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他轻一示意,再度扶着她上了马车。万般心绪搅得红衣顾不得席焕也在旁边,坐定后便钻进了席临川怀里。
马车缓缓驶起,她愣愣地回想着这样简单而和睦的相处有过多少次。也不难记起最初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她怕他怕得要死,头一回同乘马车时,以满心的防备心态正襟危坐了一路,直坐得身心俱疲……
除夕夜,府里自是比平日热闹。
听闻顾南芜的母亲的病已大好了,又可能多少碍于礼数,她便回了席府来。早在席临川和红衣回来之前便领着下人们一起上下打理妥当,写了春联剪了窗花、笼灯也皆换了新的,让府中一片喜气。
夜幕降临时,府中年纪小些的婢子们耐不住性子,又不太敢自作主张,就有胆子大些的撺掇着席焕去点了第一串鞭炮。火光闪动着向上窜着、噼里啪啦的声音震得耳朵疼,而后就如打开了闸门一般,各色烟火愈加夺目。
院中传了歌舞,红衣和席临川坐在亭中看着这片盛景,说不准心中是喜是悲。
红衣远远望去,席焕和小萄不知又因为什么事情追打起来。一如席临川待她一样,席焕与小萄玩闹时也是一边逗她惹她、一边又忍着护着,他分寸拿捏得合适,这四个月下来小萄的心事便轻了许多,笑容一天比一天真切。
遥遥传来一片问安声,二人举目看去,歌舞也正停下。
是陈夫人来了。
所过之处歌舞姬依次见礼,她搭着婢子的手径自走到亭中来,席临川一揖、红衣一福:“母亲新年大吉。”
“娶了妻,越来越不像话。”陈夫人冷着脸,目光凝在红衣面上,“连宫宴也敢不去,半点规矩都不讲了。”
相见便是这样的面斥,一时弄得气氛尴尬。二人相视一望,谁也没来得及谢罪,陈夫人便清冷又道:“宫宴就罢了,好好给我把年拜了。”
他们怔然间她已落了座,从袖中取出的两个用红线穿成、下面还坠着平安结的铜钱串子,往案上一搁:“谁先来?”
两人互一拽衣袖,再度互看一眼,默了一会儿,一齐跪了下去。
“母亲新年大吉,来年一帆风顺。”席临川下拜道。
红衣紧张地想了想,添上一句:“双喜临门。”
“……”席临川挑眉,斜眼一睃她,“三阳开泰。”
……这什么节奏?!红衣发着怔脱口而出:“四季平安”
席临川的声音四平八稳:“五谷丰登、六六大顺。”
他连说了两个,她没意识到“阴险之处”,开口就续上:“‘妻’贤子孝……不对!”
话一出口方知不合适,哪有祝女人“妻贤”的!扭头怒目而视:“你故意坑我!”
席临川忍笑不语随她发火,端坐在席的陈夫人被他们方才的一唱一和弄得神情都僵了……
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味来,陈夫人一声轻咳,蹙着眉头让二人起身,红衣暗搓搓地细细打量,看出她也是一副绷笑绷得艰难的神色。
这般一同熬过了旧岁、守到了新年,各自回房就寝时已是后半夜。
红衣和席临川一同回到广和苑,疲惫地栽倒在榻,不过多时便已睡得昏沉。
再睁眼时,天色已明。四下看看,却是在自己的南雁苑中。
眉头一蹙,红衣唤了人来,眉头轻皱:“半夜把我弄回来了?”
“是……是公子吩咐的。”那婢子屈膝一福,回话的神色有点不安,“昨□□子睡下后,公子去沐浴,刚出了房间不知怎的就晕过去了,很快便是高烧,烫得厉害……”
红衣心中皱紧。
那婢子又说:“过了半刻才醒过来,睁眼便说立刻送娘子回南雁苑来。后来……又请了郎中,清晨时太医也来了,但方才奴婢去打听时烧也还未退。”
“我去看看!”红衣翻身便下了榻,伸手抻过衣衫,便要一边往外走一边穿。走了两步,却被那婢子侧身一挡:“娘子别去……”
红衣神色一厉。
“公子下了严令,不让娘子去广和苑,一步也不许进。”婢子小心地观察着她的面色,稍作停顿,又说,“所以……娘子您就算去了,那边的人也不会让您进去见的。”
红衣栗然呆住,听得她又说:“对陈夫人、少公子和小萄姑娘也是一样,且还有更奇怪的吩咐——平日里服侍的人大半也换了,目下在里面侍奉的,都是昨晚齐伯连夜新挑的。说是……说是孤儿不可、家中独子独女皆不可、有婚约的也不可。光这样说能用的人也还不少,但听闻齐伯将人召齐后又按公子所言说了些什么——没人敢透出话来,只是泰半人听了之后就不肯去了,气得齐伯大怒……”
这安排是什么意思,倒是不难理解。是他不想拖累别人,但病中又不得不有人照顾,只好去挑牵扯少些的、且自己愿意涉这险的。
依席临川的性子,做出这样的安排并不奇怪,但……
红衣完全没想到,甚至完全没有去想,他会不许她去见他。
他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这个打算,一个字也没有提。
她默了良久,没有与眼前婢子辩什么,只说:“我先去看看母亲,晚些时候,请太医到我房里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