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帝笑道:“周公之礼,自古有之,如何就不正经了?若我将来去做个卖书画的孟夫子,还不能调戏一回家里的孟娘子么?”
纪青盈听着靖帝随口调笑,心思也迅速理清了这里头的关系——太上皇肃帝若是早已不能生育,而郗太医又给傅妙庄诊出了身孕,那这里头就只有两种可能了。
要么是傅妙庄使用了某种强力的药物,能让像郗太医这样的国手都认定是怀孕,那么当中应该就是太上皇与傅妙庄的合谋计策,目的当然就像靖帝提到的一样,试图向臣民证明圣躬康泰,还有复辟的可能。就算不会正式让靖帝再交出这个九五之尊的位置,也可在太上皇的尊位上重新参政议政。
而另一种可能性,就比较狗血了。那就是傅妙庄真的怀孕了,年过五旬的肃帝真是“喜当爹”。
无论哪一种可能性,身为人子的靖帝其实都不好过。
既然如此,看破莫说破,纪青盈也就不再跟靖帝说什么大事小事、正经不正经,反而主动抱了他一下,整个人柔软的身体都直接贴了上去,那熟悉的亲密接触之后,纪青盈非常确定靖帝大约是又起了兴致,才狡黠一笑:“皇上快去罢,别让太上皇等了。”
靖帝淡淡看了她一眼:“纪小怂,你果然很出息了。等朕回来再收拾你。”
第121章
靖帝一去,便是整整一天,表面上朝元猎场的马蹄声欢笑声似乎并没有停息过,然而纪青盈却从下午开始便感受到了这繁华康乐的景象之下的危机,因为午膳过后,原本一直守卫在营帐外的御前翊卫副统领燕晨便被叫走,又换了新的侍卫过来。
说是新的,也不是真的脸生,毕竟纪青盈在靖帝身边这样久,出出入入之间见过不知道多少次侍卫轮替,大致上有谁是经常守卫在乾熙殿与书房门外的贴身侍卫,纪青盈还是认得出的。
所以这过来代替的侍卫,纪青盈都是见过的,初时并没有什么不安的感觉,还道是燕晨临时有事或者换岗暂休等等。毕竟人都是需要吃饭喝水上厕所,什么高手高人也不能免去的。
然而到了下午,纪青盈都睡了一个午觉起来,靖帝不但没有回来,门前的侍卫又换了一次。
虽然这仍旧是纪青盈见过的御前翊卫,但是人员轮换频频之间只有一个可能,就是靖帝在外不断地在抽调人手。
像往常一样,纪青盈唯一能做的就是存个档,然后耐性等着。其实她对靖帝还是很信任的,以那个家伙的腹黑沉稳、算无遗策,就算有什么状况都能搞定的。
很快天色就暗了,一直等不到靖帝回来的纪青盈也没什么胃口,吃了点东西又小睡了一会儿,露珠姑姑和小苜蓿见她休息也就退出了帐幕,都守在外头等着听令侍奉。
纪青盈这一觉却睡得莫名香沉,再醒来的时候竟是入夜,而叫醒她的不是终于归帐的靖帝,却是面色谨慎而郑重的德海公公:“娘娘,皇上请您过去一趟。”
纪青盈算是已经睡得很足了,因而清醒得也极快,立时便知事出有异。首先一件,她小睡之时是换了寝衣的,无论靖帝叫她离帐是大事还是小事,都没有不换衣服就出门的道理。那么进门叫她的人怎么不是露珠姑姑或小苜蓿?
另一则,便是德海公公亲自进门传话,露珠姑姑和小苜蓿也该立刻跟进来服侍她更衣才是。除非进门的人是靖帝,那才会将所有服侍的人都直接留在外头。
“知道了。”纪青盈起身,自己去拿了外衣直接披上,同时察觉了此刻帐幕之外兵甲粼粼,护卫兵士的行动之声明显要杂乱许多,一听就不是一支巡防护卫的脚步声。
德海公公一个字也没有再说,纪青盈虽然有些疑惑,但直觉不该多问。所谓隔墙有耳,那还是有墙的情况下,此刻一层帐幕之外,指不定有什么呢。
果然,在她简单更衣束发之后随着德海公公出门,登时呼吸便微微屏住了一瞬间。门外的护卫又换了一轮,人数比之前增加了一倍,除了几个眼熟、但是与下午不同的御前翊卫之外,还多了几名完全没见过的羽林卫。
而原本应该等候在外的露珠姑姑、小苜蓿等侍女从人一个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四名服色不同的宫监宫女,另外还有王府总管模样的人一同跟着。在这样“浩浩荡荡”地迎候她的人群中,除了德海公公之外,就只有郗太医与谢允是熟人了。
众人看见纪青盈出来,同样神色各异,但共同之处便是除了行礼称一声“萱嫔娘娘”之外,谁都没有多说话。
自从纪青盈穿越以来,还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但大大小小的风波折腾了一年多,她也早不是当初那个动辄惊慌的纪小怂了。
“免礼。”纪青盈轻轻按了按自己手中装着存档珠子的荷包,便直接扶着德海公公的手上了人群之后那顶预备好的软轿。
其实软轿行路时间极短,而透过那隐约能见光的纱帘,纪青盈只能看见自己软轿前后左右灯火通明,德海公公与谢允一左一右随行在侧,而成队的侍卫跟随护卫的兵甲之声铿锵粼粼,简直有种行在战阵中的感觉。
再深呼吸了几次之后,软轿终于停下,这次伸手来扶纪青盈下轿的人仍然是德海公公,只不过谢允几乎是同时上前,随侍护卫的距离大约只有一步之遥。
纪青盈在明亮的灯火下立刻认出,这是夏太后的营帐,一眼扫过去,呼吸又是微微一窒——这原本应该只有简单护卫与随侍宫人的宽阔营场,此刻竟然密密地站满了人,翊卫、羽林卫、宫监宫女、太医医士,还有数名能看出是王府或国公府管事服色的随侍之人。
夏太后出事了?
太上皇难不成喜当爹之后还想把傅妙庄扶正、所以给夏太后提前发盒饭?
但是想想就知道不对,如果真是夏太后出事,哪里用的着这样把自己弄过来?小苜蓿和露珠姑姑等人又到哪里去了?
带着满心飞速的推论和猜测,纪青盈挺直了背脊走进了夏太后的营帐。首先看见的是面色铁青的靖帝,纪青盈心里便是微微一安。只要有他在,她就没那么怕了。
这时再向余人行礼——夏太后自然是端坐上位,再旁边是以英国公为首的几位辅臣,另一侧则是以谦亲王、右江王等几位宗亲长辈,坐在最末的则是靖帝的庶长兄恭亲王,及养在傅妙庄身边多年、如今才刚满十四岁的靖帝幼弟康郡王。
这场面略有尴尬,除了靖帝与夏太后可以安坐不动之外,余人皆起身还礼。纪青盈就算只有四品嫔位,那也是靖帝的妃嫔女眷。君臣之别,不可轻忽。
只是纪青盈能明显感觉到,众人回礼的动作大多是象征性地敷衍了一下,倒不是因为如何轻视她这个宫女出身的四品萱嫔,而是看着她的眼神满了敌意和审视。
“给萱嫔看座。”夏太后身为当场地位最尊之人,主动开口,声音仍旧轻柔端和。
“萱嫔。今日白日里你在何处?”靖帝沉了沉,便接口问道。
纪青盈不由皱眉,这是要问不在场证明?所以才将之前在营帐外的侍卫宫女等等尽皆带走?
但她本也不必有什么心虚隐瞒,便坦然答了,有关自己整日间的行程,几时在几时在做什么,露珠姑姑或者小苜蓿谁在身边,午膳晚膳什么时候用的,送进来的是什么,吃的什么,拿出去的时候什么样子等等。另外还有她下午曾经出去散步很短的时间,又有询问靖帝是否归帐等事,所以才能看见门外的侍卫一次次更换轮值。
这一长串回答出来,清晰明白,条理清楚,靖帝的眉宇却没有舒展太多。而在座的英国公与谦王爷等人同样面色凝重,沉吟不语。
“萱嫔的回答,倒也清楚。”夏太后轻轻道,“只不过……”
“只不过这清楚得也太刻意了些。”右江王性子急,直接冷着脸接口,“寻常人哪里会将几时几分做什么都记得这样清楚,还有理有据有佐证?分明是预备好了的!”
纪青盈朝说话之人扫了一眼,根据她解锁的记忆以及从靖帝处得知的信息综合在一起得知,右江王府是皇室旁支里头颇有分量的宗亲一脉,虽然不及谦王爷,却也在宗亲里算是能说上话的。而在肃帝朝多年的风云起伏当中,右江王府一直都与恭亲王来往紧密,好像先前跟蘅芳宫也有不少走动。
“王爷这是什么话?”纪青盈又飞快地扫了一眼靖帝的脸色,随即冷笑道,“皇上亲自垂问的事情,答得详尽仔细也是罪过了?难道面对皇上,也要答的不尽不实、藏头露尾,才是王爷眼里的‘寻常人’?王爷若是觉得我所言有虚,尽管拿出实证来,不然您这是要当着皇上与太后娘娘的面,污蔑宫眷、诛心论罪吗!”
右江王立刻变了脸色怒道:“你这贱——”
“右江王!”靖帝啪地一拍桌子,“放肆!”
右江王论辈分是靖帝的叔父,虽然也惊了一下、自知骂人的言语不宜出口,却并不当真过于畏惧,悻悻转了头,口中还是道:“是老臣失言了。不过皇上偏爱内眷,也要分大事小事。眼前的情形是太上皇的安危和清誉,皇上还是仔细想想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