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果鸿罡留下断后,掩护左钢带着的十几个清军匆匆向北转移,追赶清军北撤的大部队。左钢依依不舍,看着自己的长官挚友留下断后。他心里十分清楚,留下断后就意味着死亡,今生再也无缘回归故里。左钢当然更知道,眼下最明智的办法莫过于让果鸿罡留下断后,减轻了撤退部队的负担。这个决定像刀扎一样刺痛着左钢的心,他真的想代替果鸿罡留下,可是不行,果鸿罡那宁死都不答应的态度,让他无可奈何。左钢眼含热泪差点大哭起来,他一步一回头,走入了黑森森的青纱帐。
这支十几个人的小部队,漫无边际的走在庄稼地里,找不到前进的方向。他们带着的唯一一个小罗盘,不知道什么时候丢失了。左钢急的不行,想借着北斗七星辨认,偏偏乌云密布根本看不到天上的星星。
远处枪声渐渐停止了,左钢的心像被人揪出来一样,疼的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兵勇们回望着刚刚响枪的地方,都哭了起来。他们都知道自己的长官就牺牲在那里,没有人救他,更没有人给他收尸。他是为了他们能活着去死的。
望着阴暗的天空和一望无际的庄稼地,往哪里走呢?左钢一时没了主意。往前走,路在何方?他左顾右盼思索了一会儿,又叫大伙一起讨论,众人七嘴八舌各抒己见,商量来商量去还是没有一个统一的意见。最后兵勇们一致表示:“既然果大人不在,你就是我们的主心骨,一切都听你的。走对走错听天由命,你说往哪儿走就往哪儿走。虽然就剩我们十几个人了,咱们毕竟是大清的军队,兵随将令,即使差错绝无怨言。”左钢寻思良久“呼”地站起,说:“好吧,既然如此,那就出发。”他按照自己思索成熟的办法,坚定的向前走去。
幽暗的玉米地里,大家拨拉着秫秸杆,深一脚浅一脚行走。一阵阵的凉风吹过,吹的玉米杆和玉米叶摇曳摆动,哗哗作响,似有千军万马在奔跑冲锋,不禁使人产生惊惧错觉。走出一片玉米地之后,前面有一条浅浅的水沟,水沟对面是一片混交树林,既有高大乔木也有灌木,以及茂密低矮的荆棘杂草。这样的地方很难走,不时有人被绊倒或者被蒺藜棵子划伤。
他们穿过混交林又进人一片玉米地,刚刚走出玉米地,正要跨越水沟,一个兵勇突然发现不对劲。他说:“好像这条水沟我们已经走了两次了。”
这句话一下子提醒了大伙,左钢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们走进了怪圈,一个死循环,民间传说的鬼打墙。左钢叫大家暂时停下来,冷静的思考思考,想想问题出在哪里。一些人有些泄气,刚刚出来还没有离开危险,自己先犯了糊涂,是老天爷要惩罚这群大清兵勇吗?
这时东方露出了鱼肚白,天色渐渐明亮。左钢感觉,大家连夜行动,行军中遇上遭遇战。疲惫、饥饿、悲伤叠加在一起,精神过度紧张,不能再走了,该稍微休息一下。再说眼下即将佛晓,大白天行军很危险,不如借此青纱帐里的隐蔽环境,让大家稍微睡会觉,休息片刻。于是左钢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大家都同意。于是找了一块庄稼茂密的地块中间,三三两两的倒下休息。左钢派出两个流动哨警戒,以防万一。
岂料,这一觉他们睡过了头,直到午后时分才醒来。两个流动哨起初还行,换岗后的下一班,两人睡意不消朦朦胧胧也睡着了。睡梦中,左钢突然听到“叭叩”一声枪响,立时惊醒翻身跳起,端起了大枪。
此刻,一大群倭兵已经从一侧围拢过来。刚才的一声枪响是一个流动哨兵打响的,倭兵接近时先刺杀了一个流动哨,发出了声响,惊醒了另外一个。他看见倭兵已经逼近,来不及回去报警,便直接扣动扳机,开了一枪,随即转身往回跑,嘴里大喊:“敌人来了!”
但是这一切已经太晚了,左钢朦胧中仓促应战,招呼兵勇们边打边退。倭兵步步紧逼,越追越近。左钢身边的兵勇不少人中弹牺牲,人数逐渐减少。他们退到那条水沟里,凭借水沟的边坡做掩体,射击追赶的敌人。左钢向左右看看,留在自己身边的人只剩下四个人了。他自知这次是在劫难逃,他问这几个弟兄:“怎么办?我们被包围了。”四个弟兄异口同声:要死一起死,绝不投降。
左钢取出蜡丸,眼含热泪万般无奈,一口将蜡丸吞进肚里。这时几个倭兵已经冲上了水沟的边坡,两个兵勇倒地身亡。聚在左钢旁边的两人已经杀红了眼,端起刺刀冲了出去。很快,其中一个被三个倭兵刺死,另外一个勉强支撑,后退了几步,稍不留神跌倒在边坡摔下水渠。追上来的倭兵连开两枪,水渠里散出了血水。
左钢自幼习武身手矫健,一杆大枪左刺右劈枪托横扫,力敌两个倭兵还拍倒了一个。忽然左钢觉得脚腕子被人抓住,扭头一看,一个倭兵趴在水沟边坡上,一只手使劲拽他的脚踝。这个倭兵的下半身已经被上涨的渠水浸泡漂移,他抓住左钢的脚踝当成了他的救命稻草。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水沟里的水开始慢慢上涨,已经有半人多深了。左钢面前的两个倭兵,看见左钢回头,便端着刺刀直刺过来,左钢躲闪不及,只得双手各抓住对方一支大枪,无奈脚下一滑,脚脖子被人拽住拉下水去,整个人也滑到水沟里。那两个倭兵毫无防备,也被手中大枪的牵拽拖翻,跟着左钢一起栽倒在水沟里。
左钢滑进水沟,虽然被呛了两口水,但是手里死死握着那两支大枪。那两个倭兵跌进渠水,脑袋被水淹没,顿时晕然发懵,双手松开枪托,开始胡乱刨水挣扎救命。
这条水沟原本只是浅浅的水流,夜间左钢等十几个人曾经两次趟水通过,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怎么忽然水位涨了起来了。原来天快亮时,村子里负责浇水的渊老汉早早起来,到渠道闸门处准备放水浇地。他路过玉米地想顺便掰几个玉米,一会儿烤熟当早饭吃。他走进地里,无意中发现有不少的人在玉米地里睡觉,被吓了一跳。他不知道这些人的底细,害怕遇到什么坏人,便慌慌张张往回跑。渊老汉跑出玉米地,慌不择路走错了方向,他拐弯抹角上了回村的主路,恰好迎面遇到榎木的一部分倭兵往城里走。渊老汉更加害怕,急忙又钻进玉米地躲避。
那伙倭兵看见一个人神色慌张钻入庄稼地,便紧紧尾随追赶,一直追到左钢等人睡觉的地方。他们就包抄过去,刺杀了放哨的卫兵,对左钢等人实施突然袭击,把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渊老汉跑了一阵,把倭兵甩的远远的。他忽然听到后面枪声不断,再仔细听听,枪声不是冲他来的,倭兵也没有追他,而是冲着玉米地里睡觉的那伙人。他停下脚步,扶着一棵树杆哈吃哈吃的喘息。好一会儿,他渐渐意识到被倭兵袭击的那些人,很可能就是在村子里休整的清军,是自己不小心把倭兵引了过来。
渊老汉后悔至极,连连跺脚,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他暗自思忖,这件事如果传到村子里,自己还有什么脸面,特别是对不住自己的大侄子渊南柬。这也太给渊南柬丢人了。想来想去他无计可施,有心回村报信也没有什么用,自己去帮着清军,只能是白白送命。渊老汉低着头望着渠水滞呆呆的发愣,忽然他想起来一件事,不如我开闸放水,将这大渠里灌满水。如果倭兵追击清军,或许能截住他们,给清军帮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