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明只是这么不轻不重的唤了一句,手掌都捏紧了的梁生这心里却立马就跟着紧张地咯噔了一下。
因为他发现瞿朝的眼角余光并不像是开玩笑,更甚至他的每一步举动其实都是在实打实地洞悉他的内心想法。
这般想着,后背有点发毛的梁生卡紧了的嗓子眼里像是吞了块大石头,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就等着瞿朝还想往下说什么,而果不其然,人大佬压根就不是和他在这儿说笑,反而是表情平淡就继续往下说道,
“在你眼里,今天证券所看到那一个个你看不懂的数字是什么”
“数字”
听到这话,梁生就是一愣。
作为一个今天之前还对一切投资经营学一窍不通的门外汉,这个十分高阶的问题,显然不是他的文化程度能够回答得了的。
“在西方的市场投资学中,一切数字变量都代表了商品和货币的原始价值。”
“价,价值”
“嗯,商品的价值,货币的价值,如你所见,那些大板块上数字都是浮动的,甚至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做着改变,这就和市场大格局内每天变化的物品价值一样,但数字是可变化和可操控的,那种规律完全可以因人为改变,而有能力去掌握这样操控能力的人,就是具有真正操盘能力的人。
“”
“梁生,就你之前在初期经营茂金时所表现出来的天赋,我有理由相信,你的思维模式并不保守,或者说你的性格天生就适合从事具有一切风险性质的职业,在你眼里,你知道如何用正确又省力的方式实现事物的最大化价值,那你觉得相比起你的价值,曹老板一家人和你弟弟这些人本身又存在多少价值呢
“”
这话说的可有点冷酷残忍不近人情了。
但从瞿朝这种一切遵从绝对务实主义,并将所有事物都能转换为最大价值的人来说,他此刻会对梁生问出这样的问题也能够预见。
“万事都讲究个分辨和取舍,你是个聪明人,咱们做生意的半生拼搏无非就是想在这世道闯出自己的一片疆土来,你还年轻,往后就会明白在绝对的金钱利益面前,有些东西,其实很是不值一提。”
“”
“曹老板夫妻对你有恩,但也不需要像你现在这样拉扯着他们一大家子的施舍,你们厂子里的业务目前是还没完全铺开,工商局那边的开厂文书也还没批下来,所以有些小企业的共有股份制弊端就也还没跟着显露出来。”
“”
“但早晚你会明白的,一个企业,或是任何一种经营模式在逐渐扩大规模之后,最直接不过利益冲突之下,家人,朋友这些关系在金钱面前都是极为脆弱不可靠的,比起和外人不停耍心眼,要和自己曾经最信得过的人翻脸才是最伤人的,他们是你的恩人,却也是未来极可能会绊住你手脚,让你施展不开的人。”
“”
这话说着,算是今晚屈尊一场,帮他分析这一切利害得失的瞿朝也将手里的那只芙蓉王,搁在烟灰缸顺势落下了一点点烟灰。
那手指轻轻按下烟灰的样子像碾过一只弱小可怜到不具备反抗能力的蚂蚁般随意。
果不其然,那粉身碎骨的烟灰才一彻底飘进去,就被旁边墙上空调机带起的风给吹散了,连灰都没剩下。
其实以两人的能力,地位和财力,不说今后究竟会怎么样。
就是现在,瞿朝能对他说出这么一番难听又刺耳的大实话也是难得了。
而听完这话梁生不得不承认,有些说话有水平的人在与他人对话和谈判的过程中,似乎就是有其天生独到的语言技巧。
不仅听上去极具说服力简直能把死的都说成活的。
还能从各方面,轻轻松松就把他这试图开口微弱反驳的气势给压得荡然无存。
尤其是他还活过两辈子,这些成年人稍微经历过人情世故,都该明白的粗浅道理他也不是不明白。
这也导致了一向反应极快善于狡辩,此刻却干巴巴低头坐着的梁生面对着瞿朝一时竟陷入了某种紧张窒闷,或是煎熬沉默之中。
“至于,你那个还在读书也没什么生存能力的弟弟,就更一目了然了,你其实完全可以另外给他找一个合适的本地寄养家庭生活,让一个健全的家庭去照顾他,教育他,而不是自己去分心担负起他的人生,因为,你的文化程度也使你并不具备教育一个孩子的能力。”
“”
“这些利害得失你明显都清楚,但却依旧选择了这样的生活,倒让我有点好奇你的意图了,可我也想让你明白,我现在亲口问你这话也不是让你自由地选,打从一开始,我看中茂金的目的就和当时与我们竞争的对手一样,我看中的是品牌和有能力的你,而不是整个茂金,我知道,你现在需要这个机会,而我愿意给那么,你现在给我的答案呢”
这自灵魂深处而来,却也和大石头一样死死压在人头顶上的问题就这么毫无心理准备地落下来了。
一时间,额头上都是密密麻麻汗的梁生也不知道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
汗津津黏糊在一块的五根手指好像有点抖,两只耳朵有点堵的难受,嗓子里沙哑的声音也莫名有点发不出来。
但他仿佛知道,自己这根没骨气的脊梁骨,好像在瞿朝施加在他身上的这种无名的压力下有点怯了,像是反驳也反驳不出什么像样的话。
有点怕,有点慌。
有点好不容易直起来的背,又要不自觉收到诱惑,往下弯做别人孙子般的屈辱和憋闷。
可他既不敢直视瞿朝那久经名利场,所以纯粹理性到有点残酷的眼睛,又心虚到说不出自己真的一点不在乎,哪一天真的卷着铺盖滚回去变为一穷二白的苦日子。
这么想着,头顶高级饭店的天花板吊灯依旧金碧辉煌,空调机的风灌得人脖子依稀发寒,冷汗也不由自主地往外冒。
可这一桌子起初说是给他接风洗尘的山珍海味,却让屁股底下的那张凳子都有点扎的梁生忽然不太敢随便下筷子了。
“你好,两位先森,你们刚刚点的宫廷佛跳墙好啦,要现在就趁热端进来乜”
恰在这时,外头操着口广州口音的女服务员也态度极为礼貌地笑眯眯敲敲门。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本来如坐针毡都快认输的梁生有片刻的分神。
他之所以会分心,理由其实还有点不合时宜地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