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尹梓杰甚觉无趣,又觉自己言辞失当,不该为此与自家朋友一争高下,便主动退让。笑着说:“你看,我专门去大黑家买了油炸大虾,知道你最好这一口。”说着便将大虾夹起放在渡边太郎面前。渡边太郎嘻嘻一笑,接过大虾说:“我早就馋了”便津津有味的朵颐起来。他一边吃一边说:“不过,有一事有人让我提醒你,这件事并没有结束。野津雷寺那边似乎还不死心,他们派出人手私下里秘密调查,可能对你很不利。”
“我听说,他们秘密拘禁了几个脚力帮的人,后来又都释放了。那些人咬定是赶车老汉的过错,审来问去也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口供,和警视厅掌握的内容大同小异,只是苦了那个老汉。”渡边太郎补充说。尹梓杰摇了摇头说:“我早就猜到了,野津雷寺那帮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与我杠上了。”渡边太郎又押了一口清酒,略作沉思说:“梓杰君,我看你还是避一避的为妙,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尹梓杰不解的问:“你让我如何避法,难不成再回朝鲜。”
“如果回朝鲜,虽说算不上完全之策,但也可以暂避风头。中国的兵法云:三十六计走为高。你留在这里,在这帮人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总惹得他们心惊肉跳。万一再被你拿住什么把柄,岂不是不好。”渡边太郎说完,尹梓杰回答说:“如此说,他们是横竖看我都不顺眼,巴不得让我滚蛋,越远越好啊。”
“话也不是如此说,对某些人而言,叫做眼不见心不烦;但总归减少了你的风险,万一被他们抓住点纰漏,又何苦来着。”渡边太郎劝解着说。尹梓杰沉默不语,他也在思索渡边太郎的话。他觉得重回朝鲜其实无所不可,反正如今是孑然一身没了牵挂,省得在此看别人脸色无端生气。
想到这里,尹梓杰说:“渡边君所说,不无道理,容我再考虑一二。这几日我打算去拜访一下赖之林,嗷!就是真优子的前夫。他给我不少的帮助,怎么也得当面答谢,况且受人点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二人说到这里,收拾了吃剩的餐羹便告别而去。
隔日,尹梓杰备了几样糕点水果,去寻访赖之林。上次与赖之林分手时,他记下了赖之林的地址,便依照赖之林所说的方位寻寻觅觅。中午时分他走近一处典型的日式庭院。庭院门口有一老妪,慢悠悠的给几盆花草修枝剪叶。尹梓杰上前打听赖之林的住址,老妪说正是此处。随后尹梓杰说明来意,老妪便引着他走进小院,转过几道篱笆矮丛,看见一处汤池。汤池里已经没水,干枯见底,池壁上的一些石料明显松脱,有几块已经掉在池里,看得出汤池已经好久没有使用了。
绕过汤池的一处窄小连廊,在一间居室的推拉门旁边,老妪轻声说:“有一位客人来访。”过了好一会儿,屋里才传出一句话:“请他进来吧。”老妪拉开门,示意尹梓杰进去。
走进屋,尹梓杰感觉室内气氛沉闷光线不足,有一种压抑的感觉。屋里那人似乎刚刚起床,衣带尚未系好。那人转过身来,一眼就认出了尹梓杰,他惊呼:“哎呀,这不是梓杰君吗!你终算记起我了。”随后不等尹梓杰回话,便关切的问长问短。
刚才尹梓杰猛然走进门,一时不适应屋里黑黢黢的环境,竟然没有看清赖之林的面目,故而不曾贸然说话。听到赖之林的声音,他才确认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就是那天晚上曾经救过自己一命的赖之林。其实那天晚上他就不曾看清赖之林的面目。
尹梓杰连忙躬身施礼,表示道谢。他讲了别后忙于美静子的丧事,一直不得空闲,琐碎家务耽搁多日才登府致谢。不一会儿,老妪端了两杯茶水进来,赖之林敬茶,二人叙礼落座。赖之林开门见山问及事后警视厅追查的情况,尹梓杰即如实相告。经过那晚的同力合作,也算共患难一场,二人自然十分亲近,无话不说。赖之林问到他的今后打算,尹梓杰将渡边太郎的话说了一遍。鉴于目下处境艰难,他想不如暂回朝鲜旋避一时。赖之林听了之后沉默一会儿,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
不知不觉二人谈论了半个多时辰,老妪进来催促用餐。赖之林说离他家不远处有一间居酒屋,还是很不错,请尹梓杰去那里吃酒。尹梓杰坚持不去,说在家里吃点就行,而且他还带来了一些糕点。
没过多一会儿,老妪端上来两样蒸菜一壶清酒,二人便移步邻室的餐桌,边吃边聊。两杯清酒入肚,尹梓杰不由又有些沮丧,勾起了他近日的烦恼苦闷,他便将这些天的所思所想说了出来。赖之林听出了尹梓杰的意思,他对高升号死亡一千多清军兵勇深感自责,总觉得自己罪孽难容,爱妻之死便是上天对他的惩罚。赖之林一直注视着尹梓杰的表情,他渐渐感觉到尹梓杰确是真情流露,绝不是虚诈诓骗。于是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梓杰君,我虽没有去过天津,也不曾有丰岛的经历,做为佛教弟子我也有同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岂能如此造孽。话说回来,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况且你也是被裹挟其中。既能大彻大悟为时不晚,佛语有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此时也只能向佛请罪,虔诚悔过,多多少少补救以往。”
说到这里,尹梓杰不解的说:“如何补救,此时如果让我以死去抵偿,我愿死一千回。不是我贪生怕死,即使我死也恐怕难以求得佛祖的原谅。”赖之林笑笑说:“人吗,岂能生而知之,况且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中国古人曾经有一句名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事就看自己怎么做了。”
“如果能让我有少许的报偿,我愿万死不辞,只求一丁点的心里安慰。”尹梓杰表情严肃,十分诚恳的回答。
赖之林觉得尹梓杰坦诚可信,言之凿凿,便信心增强。他试探着说:“梓杰君,你多在中国或者朝鲜周旋,不知道你是否听说…‘天道教’这个组织?”尹梓杰略作思考回答:“‘天道教’…,我在清朝那边只是偶尔听说,但是不知道这个教派是做什么的。后来在朝鲜那边,倒是常有人说起‘天道教’。人们说起来都是神神秘秘的,所以没有详细的了解。有人说他们飞檐走壁御风而行,神奇的不行,我却不信。”赖之林眯眯笑着说:“其实‘天道教’是从佛教脱胎而来,它以主张天道为己任,非常接近百姓的疾苦,劝人向善脱离苦海。很多人并不了解,民间将他们神话了。”
尹梓杰若有所悟,似乎想起什么,他接茬说:“我想起来了,朝鲜那边很多人都拥护‘天道教’,他们好像和东学党有些渊源。不少地方揭竿起义,尤其这次日本出兵朝鲜,他们宁愿帮着清军打仗而东躲西藏,绝不接济我们这边的粮草物资。”赖之林说:“问题就出在这里,清军是帮助朝鲜,而日本是侵占他们,包围汉城占领皇宫禁闭国王,人家能不恨我们。”
“这么说,‘天道教’的人应该是好样的。”尹梓杰认真的说:“既然如此,我倒想和他们多些往来结交。在社会上多个支持正义的朋友,遇事也好有个帮助,起码不至于陷入不仁不义。”忽然尹梓杰眨眨眼睛,盯着赖之林问:“之林君,你如此了解‘天道教’组织,想必阁下是‘天道教’的人了?”
赖之林歉意的一笑说:“哪里话啊,我只是有心加入,但不知道他们是否接纳。虽然接触过几人,但毕竟交往不多,我只能算是半个‘天道教’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