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的兰颂性格温吞,柔软,不善与人相交,无论什么时候,只要看到他就能想到温和的水流,浑身上下都是温润无棱角的。而现在单单是躺在那里的一个身影,就让人莫名感觉到了无边的锐气,好像从头到脚的尖利都竖了起来一样。
裴熠很快上前几步,摇摇明明睁着眼却对屋内声响一无反应的人,语速飞快地低头道:兰兄?兰兄!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跟我们说啊!庄少主现在也来了!
庄清流走到床边,也低声喊了句:兰颂?
她话音落,床上两颊深深陷下去、眼睛毫无聚焦的人果然缓缓动了一下。可是下一刻,他的反应忽然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兰颂猛地一把抽出了悬挂在床边的佩剑,狂乱刺出,吼叫道:你滚!滚啊啊啊啊啊啊!!
庄清流瞬间惊疑地侧身避过,季无端和裴熠则是惊呆了,飞快上前,一左一右地紧紧按住兰颂,大声道:兰兄?!兰兄,这是庄少主啊!到底是谁害了你!你现在是不是神智混乱识错人了?!
兰颂疯狂扎动怒吼:我没有认错!就是她!!心机深沉,道貌岸然,滚开!!滚啊滚!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庄清流低声眯眼道:什么意思?说具体一点儿?
兰颂攥着剑,紧盯着她的眼睛厉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也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就还来我面前装了。发生了什么你很清楚,我也很清楚所以滚开,我一个字都不想再听你说,连你一眼都不想看。滚吧!赶紧滚啊
庄清流心里陡然升起了无边诡异的感觉,脑海中划过一丝模糊的光影。
兰颂挣扎着挣扎着,居然逐渐剧烈地喘息起来,好像遭受了什么巨大的痛苦。裴熠和季无端震惊错愕得无以复加,连忙又手忙脚乱地将他放开,又得碰又不敢碰地急声道:怎么了?这又是怎么了?碰到你哪里的伤口了吗?!
啊啊啊啊啊我好疼啊,好疼啊救救我,谁来救救我兰颂双手紧紧夹抱住凌乱不堪的头,蜷缩成一团开始在床上来回翻滚。
裴熠和季无端都快崩溃了。
这时,一道干脆凌厉的手风倏地从身后袭来,直直击向了兰颂的后颈,直接将他打晕了。
裴熠转头震惊道:庄
别说话,让开。庄清流镇定地低声上前,拨开床边挡着的两人后,毫不耽搁地伸手,食指压上了兰颂眉心。兰颂记忆中的画面很快极速翻滚起来,可是很奇怪,她大致过了一遍后,什么都没有。
庄清流又闭眼放慢了速度,这次翻来翻去,仍旧什么都没找到,却发现了没找到的原因兰颂脑海中有一段记忆被强行抹掉了。但那居然是去年初冬时候的事,而现在已经快六月了。
她很快睁开眼,深深看了床上的人一眼。
从去年秋后开始,兰颂是没有怎么跟她联系过,可她的心思这大半年来都放在了梅家、后氏、戚忽、段缤、庄篁、岛上的祭坛,暗中到处游走活动的虞氏、镇山僧这种种人和事情上,也没怎么察觉在意。
如果兰颂是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事,那离现在就已经过了太久了。
裴熠耐不住地上看看,又下看看,满脸焦躁地杵着剑问:怎么样?看到什么了吗?
庄清流脸色很凝重地静了片刻后,简单摇了下头,掀眼问二人:去年十月底到十一月后这段时间,他在干什么?
季无端其实一天也很忙,有点懵道:去年十月底?这都过去多久了,我记不得了啊,而且我似乎很久也没见他了,只知道
这时,裴熠语气肯定道:十月底我不知道,但是我去年十二月,年关跟前找他的时候,他回信说是在闭关。而且这大半年来一直是在闭关。
而兰颂因为平日里只跟人通信的习惯,所以即时找不到也很正常。最重要的是,他身上一旦出什么事,被人以闭关的借口来消失一段时间也是正常的。
庄清流很快不再纠于这点,而是转而问:那去年十月底左右,兰家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殊的事?
季无端和裴熠认真想了一会儿,答案如出一辙,都是没什么额外的印象,似乎没发生什么大事。
算了。暂时就这样吧,我会查的。
庄清流又在床上瞥了一眼后,干脆利落地将二人携出兰氏仙府,随便丢在一片水边苇丛中后,自己消失回了梅家。
梅家的灵山脚下,梅花阑兄妹这会儿正在戚忽的墓旁轻声说话,梅花阑每到这种,侧脸都会静静地沉默下来,仿佛浸在浅淡的阴影里。可庄清流一出现,她立马掀睫转头,上前几步接住她问:兰颂怎么了?有什么大事吗?
这里是梅家平日里的避忌之地,四周都安静无人,所以庄清流简单大致地将情况说了两句,然后问梅花阑和梅花昼:你们知道去年十月乃至一冬,兰家发生过什么特殊的事吗?
梅花阑那段时间几乎日日跟庄清流在一起,再加上她对外面的事不怎么上心,所以不用想都大抵不知道。而梅花昼在墓碑前上身站立,认真仔细地想了很久,还是道:应当无什么大事才对,那段时日里,灵璧兰氏的宗主和长老都没怎么出过仙府。
而几乎同时,后氏和梅氏之间的旋涡越搅越大,整个仙门修界的目光都被他们吸引了,就算兰氏有点儿什么事,也很容易无人注意到。
庄清流低头揉揉眉心,嗯了声:那就先这样吧,不说这件事了。她转而道,你这几日已经回了仙府,仙门百家的态度如何?
梅花昼温和地点头应道:很正常,基本都送了祝贴来贺。他长长的袖摆一展,有礼地示意庄清流先走,自己旋即跟上,走在旁边有条有理道,梅家经此一次动荡,之后需要休养多年才能缓过来,所以和朋邻的交好十分重要。我认真想了想,已经准备好了,大抵十日后邀百家举行一次仙宴。
这倒没什么问题,只是庄清流左右随便看看后,问:有些被毁的地方要复原样估计得数月,十日后就举宴吗?
梅花昼边走边道:我的意思是,仙府简单重修一下就可,不必追求像以往一样。而且很多地方本来也未坏,其余要用到的东西,之后再说。
几人走至前山,庄清流有些感慨地到处瞧了瞧梅家以前在梅花夜母子手上的时候,其实还是很奢贵华美的,到处都能看到闪着金光的灿瓦和高大穹殿,这些现在都没了,倒是显得有些寒酸破落户。
梅花昼这时从袖中拿出了请帖,递给了庄清流。庄清流却转头看了一眼,并没有接,而是看着他轻笑道:说了我现在与你们家势不两立,我再现身你们的仙宴不方便。
无碍。我会单独准备,是仅有我们章台梅家之人的一次小宴。梅花昼摇摇头后,目光柔和地轻声道,有很多当日被你从仙府内救出的人,他们也都想当面敬一杯酒谢过你。
庄清流这会儿低头瞧瞧请帖,没说什么了,只是发现了其中居然还有烛蘅的一份儿。梅花昼是郑重托她带回去,到时候也务必请烛蘅过来一聚。
庄清流夹着洒金的梅花笺灵活转了转,笑道:还有她的呢?
梅花昼声音也很温和的笑起来,道:她这些年,也不时教过我许多。
庄清流这时悄悄眼角一转,看了眼旁边的梅畔畔。咩咩果然一副表情淡淡的样子,目光却一直落在面前的小径路上,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