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龙里住户不多,有二三十间低矮的土坯房和一条狭窄的街道,民房散布在街道两边。倭兵过桥之后沿着唯一的村路向村子走来,他们端着大枪小心翼翼摸索前进。夜色黝暗,漆黑一片,他们看不清路也分不清房舍,走进村口不远,约莫接近村子中间。一个倭兵小队长看见一处房门虚掩着,便端着枪踹开房门闯了进来。掩在门后的阿满,抡起枪托砸向他的脑袋,立刻将其打倒在地。此时对面房子埋伏的于光炘和他带领的几个武备学生,听见动静,便立即向街上的倭兵开枪,顿时打倒了前边的几个,紧接着埋伏在屋里和房上的兵勇纷纷开枪。先头闯入的倭兵死伤大半,走在后边的倭兵扔下几具尸体掉头便跑。
一个倭兵中队长举起武士军刀,哇啦哇啦的喊叫了几句,开始组织第二次冲锋。他们一边胡乱打枪,一边喊叫着冲进村子,试图以人多枪多的优势火力压制清军,抢占屋顶。但毕竟村路狭窄难以展开队形,只能以纵向一字队形前进,无法发挥火力优势。于光炘带着几个武备学生利用有利位置,躲在暗处冷静还击。阿满带着人爬上屋顶依托烟囱的掩护,居高临下射击,打退了敌人的进攻。倭兵不得不再次放弃进攻退出村子,撤到稻田里,躲在田埂下和清军对射,有些则撤退到村边的沼泽地中,分散卧倒和清军交火。
此时远处又有一大队倭兵蜂拥而来,阿满一看情况不妙,猛然想起果珲罡的嘱托,见好就收不得恋战。他跳下屋顶吹了一声口哨,下令兵勇撤退。沼泽地里的倭兵发现村子里枪声渐渐停止,便站起来准备进村追击。突然他们侧后方多处响起枪声,顿时吃惊不小,以为被包围了,急忙调转枪口向侧后方射击,双方没打几下,那边的枪也不响了。
原来,倭兵侧后方是左钢带了一哨兵勇赶来袭扰,以便配合阿满的队伍撤出村子。另一个方向有一队清军的马队侧向冲了过来,枪声大作佯装进攻,逐渐逼近这片稻田和村外的沼泽地。夜色昏暗中倭兵三面受敌吃惊不小,一时不辩真假,又听见战马嘶叫便不知如何是好,更不敢贸然进村追击。阿满、于光炘等利用敌人一时懵圈慌乱的机会迅速撤离。出村后沿着小路,直接进入不远处的一片灌木林。这次渡口设伏,多亏了当地人的配合,提前查看了路线和周围环境,尤其是撤退的道路,没有遇到多少障碍就安全地消失在树林之中。
为了配合阿满他们安全撤离,果珲罡特意请示总兵大人派出冯义河的马队策应。其实清军马队根本无法在沼泽地里发挥作用,只是虚张声势袭扰敌人的侧翼,为设伏在村里的兵勇撤出创造条件,这一招还真的起了作用。过了好一会儿,周围枪声稀疏,渐渐停止。倭兵才猜测出这可能是疑兵之计,才小心翼翼地进村收拾尸体。
几乎在渡口之战打响的同时,果珲罡派去监视尹梓杰的人急匆匆进帐报告,尹梓杰不见了。果珲罡淡淡的一笑,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跑不了,”随即带人出营追捕。
尹梓杰掌握了清军回防牙山的情况,便趁人不备用老办法送出了情报。然后不露声色地继续做他的朝鲜翻译。傍晚时分,一个兵勇通知他,刚才巡夜士兵捉到一个奸细,像是朝鲜人,果大人让他参加审讯。起初尹梓杰稍显紧张,害怕被捉的人是他的那个同伙。进帐一看他不认识,此人仅仅是一个被日军收买的当地朝鲜人。
这人胆子很小,一个兵勇举起皮鞭准备刑讯逼供,仅抽了他两鞭子,便跪地求饶实话实说了。他供认倭兵许他重金,让他刺探清军动向,主要是行军路线、驻地、人数等。审讯中这人还交代说,倭兵让他多联络些当地人偷窃清军的物品、粮食,尽可能给清军制造麻烦。
尹梓杰问这个朝鲜人:“你还打听到了什么情况?”此人竟然说出,他的同村老乡从牙山回来,看见牙山清军大部队转移,大多已经离开了牙山。此言一出惊的尹梓杰打了一个寒颤,果珲罡说要回师牙山,原来这是一个圈套,这一切都是在演戏。所幸尹梓杰有多年的间谍经验,遇事不慌沉着应对,脸上不露一点痕迹。这段朝鲜话的问答,尹梓杰来了个偷梁换柱。翻译成汉语时,将大部队转移的内容换成大部队进进出出,似有大的军事活动,表述极为含糊。
整个审讯过程中,果珲罡一直若无其事地盯着尹梓杰的表情,察言观色。他从尹梓杰面部细微的变化中,察觉出了他的反应。审讯结束后,大家又议论了一些其它的事,然后各自散去。
尹梓杰不缓不慢回到自己的帐篷,看见同室的几个人聚在一起正在玩牛牌,并没有人注意他,便佯装睡觉。他躺了不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小肚子疼,可能是吃的不合适了,要出去排便。尹梓杰离开帐篷向营外一处常去的如厕地走去,没走一半,他四下一看,没发现有人注意他。于是他趁着夜色昏暗,躲进一处兵勇的伙房。伙房里已经空无一人,他看见灶堂旁边堆着一捆柴火,便于隐蔽处取出随身携带的火镰火绒,擦擦两下引燃火绒,顺手将那捆干柴点着了。尹梓杰急忙离开伙房躲藏起来,在暗影里盯着着火的地方。
黑夜中突然出现了火光,非常醒目,巡夜的哨兵首先发现了伙房着火,立即大声呼喊“着火了!着火了!”。临近的兵勇被惊醒,便不顾一切纷纷冲出帐篷,前去救火,现场顿时人声嘈杂混乱不堪。尹梓杰趁着人群混乱,拐弯抹角溜出营地,从事先留意的一条小路急速逃跑。
这条小路很狭窄,掩在两侧半人深的杂草荆棘丛里,如果不熟悉地形,就是白天也很难分辨出路的走向。尹梓杰走出不远,他回头看了看没有发现后边有人跟踪,心里稍稍平静一点。正当他自鸣得意,庆幸自己手段了得,略施小计便虎口脱险之时。突然前边草丛中跳出四五个大汉,身着清军兵勇的号坎,手持老套筒大枪挡住了去路。此时尹梓杰意识到已经没有退路了,伸手从衣袋里抽出一把短刀,举刀向自己的咽喉刺去。孰料身后扑上一人,一把将他的右手手腕死死的抓住。尹梓杰再想用力已是枉然。刀尖仅仅划破他颈侧肉皮,渗出一抹血迹。他扭头一看,夺下他短刀的人正是果珲罡,立时哑口无言自认倒霉。他手一软,当啷一声,短刀掉落在地上。两个兵勇一拥而上,将尹梓杰反剪二背捆了个结结实实。
尹梓杰被押回大帐,这时一个兵勇进帐回禀,伙房的火已经扑灭,烧坏了一顶帐篷和少量物品,并无大的损失。
果珲罡令人松开尹梓杰的绑绳,啪的一拍桌子励声喝问:“你可是倭寇奸细?”尹梓杰并不害怕,理直气壮地反问:“我是大日本武士,你便怎样?”他的话音未落,朴金喆一个巴掌搧了过去,打的尹梓杰踉跄了两步,差点摔倒,嘴角立时流出鲜血。果珲罡一摆手示意朴金喆退下,然后冷笑一声说道:“尹梓杰啊尹梓杰,我看你是蒋干盗书,聪明反被聪明误,送出假情报还有什么得意的。”
一听这话,尹梓杰像霜打了的茄子,低下了头,这句话直戳到他的痛处。尹梓杰混迹中国多年,算得上是半个中国通。虽然三国演义没有读过,但是三国故事、评书也知道一些,蒋干盗书的故事情节他还真的晓得。因为他的老师教授孙子兵法时,曾经以蒋干盗书为例,介绍过反间计的应用。只是没想到这次竟然被人利用了,当了一回蒋干。
尹梓杰抹了一下嘴角的血迹,心有不甘地反叽:“卧草一战,你们不是也没占多少便宜,还不是我在危难之时力挽狂澜,胜你一筹。”果珲罡哈哈大笑并不生气,命人给尹梓杰端来一碗水,让他漱漱口,然后说道:“你将我军回防牙山的假情报送出,导致安城渡口中了埋伏,这不是拜你所赐,损兵折将吗?”
二人冷嘲热讽反唇相讥,尹梓杰一副不服气的架势,端着武士道的做派,死不低头。凡是问到机密事情,他便腾挪躲闪不予回答,或者避重就轻,拒不说出实质问题。果珲罡看出此人是鸭子煮熟了嘴不烂,不让他受点皮肉之苦恐怕是难以撬开他的口。便下令将其押下去再审,交由几个朝鲜人收拾他。
不到半个时辰,朴金喆回禀“尹梓杰服了。”原来这个日本人并不如他自己宣称的武士道那样,坚贞不屈。一顿棍棒下去竟然跪地求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