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十上)
众人叹了口气,陪着他摇头苦笑。阎锡山多疑善变,光占便宜不吃亏的性格,算是被鲁英麟摸了个透。按照他所说的办法,也的确有很大可能将阎锡山与日本人之间的交易彻底搅黄。然而大伙如果明知道阎锡山在与日本鬼子悄悄勾结,却不能公开阻止,反而要想方设法替此人遮挡隐瞒,无疑有些对不起北路军抗日铁拳的美誉,更对不起那些刚刚战死在沙场上的弟兄!
“这件事,其实重庆方面未必一点动静都没听到!”知道自己的提议,未必能让在座所有人都心服,参谋长鲁英麟想了想,继续语重心长地说道,“可听到之后又能怎么样呢?甭说阎司令长官眼下还没跟日本人达成协议,即便协议已经达成了,只要他一天没有公然接受日本人的官职,重庆那边就只能继续装糊涂。否则,用军事解决,肯定会将阎司令长官和他麾下的两个嫡系集团军,立刻逼到小鬼子那边!用政治手段解决,有韩复渠这个前车之鉴在,咱们阎司令长官,怎么可能轻易离开他自己的队伍?!”(注1)
闻听此言,众人叹息声愈发沉重。从前一段时间伪德王和军统之间的关系发展上来看,重庆方面的确应该早就察觉到了阎锡山跟日本鬼子之间在眉来眼去。毕竟陶克陶只是伪蒙疆自治政府的参议员,而德王却是整个伪蒙疆政府名义上的最高行政长官。然而重庆方面却迟迟没采取任何针对阎行动,只可能是真的像鲁英麟分析的那样,是由于害怕彻底逼反了阎锡山,不得不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甚至重庆方面也有很多人认为抗日战争已经彻底看不到胜利的希望,所以巴不得通过阎锡山的试探,找出一条可以苟安一隅的道路来!
“既然你这么说,就按你的方法办吧!反正我只是个军人,就懂得打仗!”又是一声长叹之后,新编整三十一师师长孙兰峰瞪着通红的眼睛说道。
他是今天晚上反对包庇阎锡山态度最坚决的,也代表了北路军中大部分少壮派将领的意见。这些人或者曾经在阎锡山麾下没受到过任何重视,或者是傅作义自立门户之后才加入的北路军,心中对阎某人没任何感情,只唯傅作义马首是瞻。
既然少壮派们在孙兰峰的带领下做出了妥协,接下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很快,大伙就达成了一致意见,将这份可导致国民政府再度分裂的文件彻底封存,以其他相对缓和的方式,促使阎司令长官放弃左右逢源的幻想,重新走到正确的道路上来。
既然大伙念着旧日恩义无法去揭发阎锡山,当然也就像傅作义先前所感慨的那样,没有什么脸面再去追究安华亭私纵大汉奸王英的罪责。后者跟大汉奸王英之间的关系,与大伙跟阎锡山的关系一模一样,都受过对方知遇之恩,都是后来因为政治理念不同而分道扬镳。并且以安华亭的土匪性格,如果因为私纵王英的事情上了军事法庭,肯定会使用各种手段将阎锡山勾结日本人的事情公之于众。届时,非但阎锡山本人会带领着他麾下的两个嫡系集团军铤而走险,北路军不顾名族大义包庇老长官的事情,也会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进而成为全国媒体口诛笔伐的目标!
这么多宿将、名将,却被一个出身草莽的暂编师少将师长牵着鼻子走,众人心里头甭提有多堵了。达成决议之后,很长时间都提不起继续说话的兴趣,一个个叼着烟卷,大口大口地猛吸。
天气乍暖还寒,指挥部的门窗都是紧闭着的。十五六支老烟枪同时在里头喷云吐雾,很快就令屋子里呛得无法再坐人。北路军总指挥傅作义憋得难受,转过身,一把扯开屋门。同时背对着大伙厉声呵斥,“行了!想过烟瘾请去外边!看看你们,一个个都成了什么样子?!这里是指挥部,不是戏棚子,也不是电影院!”
“嗯——嗯!”大伙被训得一阵气结,赶紧将只剩下一个屁股的烟卷儿按进各自面前的烟灰缸里,用力掐灭。
“勤务兵,把窗户全都给我打开,放点儿新鲜空气进来!”傅作义懒得看大伙那副没精打采的模样,怒气冲冲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大声命令,“再给大伙打点儿热茶来提提神,然后继续开会!别人怎么着,那是别人的事情。咱们这里,最重要的事情是收拾小鬼子!”
“对!咱们北路军是北路军,跟别人不一样!”董其武等人挺直腰杆,大声附和。
“早就不是一家人了,何必死乞白赖往一块凑合!”孙兰峰等少壮派也冷笑着强调。
这些话如果是前一段时间有人敢在公开场合说,少不得还会被傅作义大声教训。在他心目中,一直把阎锡山当作自己的长辈和老师。但是今天,傅作义却只是愣了愣,没有说任何澄清的话。阎锡山想保住的是山西,是晋绥军这个军事政治集团。而他傅作义,想保住的却是整个中华民族。与整个中华民族的存亡相比,阎锡山以往对他再多恩情,也显得太单薄了。他可以替阎司令长官遮掩过这一次,却不可能再替对方遮掩第二次,第三次。也不可能跟着对方的脚步往遗臭万年的绝路上走。这是他最后一次违背自己的本意去维护老长官,算作是对往昔恩情的一个交代。从此之后,晋是晋,绥是绥,天底下再也没有“晋绥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