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谢渊却又哪能不知道,他这些年的日子,过的到底有多举步维艰。哪怕是这一世多了个外公依靠,可李青为人直率向来看不上这官场里的弯弯绕绕,若无军功傍身,在这偌大的朝堂中,他连自保都是问题,更别提关照赵悯生了。
所以谢渊猜想,这一世的赵悯生在少年时期的境遇,应当也与上一世大抵相同。
在谢渊去到他身边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赵悯生晚上睡觉都要攥着一柄弯刀在手,否则便不能安眠。
谢渊一杯茶饮罢,抿抿嘴,只觉得唇齿之间,除了苦味便也不剩其他。即便是赵悯生再藏,也藏不过谢渊那双眼睛,方才那人将茶递道他手里时,他就已将他背后的那只手瞧了个真切。
那一下烫的不轻,赵悯生那整只手背都红的发肿,藏在身后,疼的整只手都隐隐的发着抖。
所幸现在是冬天,外面又有很厚的积雪,伤口处理起来还能容易一些。
谢渊将茶杯随手放在一边,反手一捞,便将赵悯生那藏在身后的手腕,牢牢的攥在了手心里,不由分说的牵着人往外走。
谢督公,督公!
赵悯生被人拽着走在后面,既不知道他到底要把自己拽到哪,也不知道他这突然之间是怎么了,叫他他还不理。
难道是自己方才茶倒太满,还把那随意的一杯茶水说成是拜师茶,所以惹人生气了?
谢
赵悯生想到这里,刚想跟人解释,谢渊就一把将房门给拉开了,萧瑟的冷风突然之间灌进来,雪花吹到脸上像是刀割一般的疼,他下意识的抬手想要阻挡,却又想起谢渊此时只穿了薄薄一层中衣,顿时一下就急了。
借着谢渊此刻还牵着自个儿的手,猛得将人拉进怀中,连带着跟人说话的嗓门都大了起来。
谢渊,你做什么!
谢渊从未想过赵悯生会这么对自己说话,一时间也愣了一下。
殿下的手伤了,得赶紧取雪冰敷,再过一会儿怕是要出水泡了。
谢渊被人蓦然拦在怀里,姿势十分尴尬,赵悯生伸手挠挠下巴,默默的将自己揽在人腰上的手放下,略显生硬的笑了两下。
这样啊,那我自己敷,老师你穿得单薄就先回吧。
赵悯生说着便蹲在地上,将那只烫伤的手往雪里随意一插,转过头来,对着谢渊连连摆手,示意他赶快回到屋子里去。
谢渊拧不过他,只好将赵悯生一个人扔在外面,独自回了屋里。
赵悯生坐在廊下,摇晃着双腿,在这儿待了一刻钟左右,手上的疼痛已然消失殆尽,也没有起水泡,只是还有些红印没有消退。
大雪已经停了,屋外却依然很是寒冷,赵悯生搓了搓有些冻僵的双手,看着眼前这熟悉的涛蕴院,呼出一片白雾。
也不知道谢渊此时一个人在房中会干些什么,不过以他的性子,赵悯生猜他八成是什么也没干,只是在榻上呆坐着。
天色不早,他也该进去瞧瞧,带人用午膳去了。
赵悯生推开房门,谢渊果然如他所想,正一个人呆坐在凳子上,赵悯生催人进去将自己的衣服换上以后,便带着人去了前厅用膳。
两人相对而坐,谈天说地,气氛很是平和,赵悯生在席间一直注意着谢渊的表情,却不想一席午膳结束,还是出了事情。
饭菜用完,赵悯生便请谢渊去偏厅下棋休息,谢渊也答应的好好的,却不想刚一起身,他便四肢无力,朝着前方径直的倒了下去,多亏赵悯生反应快,伸手扶了一下才没受伤。
赵悯生俯下身将谢渊从地上扶起来,却发现他面带红晕,额头热的烫手。
谢渊,谢渊你醒醒!
赵悯生在谢渊的脸颊上轻拍了两下,可怀中这人却根本不回话,周围侍奉的人也跟着慌了神,几度想要围上来看个究竟,却都被人给拦了回去。
赵悯生暗中给王起递了个眼神,将谢渊扶到肩上,只匆匆留下了一句话,就带着人走了。
谢督公他醉了,我先扶他去休息,王公公你去煮一碗醒酒汤再端盆水进来。
等到王起端了水盆进屋时,谢渊已经被赵悯生放到了榻上,双眼紧闭,额头依旧烫的吓人。
王起,去请许太医。
王起瞧着谢渊如今这副模样,心里一片惊悸,这个人如今是皇帝身边的近臣,如果真的在他们涛蕴院出了事,只凭赵悯生这么一个没什么人在意的皇子,根本担当不起。
殿下不能请,就算许太医是我们的人,可这涛蕴院里又有多少别人的眼睛,早晨您把谢渊晾在门口的事,估计如今就已经传遍了,若是此时再因为谢大人高热而把太医请过来,改日他们随便谁在朝堂上参您一本,咱们都担当不起啊!殿下!
听了人的话,赵悯生坐在床边,低着头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
你只管去请就是。
殿下!您三思啊
王起站在一旁,瞧着赵悯生面露难色,心急如焚,可他家殿下,却一心只顾念着床上那人。
赵悯生将浸过冷水帕子放在谢渊头上,他烧的有些糊涂,昏睡之中一直隐约张着嘴,模模糊糊的咕哝着什么话语。赵悯生几乎是趴在他身上,耳朵直接贴着他的嘴,才终于听清了他说的到底是什么。
赵悯生
这三个字如同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头,方才在席上他与人相对而坐那么久,竟然都没瞧出来谢渊身子难受。
到了如今,又连个太医都请不来,想到这里,赵悯生看着躺在床上的谢渊,缓缓地攥紧了拳头。
王起说的固然没错,他现在的处境如至断崖,稍一步踏错,都可能随时粉身碎骨,可谢渊现在正是高热,他需要太医,他等不起。
赵悯生知道,却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瞧着桌上那一直沸着的醒酒汤,默默阴沉了脸。
王起瞧着赵悯生这副模样,知道他心中苦闷,刚想上前宽慰,便瞧见人从床边起身走到桌前,端起那个滚烫的白瓷碗,便往自己手上倒。
王起一个箭步跑上去,却也是来不及阻拦。
那一整碗刚从灶上端下来的醒酒汤,几乎是一点不落的,全都洒在了赵悯生那个尚还有些红肿的手背上,可他却连眼睛都不见眨一下,只是隐隐吸着凉气,抬眼对王起说了一句。
王起,叫太医。
王公公没想到赵悯生会如此做,一时间吓得连手里的东西都摔了,拎着赵悯生那只手,翻来覆去直跺脚,看那样子是吓得魂都丢了。
一只白瓷碗轻巧落地,摔了个粉碎,赵悯生死死的抠着桌角怒视着他,一边疼的倒吸凉气,一边将他往门口赶,短短一句话却说的咬牙切齿,简直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
我没事,王起。叫太医。
瞧见这架势,王起哪还敢耽搁,随手拿了件衣裳,急匆匆的就往门外跑。
外面的天惨白的像纸一样,好不容易才停了一会儿的雪,如今又稀稀拉拉的下了起来,瞧这架势只怕是再过一会儿,就要下的比早晨还要大了。
宫内的路上,一个上了些年岁的太监,正拉着一个年轻的太医一路疾行,雪天难行,那太医手中拎着箱子,几次都差点摔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