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轻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走上前。
牢房中安静无声,除了小鱼,所有人都一动不动。
当她走到那二人身前一丈之距时,冯晓峰突然反手封住蒲彦霖的穴道,让他内力全封,连开口说话都不能。
然后,冯晓峰在他肩后一推:“往前走——”
蒲彦霖往前走去,目光却仍然落在小鱼的身上。
他们两个人,朝着相反的方向,慢慢地擦肩而过。
然而就在此时,冯晓峰目光一冷,伸手在腰间一拂,竟抽出一柄细长森冷的软剑。
那剑直直地朝蒲彦霖的后背刺去。
小鱼双眸一睁,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转身往前:“小心!”
当她回过神的时候,那把剑已经穿透她的腰腹,掠起一阵带着血色的寒光。
四下微微一静。
撕扯的疼痛,和冰冷的眩晕感,飞快地,在她的身体里扩散。
蒲彦霖有所感觉,他转过身,看到眼前的这一幕,神色一滞。
她纤细的影子,像纸上的一痕轻墨,随时都会散开。
血从晕红的衣裙间滴落下来,就像一朵花。
蒲彦霖自心底,感到一丝从所未有的彻骨的寒意。
冯晓峰呆在当场,许久不能动弹。
直到小鱼力不能支,将要倒下,他方如梦初醒,想要上前去扶住她。
可他的指尖还没碰到她半分,就有长剑从旁兜头劈来。
谢恽大怒道:“狗贼,纳命来!”
冯晓峰因意外刺伤小鱼,深受打击,神智涣散,躲避时力不从心,竟给谢恽刺中了右肩,当场制住。
蒲彦霖飞身上前,将小鱼搂入了怀中。
她的血越流越多,映得他满眼尽是红色。
浓浓的血腥味几令人窒息。
“小鱼……”他低低地喊她的名字,伸手按住她的伤口。
欧阳不仁拖着伤凑到近前,声音有些哆嗦:“小丫头……别怕,我给你施针止血,不会有事,千万、千万不能睡!”
小鱼四肢百骸都渗着浓浓的倦意,想要昏天暗地歇一回,却又冷得无法入睡,如此半昏半醒,恍若做梦。
欧阳不仁的声音,那个人的声音,还有兵刃相接的声音……似乎都在迎着冷风疯狂地发颤。
她看到一个梦境。
姬娜在那个小木屋里,冷冷地望着她,一字一句道:“如今你该高兴了,是你害死了他。”
她想喊她一声,却发不出声音。眼睛里流出热热的东西,滑过冰冷的面颊,冰火交替,冷热烧心。
姬娜转身而去,那点火红弥散在铺天盖地的雪白里,倏然不见。
她直直望着姬娜远去的方向,肩头忽然一沉。
她想逃开,肩头却似要给人捏碎了一般。
许许多多离奇古怪的画面掺杂其中,有一个声音,隐隐约约,在喊她的名字。
她睁开眼,看到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长眉清眸,如月射寒潭。
“二……哥?”她的声音极其微弱,就像梦中的呓语。
“好冷……”
蒲彦霖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在无意识地发抖。
欧阳不仁施针时,无意抬头瞥见蒲彦霖脸上神色,心底猛然一震。
“怎么样?”蒲彦霖道。
欧阳不仁咽了口唾沫:“这剑伤没伤到要害,倒没什么大碍,可这一剑催动了小丫头体内的寒毒和断肠草剧毒,现在她浑身毒血都往心脉而去,我用金针只能压制五个时辰。”
蒲彦霖望向他:“五个时辰以后,又会如何?”
“要是没有解毒之法,五个时辰以后……再不出半刻钟,她就会没命。”
蒲彦霖的脸上一丝神情也无,目光幽深,一瞬不瞬地盯着怀中之人。
她本就生得极白,此时更是毫无血色。
而且看她满面茫然之态,似乎……已经认不出他是谁。
欧阳不仁:“要有可以短时间内净血的法子,而且在这儿也不行,得上去。”
冯晓峰听到欧阳不仁所言,当即道:“吐涂草……用吐涂草可以净血。”
欧阳不仁一愣:“那东西只有书上记载,我从没有见过。”
谢恽的剑又逼近冯晓峰咽喉几分:“大人,此人的话不可信。”
冯晓峰连连摇头:“方才我没有想到小鱼会……这次我绝没有骗人,吐涂草乃吐涂山圣物,虽然少见,却确确实实有,就长在山崖底下。”
秦王等人此时也上前来,看到小鱼浑身是血躺在蒲彦霖怀中,一时都失了语。
“王爷,敦煌氏族派来三百府兵,已经把我们的人都包围了!”一名部曲从外冲进地牢道。
秦王目光一变,看向冯晓峰,冯晓峰却只盯着蒲彦霖。
蒲彦霖早已抱起小鱼往外走,欧阳不仁愣了半晌,反应过来跟上前去:“你疯了,就这么出去,还不给外面的乱箭射成马蜂窝?”
冯晓峰沉声:“你要带她去哪儿?”
蒲彦霖没有出声,只顾往前。
冯晓峰见蒲彦霖脚步不停,不似装模作样,终于变色:“你这是带着她去送死!”
谢恽手中的剑已经在冯晓峰咽喉的位置划开了一道口子,有细小的血珠随之渗出:“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让你的人撤兵?”
秦王冷笑:“口口声声说什么为了妻女,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冯晓峰抿唇不语,仍然只盯着已经越走越远的蒲彦霖。
“开门。”蒲彦霖道。
欧阳不仁:“你……”
原本要说的话,在其触及蒲彦霖目光的刹那,尽数吞了回去。
他目光往下,看了看在对方怀中昏迷不醒的小鱼,吁了口气,伸手推开了地牢的大门。
沉闷的吱嘎声响起,刺眼的光线一下子洒落了进来。
外面黑压压的一片,目光所及,皆是人头。
大齐朝廷的两百人,加上敦煌氏族的三百人,一共有五百卫兵。
蒲彦霖抱着小鱼走出地牢,低头望向她。
她在他怀中,一动不动,安然如酣睡。
欧阳不仁看着他,不知道他到底是要做什么。
此人虽然工于心计,聪明非常,但论武功,并没有多上乘,甚至,他自己的身体也有隐患……
就在此时,欧阳不仁看到蒲彦霖抬起手,屈指在唇间,吹出了一声清亮的哨音。
远处万里无云,碧空如洗。
哨声穿过云霄,如风散去。
蒲彦霖抬起头,望向远处的天际。
他身后之人,不约而同也跟着抬头看过去。
清风乍起,雪色掠过。
天边突然出现了一个黑点,慢慢地,那个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欧阳不仁皱着眉头,待看清那东西以后,登时睁大了眼睛,说是瞠目结舌也不为过。
那竟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巨大飞鹰!
有人喊道:“是鹰,是一只白色的鹰!”
白鹰振动翅膀,缓缓落下,在蒲彦霖面前低下了脑袋。
欧阳不仁这回连唾沫都不敢吞了。
蒲彦霖抱着小鱼坐上白鹰的后背,抬手在鹰头一抚,白鹰极有灵性,与它的主人心意相通,不用他做什么,就知道该去往哪里。
秦王等人看到此景,皆情不自禁往前去,眼睁睁地看着这巨大的飞鹰展翅高飞,把那二人带往遥远的天际,片刻之间就消失无踪。
冯晓峰惊愕至极,看着白鹰消失的方向低声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开始,虐二哥了。
这只白鹰大家应该还记得吧~
第123章吞没
当空一抹弦月,四下悄寂,头顶漆黑的天透出一缕深蓝,浩瀚无垠。
吐涂山山头虽有些高,但占地不大,林木茂密葱茏,腰谷处有一泓清泉。清泉是因山谷低陷,汇聚雨水而成,明澈天然。
此时已是深夜,月色泠泠,清辉如雾。
风里有轻微的水声,清泉如镜,深墨无暇,银辉洒落在近乎漆黑的水面,粼粼生光,仿佛有无数星子闪耀,迷人眼睛。
白鹰落在泉边,水中也有一抹弦月和一只巨大白鹰,情形奇异。
小鱼于梦魇之中伸手一抵,隐约有些异样。
她并未睁眼,只眉头蹙得更紧。
此刻,全身像是被冻住,寒气刺入骨髓,隐隐作疼。
她鬓发潮湿,咬紧了嘴唇,歪着头,因寒毒之痛微微发颤。
一丝血痕艳红如胭脂,自唇角蜿蜒而下,衬得这张素来清丽娇憨的面容凄绝美艳,难以言述。
蒲彦霖捏住她的下巴,稍稍用力,迫她张口。
唇间,晶莹饱满的贝齿如珠似玉,露出了一点若隐若现的殷红舌尖。
他眸色一暗,手指从她唇上碾过去。
下一瞬,小鱼就感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被塞到了她的嘴里。她下意识就想以舌相抵,然而他手指一按,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她吞了下去。
温热的气息落在她面颊,引起一阵阵的战栗。
小鱼睁开眼,长睫如扇打开,露出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眼尾泛着轻红。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脸,抬手想要推开他。
他却反而将那细腕握在手中。
泉水水面,波光粼粼,映出两个相拥重叠的身影。
虽然不是深秋,这山中天气却异常寒凉。
一股熟悉的淡香,夹杂着松香的清芬,斥入鼻息。
小鱼闻着那味道,竟意外地……感到安心。
然而眼眸一抬,对上那个人深沉似幽林的眼睛,便一个哆嗦,当下清醒了几分。
他凝视她的目光,有如暗夜迷雾,丝丝缕缕地缠绕、紧缚。
渐渐地,疼痛淡退了一些。小鱼又闭上眼,昏昏沉沉,似要睡去。
谁知,才不过一会儿,她竟突然脸色煞白,又猛然蜷缩起来。
蒲彦霖脸色一变。
这回疼得厉害,而且比方才更甚。
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整个人在他怀中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冷……”
蒲彦霖听到她这一声,神色微凝。
他垂眸,望向她,手在她脸颊上轻轻一抚。
然后抬手解开了自己的衣扣,将外衫尽数褪下,把她抱入了怀中。
小鱼感受到温暖,本能地朝他怀中深处去。
然而,寒意淡退了些,疼痛却没有缓解半分。
巨大的弦月,映照在水面上,如魔如幻,令人心惊胆战。
蒲彦霖眼前,不期然地浮现出从前她坐在瑞平侯府芝兰院秋千上的一幕。
当时,她内着淡绿色小袄,披玉白色外衣,乌发松松散散地挽着,虽然苍白瘦小,好像一碰就碎似的,可却那样鲜活可爱,绝不似此时此刻在他怀中……身体冰凉、了无生气。
刚刚在那地牢之中,回头看到她被剑穿透的刹那,他此生头一回,领略到了心灰意冷的滋味。
要得到吐涂草,就必须下到悬崖,因为,通往崖底冰湖的路只有一条。
而此时,距离毒发,还有三个时辰。
他不能带着她一起下去,以她现在的身体,肯定支撑不住。
既然如此,白鹰也得留在山上。
这吐涂山里,像吐涂狐一样的凶物不在少数,不可能让她一个人待在这个地方。
蒲彦霖低头望向她。
怀里的人软软一团在他臂弯里,乌黑的青丝散在他暗红色的衣袍上,像一把水缎。
此刻她呼吸浅浅,身子几乎没有起伏,乖静得不像话。
白鹰感觉到他的心意,一步步地走到他们二人跟前,举起翅膀蹭了蹭脑袋,十分乖巧的模样。
蒲彦霖起身,将小鱼安放在白鹰身上,随后摸了摸它的头顶。
“守着她。”他淡淡道。
白鹰看着他,歪了歪脑袋,慢慢地直起了身。
白色的羽翼微合,把小鱼的身子整个包裹起来。
像是在隐蔽她,又像是在给她取暖。
蒲彦霖神色一缓,转过身,往悬崖边走去。
眼前的悬崖深渊,像是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巨蟒,丝毫看不到有湖的影子。
与泉边不同,这里,一丝风也没有。
他往前两步,凌空一跃,身体飞快被那黑色的迷雾吞没,刹那间——消失无踪。
敦煌城,客院。
屋门被推开,秦王抬头看到来人,冷冷一笑。
冯晓峰脚步一定:“王爷何需如此?我可没有要伤您的意思。”
秦王:“如今你又要添一条私自扣押皇室宗亲的罪名,本王可都给你好好地记着了,一条都不会少。”
“此言差矣,”冯晓峰挑眉道,“这儿明明是好饭好酒地伺候王爷,哪里来的扣押一说?”
“哼,姓冯的,你休要得意,等皇上收到信函,起兵敦煌之日,你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冯晓峰摇头:“王爷宅心仁厚,不愿以两百兵力与敦煌卫兵死拼,而肯放下身段与在下谈判,想来也不是不识时务之人。”
秦王冷眼睨着他不说话。
冯晓峰接着缓缓道:“皇上得到消息,肯定会派兵过来营救王爷于水火之中。不过,他若想要镇压敦煌府兵,起码派出两万兵力,届时,我与北狄大军里应外合,从外包抄,以火.箭强攻,必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说到最后,他微微笑起来:“如此一来,不说大齐的军队,朝廷那边也会人心大乱。”
秦王目光森然地盯着他:“我大齐浩浩大国,又岂止这一点人?”
冯晓峰倾身:“论兵力的确如此,不过,王爷不要忘了,如今你在敦煌,罗大人在敦煌,更不提,那位无双才子——林大人也在此处,敢问……大齐的朝廷现在还有可用之人么?”
秦王眼睛一眯。
冯晓峰所言不假,当今皇帝根基未稳,而朝廷之中,文策只有谢之舟,武将只有瑞平侯。其余的人,平素多困于党争,蝇营狗苟之计擅长,若论两军对阵、平定外困,就都是一群没有用的草包。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有事,只有这短小一更~感谢在2020-07-1414:57:06~2020-07-1507:52: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晓晓知了晴天了了20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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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子夜
蒲彦霖回到崖顶时,天已有些蒙蒙亮,然而白鹰和小鱼却没了踪影。
深林之中,雾气弥漫,虫鸟声熹微。
他朝四下望了望,确信自己没有走错地方。
然而,却始终不见白鹰。
即使他吹哨,也没有任何回音。
gu903();蒲彦霖伫立在原地,眼神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