇计划里最大的变数。
她的出现,不在他的预料之中,爱上她……更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也会对人动心,甚至于,为此反常反复,险些影响大计。
原本,他只戴着林昇的面具,可她却总是逼得他不得不暴露本来面目。
唯有触碰到她的时候,他才会记起——那个真正的蒲彦霖。
那个人才会在他身体里苏醒。
她的眼睛,她的笑,她的香气……每一丝,每一毫,都令他心迷。
在侯府院内,她立在花墙墙头下面,纱裙随风荡漾。在他怀中时,那样乖静可爱,纯澈动人。
即使是她哭的样子,眼里的泪光,紧抿的唇角,和白到近乎透明的脸色,都无一不让他沉溺。
蒲彦霖自幼就是冷淡至极的性子,素日从不轻易为外物牵动心绪,却三番五次……因为她心神动乱。
最初,也许是因为身在其中,心迷眼盲,才没能察觉当中的异样。
况且,他内心向来张狂自负,绝不愿承认自己对她动了心。
即便当初已经为她牵动心绪,仍要粉饰太平,甚至一步一步地利用她。
然而,几日以前,自看到她被血浸透的样子以后,他心底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要将她握在自己的掌心,叫谁都碰不得,伤不得。
至于林昇,罗居正,秦王,冯晓峰,永德帝……这些人是生是死,又与他何干?
每过半刻钟,蒲彦霖都要就用山上的泉水滋润她口鼻。
可是看起来,似乎只是……徒劳无功。
那种变化,无论他做什么,都没有缓和的迹象。
甚至于今晨,他还在她头发里发现了白发。
失去光泽的肌肤渐渐开始发皱,原本年轻稚嫩的面容……仿佛将要皱缩成一个老太太的脸。
蒲彦霖抱起她,与她一起沉入泉水之中。
她仍然闭着眼,安安静静的,一副孩童般的熟睡之态。
就好像……永远都不会醒来了。
蒲彦霖极力压下内心不断涌现而出的绝望之感,每日依旧坚持为她滋润口鼻,浸泡身体。
在吐涂山上已经过了第十日,小鱼仍然未醒。
她腹部的伤口原先已经愈合,此时却突然开始渗血。
蒲彦霖见包扎无用,止不住血,就让白鹰护住小鱼,自己前往密林之中寻找草药。
止血的草药山中常见,就在那小泉泉眼附近。
眼前是幽波粼粼,水面如镜,日光倾泻于山谷中,耀目夺人。
蒲彦霖俯身去取草药,忽而神色微变,目光一动,飞快转身。
对面的林丛中,有一个人慢慢地走了出来。
长发飘然,衣裙如火。
可那张脸,竟已溃烂入骨……只有右下部分尚算完好,形状可怖,有如鬼魅。
她笑了笑:“你在这儿,终于让我找到了,小鱼呢?”
此女不是旁人,正是姬娜。
蒲彦霖盯着她,没有说话。他这次出来,本以为很快就会回去,并没有带上匕首。
姬娜慢慢地向他走近:“我问你话呢——”
她身上那股腐烂的恶臭也随之飘散过来,蒲彦霖眉头一皱,眸光闪烁了一下,猛然醒悟。
看来她也是被林昇下了蛊。
受蛊之人,会在□□控的同时,接受下蛊之人的心意。
即使林昇已死,姬娜体内的蛊虫仍然还在意图达成之前的目的,才会引她到这个地方来。
这么看来,她的身体已经死了,可是人还受蛊虫操控。
要想遏制她的行动,唯有让其头身分离。
蒲彦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
姬娜继续向他走近:“没关系,我过会儿再去找小鱼,我先……杀了你。”
她咧嘴一笑,脸上腐肉凸起,更为可怖。
蒲彦霖伸手拮下一根细长的树枝,往前飞伸,猛然间刺入了对方咽喉。
然而姬娜却只顿了一顿:“你刺得还不够深,里面还没断。”
蒲彦霖脸色一变,松手往后,姬娜却比他更快,直直扑了过来。
就在此时,耳边响起一声炸雷般的吼叫,刹那间地动山摇,林鸟惊散。
一抹雪色的闪电从眼前飞掠而至。
蒲彦霖只感到身体一沉,定睛一看,竟见是上回那头白虎咬住了姬娜的咽喉。
咔嚓数声,她的脖子就断了。
姬娜睁大了眼睛,甚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脑袋就滚落了下来。
与此同时,那些血红色的蛊虫慢慢地从她身体里爬了出来。
只可惜,不出片刻,就全都被白虎生生地踩死。
白虎转过头,与蒲彦霖四目相对,这回他们离得很近,它的绿眼睛里清晰地映出他的脸。
蒲彦霖没有动,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这白虎不会伤他。
果然,白虎看了他许久,没有要张嘴咬他的意思,低声呼呼了几下,又一次转头走了。
看起来懒懒散散的,就像在散步似的。
蒲彦霖喘了口气,顾不得其他,飞奔往山洞的方向而去。
当他赶到时,白鹰还在,可小鱼竟没了踪影。
蒲彦霖心里一冷,跑进山洞察看,却什么都没有。
他走出洞外,四下环顾。
清风微微,树叶沙沙,一切都静得可怕。
“二哥?”
背后突然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声音,蒲彦霖转回头一望,当场愣住。
小鱼就站在那里,睁大眼睛看着他。
她的头发、皮肤都变了回去,不但变了回去,还比从前……更好。
子夜般的乌发,凝玉般的肌肤,梨花般的唇。
那双眼睛,依旧和从前一样清澈。
蒲彦霖喉头一涩,竟不敢动弹一下,生怕自己此时此刻是在做梦。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撒糖啦~
第125章中邪
然而小鱼与他对视半晌,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多久没刮胡子了?”
她笑的时候,眉眼弯弯,眸光闪闪,明媚可喜之处,不可尽述,几乎让他移不开眼。
蒲彦霖伸手一摸脸上的胡子:“十多天了。”
小鱼走到他跟前,仰头打量他,仍然止不住笑:“难看死了。”
他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有些魔怔一般:“你怎么……好了?”
小鱼一呆:“我不是就睡了一会儿么?”
蒲彦霖伸手摸向她的脸,手掌所触及的肌肤柔滑细腻,没有一丝皱纹。
他凝眸看着她,眉头微皱,无法想清当中缘由。
“还疼不疼?”
小鱼觉得他有些怪怪的,不但浑身狼狈,沾满尘土,还突然蓄了胡子,看起来老了十多岁。如今又变得如此轻声细语,简直跟中了邪似的。
“不疼,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浑身上下都变轻了,舒服多了,”她道,“你干嘛这样盯着我,我脸上有脏东西么?”
蒲彦霖点头:“过来,我给你擦擦。”
小鱼没有多想,又往前走了几步。谁知他却突然伸手,将她搂入了怀里。
她一愣,正想开口骂他,却肩头一沉。
是他俯下身,把头靠在了她的肩上。
须臾,她听到他在自己耳边轻轻叹了口气:“祖宗。”
小鱼脸上微红,撇了撇嘴:“我才不是……”
他却轻轻一笑,只将她搂得更紧。
“你怎么了?”她低声问了一句,本想问他是不是真中邪了,怕给他教训,生生咽了回去。
蒲彦霖从她肩头离开,低头看向她。
她靠在他怀中,也抬起头看他,甜香的气息伴随着她的一呼一吸斥入他鼻息。
他顿了顿,挑起她的下巴,在她眼睛上吻落,又在她的两颊轻触,最后,在那软软的唇上轻轻地碰了碰。
小鱼呆呆地看着他,连害羞都顾不得。
“二哥,你是不是给人下降头了?”
他竟挑眉道:“还真是。”
小鱼瞪他:“那你离我远一点。”
他俯下身,鼻尖碰着她的额头,唇落在她眼睛上:“别喊二哥。”
小鱼脸上一红,别开眼:“那喊什么……喊狗官不成?”
蒲彦霖察觉她的羞意,目光一深,便不说话了,圈着她的手却更紧,声音沉沉道:“也未尝不可。”
小鱼闻言一愣,蓦然抬头看向他。
他的眼睛里,黑沉沉的一片,有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你到底……”
她话说一半,不知自己要问什么,微微一滞。
他握住她抵在他胸前的小手,看到她眼睫猛然一颤:“嗯?”
她手一动,想要甩开他的手,却给他不轻不重地握着,难以挣开,当下恼了,两眼水汪汪地就瞪向他。
他脸上本来就没有什么神情,眼下蓄了胡子更看不出有什么。
“你松开我。”
他应了一声好,竟真的就松开了她。
小鱼一怔。
莫非这狗官真的是中邪了?
蒲彦霖淡淡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就是了。”
她看他一眼:“那我问你,我们这是在哪儿?”
蒲彦霖:“吐涂山。”
“怎么会……”
“你忘了?”他道,“在地牢里,你被刺了一剑,剑伤催动你体内的毒,险些让你没命。带你到这儿,是为了找吐涂草给你解毒。”
小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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