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经意,华大夫解开左钢内衣时,发现他的贴身处有一个硬乎乎的东西。他便取了出来,擦摸了一下沾上的血渍,露出原来的模样。原来这是一把精致的木制梳子,沉甸甸的。他拿在手里掂量一下,知道此物绝非寻常木头制作,便拿到油灯旁边仔细看了看。华大夫甚觉奇怪,感觉这把木梳子十分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于是他随手抓过一快抹布,又认真的擦拭了一遍。将木梳子移近油灯,翻过来调过去的观察。突然,他在梳子手柄端部发现一些浅浅的刻痕。刻痕经历岁月的摩擦,已经模糊不清。但是仔细辨认,还是能够看出它的大概轮廓,这是一个拴着飘带的酒葫芦造型,葫芦口边上还刻着两滴酒液,似乎刚刚从葫芦里滴了出来。
看到这些,华大夫不觉大吃一惊。这把木梳分明是自己祖上传下来的宝物,怎么就落在这个年轻人身上。他盯着木梳手柄的刻痕,反复辨认,确认无误,又看看躺在土炕上的年轻人,疑惑不解。正在此时,门口传来脚步声。管家陪着吕海宇推门进来,后面还跟着什长等几个人。什长一边走一边向吕海宇禀告事情经过,进了屋还没有说完,依然低声的讲述。吕海宇问了一句段哨长的情况,便摆手示意他暂且停止。吕海宇对华大夫说:“他伤势很严重吗?”华大夫点头确认,然后说:“主要是失血过多,伤口感染化脓侵袭内腹,救活的难度很大,就看他自己能不能挺过这一关了。”
吕海宇爱惜的望着左钢,心情十分沉重。前几日他还和左钢促膝相谈,不料却伤至如此。他对华大夫叮嘱说:“有劳大夫了,无论如何一定要救活他,他可是咱们大清的有功之人,冒死从朝鲜回来的。”华大夫提出,为了治疗的方便,将左钢移至他自己的住所,那里换药疗伤更方便些。其实他就是不提,吕海宇也有这个意思。于是众人帮忙一起将奄奄一息的左钢抬到左跨院华大夫的屋子里。这里既是华大夫的住所,也是他的小诊室,一般病人都在这里接待诊治。
刚才,什长的讲述和众人的交谈议论,华大夫已经听得七七八八,大概知道了左钢受伤的经过和大致来历。但是他始终想不明白,这把梳子如何就到了左钢手里。眼下左钢昏迷不醒,更谈不上开口讲话,华大夫无奈只能等着他刀伤治好,能够张嘴说话,或许打听出木梳子的来历。
这天晚上,左钢开始发烧,浑身上下像火炭一样,高烧不退。华大夫忙着给他退烧、换药、冷敷、熬汤煎药,忙的不得了,几乎整宿不曾睡觉。好在跟随他的小徒弟一直跑前跑后,伺候左右,多少也减轻他不少劳累。直到次日晌午,左钢才略略退烧,病情有所好转。期间吕海宇两次派人探望,均无结果。
到晚上,段哨长带人从水锥子村返回,押解几个抓捕的嫌犯送交当地衙门审理,他和属下回府先去看望左钢,见左钢退烧后依然气息微弱面色苍白,难过的掉下泪来。随后他不敢耽搁,直接去见吕海宇复命。二人谈到左钢负伤经过,眼下危在旦夕,都唏嘘不已。
华大夫一边细心照料左钢,不时盯着那只木梳子呆呆的发愣。他思绪翻腾,回想着过往的旧事。那年他刚刚九岁,时值兵荒马乱。他和母亲随乡亲们一起逃难,被一群淮军的溃兵追赶。这些被捻军打散的溃兵在逃窜途中,看见不远处的逃难人群,便不由分说赶了上来,大肆劫掠,他们见东西就抢。母亲随身带着小半口袋糙米,被一个溃兵抢夺,母亲哭喊着要夺回粮食。那个溃兵举刀向母亲砍去,这时候年仅九岁的小亮亮(华大夫的小名)拼命似的冲上去,狠狠的咬住那个人的手背,这才没有砍中母亲。那人疼的龇牙咧嘴怒不可竭,随即推开小亮亮,又飞起一脚将小亮亮踢了一个跟头。他仍不解气,气势汹汹的赶上来,挥刀向小亮亮砍去。
母亲见状,发疯似的扑向小亮亮,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孩子,护住小亮亮的头,翻滚着躲闪砍刀。那个溃兵连续两刀走空,第三刀却劈到母亲的腰间,顿时殷红的鲜血流了下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父亲飞马赶到,一枪将那个溃兵挑飞。他跳下马抱起母亲呼喊,母亲强忍着剧痛,从后背刀伤处摸索出一把木梳子,是这把木梳子挡住了刀锋,才没有将母亲伤的过重。
“师傅,汤药煎好了。”徒弟的叫声打断了华大夫回忆,他抚摸着那把木梳子,擦去眼角泪痕,答应一声站立起来。华大夫接过药碗给左钢一口一口的喂药,他发现左钢渐渐能张嘴了,一汤勺药汁有小半勺能流入他的嘴里。“师傅,他能喝了。”旁边的徒弟惊讶的叫着。华大夫很高兴。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一颗珍藏的仙丹。这是他离开五台山时,师傅特意送给他的,如今只剩这一颗了。他忙叫徒弟从行囊包裹里找出一个布包,打开布包里的小匣子,取出一颗紫红色的药丸。他捏着药丸端详良久,自言自语的说:“能不能救活他,就看你了。”接着他让徒弟取来一碗热水,将药丸掰碎,放在水里搅拌化开,小心翼翼的喂进左钢嘴里。
果然,这颗水解的药丸下肚,左钢腹内传出轻微的咕噜噜响声,眼见他鼻孔微微掀动,气息渐渐浓重变粗。虽然眼睛尚未睁开,但明显比之前要改善不少,生命迹象逐渐旺盛。华大夫很是高兴,又让徒弟取来新研磨好的金创药粉,给左钢换药。这次研磨的药粉也是下山前师傅传授的绝密配方,师傅曾说,非到万不得已不得使用此方,此方毒性很大,是一种以毒攻毒的偏方。华大夫几乎使用了自己全部所学,倾全力救治左钢。
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天下来,左钢的伤势渐渐好转,已经能够说话吃饭。这天夜里,华大夫安排徒弟早些休息,自己一边给左钢做艾灸,一边和他说话。他拿出那把木梳子给左钢看,问道:“这把木梳是你的吧,这是那天我给你剪开内衣,从你身上拿到的。”左钢看了看说:“是的,这是我爷爷的东西,我这次来京城,他特意托人转交给我,说让我找一个人,将这东西交还给他。”华大夫一惊,接着又问:“你爷爷怎么说的,让你交给谁?”
左钢连日来受华大夫的精心治疗起死回生,打心眼里感激不尽,对眼前这个慈祥长者深信不疑。便毫无保留的实话实说:“这件事是我的一个朋友转告我的,当时他伤势很重,只说了个大概。他说此人在恭亲王府上,后来又断断续续的说出‘信物’和一个‘梳’字,我猜测很久,才悟到此木梳是一个信物,或许凭借这把梳子可以相认。”华大夫更加惊诧,他稳住气息,故作平静的问:“那你知道要找的这个人叫什么名字?”左钢脱口说道:“我知道,爷爷说那人名字叫果疆。疆是边疆的疆。”此言一出,顿时惊得华大夫差点失控。他不由自主的眼角湿润,声音沙哑的说:“孩子,我可找到你了。”左钢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什么引得华大夫如此激动。
“孩子,你爷爷要找的人就是我啊,我就是果疆。”华大夫迫不及待地说。说着他拿出自己怀里的一个小小的玉佩,他指着玉佩上一个花纹说:“孩子,你看看这个玉佩花纹是不是和你木梳子的花纹一模一样,都是一个配着飘带的宝葫芦。”左钢惊诧兴奋,紧忙拿起木梳子仔细端详,果然,木梳子上的葫芦纹样与玉佩上的非常相像。华大夫接着说:“你再看看,长飘带上有一个小小的万字结,万字结中心刻着一个字。”左钢将玉佩和木梳子都接过来细看,确实在万字结中间似乎有些刻痕,只是笔画形状都太小了,一时看不太清楚。华大夫将油灯移近,左钢盯着辨认,果然在万字结中心都有一个小小的果字。
木梳子上的这个小秘密,左钢从来就不知道。他从善成手里接过来的时候,也没有仔细看过,当然善成只是受托转交,他也不可能知道,可以肯定左钢爷爷托付善成时,不曾提及此事,或者左钢爷爷本人压根也不清楚。
华大夫激动不已,他抹了一把眼泪,长叹一声,心中暗自默默的祷告:“爹啊、娘啊,咱家的传家宝,又回来了。您二老最关心的事,或许会有眉目了。”左钢见状颇感诧异,他不解的说:“华大夫,您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此刻华大夫心绪稍稍平复,他爱恋的抚摸着左钢的头发,讲述了自己过往的遭遇。
那年秋天,寒风来的特别早,庄稼不及收割完毕,稀稀疏疏的雪花已经飘飘扬扬铺满了北方的大地。这天黑夜,两个年轻人身着黑衣黑裤,头包黑巾,身形敏捷的靠近刘铭传的一座营寨。营寨紧靠一座山洼附近,一条清泉自山洼流出。夜色的营寨万籁寂静,偶尔传出几声犬吠,一队巡营的兵勇绕着凌乱的帐篷和路障围栏前后来回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