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胡大海又念叨了几声,然后浑浊的泪水就从这五大三粗的汉子的眼中流了出来:“我以前还只当明王之说是白莲教编了哄人的,可听你说的愿景那么好,又见了这凭证才算明白,贼老天原来不是完全放弃了我们啊!”
“只是我如今也不算太特别,你也看到我瘦弱甚至保不住自己安全。我提前告诉你一声,你如果跟我起义怕是会丢掉性命,你好好思索一番再做决定。”朱重八不想在这一点上欺骗胡大海,虽说姜妍曾向他说过,可以让他欺骗别人什么跟随他就不死,但心诚则灵,不灵只是心不够诚的话,借此诓骗一批起义者。
但他不愿意这么做,每个人的性命都只一次,他要让所有跟随他的人知道起义的风险,他想他的每个同伴都是为了改变而愿用性命冒险的人,而不是自以为无敌不死,到死的时候也不是遗憾未能看到一个改变的世界,反而去怀疑自己心不诚。
玩这套封建迷信的把戏只是为了让人信服他,但不是真的与他志同道合,做好可能丢去性命打算的人他还不愿意要。
“我跟你干!”胡大海将姜妍还了朱重八,胡乱擦去自己的泪水:“本来就活的还不如条狗,如果你这能改变这个世界,能让我活的像个人了,我拼命又怎么样,至少我会死的像个英雄是不是!”
朱重八轻轻松了口气,他就怕旁人无法像自己一样愿意用命搏一搏出路,他一人是无法成事的。感动于胡大海的说辞,他紧紧握了胡大海的手:“会的,只要咱们有勇气,哪怕不成功后人也会记住我们的英雄模样的。”
姜妍不也向他讲了那么多起义不成功却被永远牢记的人物吗,即便真的倒在了这奋斗的路上他也不会后悔。
第十六章
朱重八与胡大海在淮西一带流浪,刻意打听之下便听闻了曾经在此处颇为出名的绿林好汉“双刀赵”,“李扒头”,“项甲”等人如今都皈依了佛门,还是拜的同一个和尚为师。
那和尚听说姓彭,是从袁州逃亡到这来的,跟随他一同来的还有许多看着便不像是正经良民的门徒。但彭和尚来这以后没有闹出什么乱子,竟然还开了个简单的医馆,每日里为患病受伤的百姓免费诊疗抓药,那些有些吓人的门徒也都为百姓们出力效劳,口碑竟然越发好了。
百姓们感激他们的恩德,并不愿意向官府去说他们的身份不明举报他们,反而会在官府调查的时候特意为彭和尚一干人掩饰,说他们是久居在此的良民,街坊邻里皆可作证。
姜妍觉得彭和尚这个称呼颇为耳熟,可一时又实在想不起来是个什么人物,因此只向朱重八说了:“能让我有几分印象的应该也颇为了不得,见一见应该错不了。”
朱重八原本就有这个打算,也就叫醒了日上三竿依然睡得不省人事的胡大海:“大海,咱们去找找那位彭和尚。”
胡大海困乏地翻了个身,朱重八又推搡了他几下,他这才有些不情愿地坐起,睡眼朦胧地打了个哈欠问道:“你不是要寻些对你有助力的能手吗,一个行医治病的和尚你找了有什么用,用医书上学来的本事替你打仗?”
“他如果是个只会医术的和尚,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投奔他去?他一定不简单,你快起了同我去见一见他。”胡大海这才在他的催促声里抓了自己的褂子套上身,然后站起活动活动了筋骨道:“我真是服了你了,走吧。”
朱重八早打听了彭和尚的所在,旁人看他是个小和尚也乐意告诉他,说是彭和尚现在与他的许多门徒都住在一处全家人外逃废弃下来了的宅子里。
宅子外排着一条不短的队伍,都是听闻彭和尚医术高明又不取一文而来的百姓。另有两个胖瘦不一的健壮的汉子守在双手环胸守在门口,颇为谨慎地打量着四周。胖的那个看见了朱重八与胡大海,着重打量了胡大海,然后拍了拍那稍瘦的汉子道:“老赵,你看那两人。”
这就是被彭和尚收作徒弟又取名赵普胜的曾经“双刀赵”了。
赵普胜听了他这话也转头看向了朱重八与胡大海,然后便松开了环胸的双手,阔步走到了两人面前:“这位小师父和同伴看着都不像是有疾的样子,来我师父这是有别的什么事吗?”
“你拜了和尚作师父怎么没有剃度?”朱重八听他称彭和尚为师父,又见他还是一副俗家子弟的模样,有些疑惑。
“家师说有侍奉佛祖的心意便尽够了,很是不必刻意剃度入佛门,心中有佛便可成佛。”赵普胜答了他,朱重八若有所思。他原本就觉得能让绿林好汉纷纷投奔的人不会简单,眼下听了彭和尚说的话更觉得他奇异——哪里有和尚会说出这种话的。
“小师父还未回答我的问题,你与同伴到这有什么事?”赵普胜又追问了一句,这才把朱重八把思绪中拉出来:“我有心疾,想要请彭师父替我看看。”
赵普胜半信半疑地上下看了他:“心疾?你说你饿出了毛病我还能信,心疾是个什么病?”
“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病,只是偶尔会让我心痛得几乎昏过去,这才来请彭师父替我看看。”朱重八答的不似作伪,赵普胜只能点点头:“行吧,那你让师父给你瞧瞧吧。”然后他便让朱重八排到了队伍的最后。
那胖些的壮汉名叫项普略,也就是曾经的“项甲”了。彭和尚手下门徒中较为出众的门徒都被彭和尚取名了,名中都带了“普”字。他也走了过来,向胡大海问道:“那你是有个什么病?”
“我?我没病,我陪他来的。”胡大海老实答了,赵普胜与项普略原本就不觉得他这健壮的模样像有病。若是他答有病反而要怀疑这两人的来意了,但胡大海既然老实,他们也稍安心了些:“那你就别进去了,同我哥两守守门,等小师父出来吧。”
胡大海望了望朱重八,见朱重八朝他点头也就答应了,有些困倦地又打了个哈欠,直接倚着门框闭目养神起来了。
许久,朱重八排进了屋内。他见彭和尚慈眉善目,替病人把了脉又问了症状后便能推断出病人所患疾病,很快便提笔写下病方吩咐病人去他门人那里拿药材。他的医术高明看来是名不虚传的。
朱重八来得晚,也就排在队伍的最后,等他坐到了彭和尚对面时,屋内也就只剩了彭和尚与他两人了。
“师父姓彭,不知道您的具体名字叫什么?”朱重八伸了自己左手让彭和尚的食指搭上了自己的手腕,然后问道。
“我名彭莹玉。”彭和尚笑了笑,然后将自己的手挪开道:“你虽说肝胃颇弱气血不足,但是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我没看出你有什么疾病,你的病症如何?”
姜妍听了他的名字灵光一现,彭莹玉可不就是她看的《倚天屠龙记》中明教五散人之一嘛。书中的明教对应的应是现实中的白莲教,她想到这又提了心,她与朱重八一路看来的白莲教教众实在没几个好东西。
“我有心疾,每每发作仿佛要夺我性命一般的疼痛。”
“哦?”彭莹玉有些意外,若是病症如此严重,不至于他把脉没觉出任何问题:“那都是什么时候发作?”
“我娘饿死的时候,我大哥和我爹病死的时候,我无法好生安葬他们的时候。”朱重八说的有些艰难,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来,道:“我投入庙中,唯一对我好的小师兄无辜挨了所谓郡王侧妃棒打的时候。庙中和尚不愿为他请医问药,我眼睁睁看着他伤重不治而死的时候。知道他性命原来只抵得上一头驴的时候。”
彭莹玉愣了愣,明白了朱重八所说的心疾到底是什么了。
然后他便听朱重八继续说道:“半年前,我遇到了一个对我极好的徐娘子,收留了我在她酒楼中,把我当亲弟弟看待。然后自称白莲教的匪徒杀进了城中,我当外甥似的阿岚被他们一刀捅死了,徐娘子被他们掳走后更是死的凄厉,我甚至没法带着她的尸身回去好生安葬。陪我一同寻徐娘子的乞丐六子也死于非命,只我侥幸逃出生天,于是心痛至今。”
“师父知道这心疾吃什么药能治好吗?”他盯着彭莹玉的双眼,认真地问道。
彭莹玉的毛笔悬于纸上,久久没有下笔写下一个字。直到毛笔上所沾的墨滴落发黄的纸张上,留下一个宛如鲜血滴落的印记,他才叹了一口气,将毛笔放下:“无药可治。”
他站起身,走到房门处朝向宅子外的赵普胜与项普略喊了一声:“普胜,普略,今日不再看病了,若是还有病人来请他们明日再来吧。”
赵普胜和项普略虽不大明白彭莹玉的用意,但依然应下了。彭莹玉关了房门,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朱重八:“你想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师父应该也是白莲教的人物吧。”朱重八将自己的推测说出来:“带着门人从袁州逃亡到这里,又让绿林好汉纷纷来投,您在白莲教的身份应该不简单。”
“是,我是袁州一带的白莲教教首。我徒儿周子旺带着教众在袁州起义失败遇害了,我被通缉才无奈逃到了蔡州。”彭莹玉向他说了实话:“白莲教的教旨简单,因此教中也鱼龙混杂。你先前所说的罪行确实有可能就是白莲教中那些没什么信仰,只拿教旨当屠刀的教众干出来的。但白莲教各派之间互不相属,我约束着自己的门人,绝不会让他们干出这样灭绝人性的事。”
听了周子旺的下场,朱重八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如今的元朝朝廷虽然腐败不堪,但镇压小股势力起义的实力还是有的。所以他才没有贸然举起造反大旗——他得等白莲教带动全国造反,局势混乱,元朝朝廷无法压制的时候再趁机起事。
“我观你意思似乎是也有反一反这浑浊世道的意思,是否是要我引你入我白莲教?”
听了彭莹玉的询问,朱重八摇了头:“不,我不入白莲教。白莲教教义在这世道确实是悬在苦难百姓心头的一盏明灯,但若是平定了天下,还干着教义里的所谓劫富济贫之类的事,那就只是兴风作浪。况且白莲教教内等级森严,教主是父死子继,现在同是反元义军没什么,若是到了太平世道里,白莲教几乎就是邪教。”
听他说白莲教是邪教彭莹玉也没生气,只是笑了笑,感觉这个还没脱去少年影子的青年说道:“你的野心倒是不小。我们起义尚且只是为了博得一条活路,你就已经想到了太平世道。你这样的人物,我确实无法收入白莲教中。”
他说着又问道:“那你找我到底意欲何为?”
“我想请您收我为徒,教我强健体魄,多学些如今天下的形势。”姜妍能教他的到底只是些理论上的东西,朱重八想要起义就需要一个像彭莹玉这样的引路人。
“拜师不入教?”彭莹玉摸着自己的白胡子哈哈大笑:“你还是打起了我其他徒弟的主意吧!你觉得我会答应你?”
“您明明是和尚却对徒弟说心中有佛可以不必剃度,那我与您一样心中有为百姓博出路的道,为什么非要入白莲教呢?”朱重八听赵普胜说时便已有了六分把握,这位彭和尚绝不是一个狭隘的人,自己提出的拜师不入教成功可能性颇大。又见自己贬损白莲教时彭莹玉也没有丝毫生气,把握便更大了。
“好。你很聪明,比我其他的所有徒弟都聪明。我收你为徒弟,你是否要做我普字一辈的弟子?”
“我,我已想好了自己要改的名字。”朱重八笑了笑,拿起那支被搁置了的笔,在纸上写下了“朱元璋”三个字:“从此之后我的志愿便是成为诛灭元朝的那一支玉璋。”
第十七章
朱元璋的武艺被彭莹玉交代给了赵普胜教导。每日清早赵普胜耍刀耍得虎虎生威的时候,朱元璋就在一旁扎着马步。开始倒还好,但日头越大越难以站住了,每每朱元璋忍不住小腿打抖的时候,赵普胜就会走过来按住他的肩膀:“你要不然就控制着自己把基础打实了,要不干脆就别跟着我学了。”
对于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小师弟他诸多不解,彭莹玉对朱元璋万分看重的模样,却没有赐他“普”字一辈的名字,每日里他们其他师兄弟一起背诵白莲教教规时,朱元璋也不用参与,只拿着那张彭莹玉珍藏的舆图仔细背诵铭记。
更别说其他师兄弟都是武勇的人,而朱元璋却几乎半点战力没有,似乎一阵风都能把他给吹倒了。
“你在这再扎半个时辰的马步,我去喝口水。”赵普胜拿汗巾擦了擦自己额上的汗,然后用手作扇一边为自己扇风一边往没有烈日照射的屋内走去。
“他走了,你要不还是歇一歇?”姜妍见朱元璋都因着刺目的阳光而微微偏脸了,汗水流过眼睛又顺着脸颊流下,流入他的衣襟中。朱元璋都有些头晕目眩的感觉了,但还是坚持着一动没动:“我现在学武确实已晚了,只能坚持着夯实基础。赵师兄虽说严厉了些,却也是在认真教我。”
朱元璋都这样说了,姜妍不好再劝,好歹用自己凉滋滋的碗壁贴在朱元璋汗津津的胸膛上为他带去些许凉意。朱元璋也知道她心意,原本已疲乏不已的神经也舒缓下来了不少,重又将有些松垮下去的手臂抬到与腹部齐平的位置。
“行,倒有几分毅力。”半个时辰后赵普胜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手上还拿着个酸橘:“停了吧,再扎马步下去筋骨可能要拉伤了。”
朱元璋眼下连扯动面部肌肉向他说声谢的力气都不剩下了,直接身子一软便瘫坐在了地上。赵普胜连忙拽了他软趴趴的胳膊,强拉了他站起:“站了这么久可不能突然坐下,我扶你去墙根那靠着墙站一会儿,等你回过劲了再坐下。”
被赵普胜扶着倚了墙,朱元璋才用干涸地几乎说不出话来的嗓子说道:“多谢赵师兄了。”
赵普胜撇撇嘴,把酸橘的橘子皮给剥了,然后将橘子掰成两半,塞了一半在朱元璋的手里:“补补水分吧你,这声音听得跟鸭子叫似的。”他把半边橘子往自己嘴里一扔,然后说道:“我还要去给人补茅屋顶,你自己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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