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想,便这样说了:“不是不好吃吗?女郎自己不想吃,便塞给在下吃?”
尹叙并非揶揄打趣,而是明白透出了自己的不悦。
却不想,她抿了抿唇,说:“因为我娘说,不要浪费粮食……”
一个“娘”字,再次撬开了她的眼泪匣子,她又簌簌的流起眼泪来……
这是真想娘了,想到面对一碗不能下咽的面,还记着娘亲的教诲,自己吃不下,找别人吃也好。
真是娇气又质朴。
许是看出了他的拒意,她退了一步,两手举在身前摆了摆:“你不吃就算了,我自己吃……”
说着,她如上刑场般走回桌前,吸吸鼻子,拿起筷子开始吃,然后一声不吭哭的更凶。
一时之间,尹叙甚至分不清她是想娘想的,还是吃面吃的……
也是那一刻,尹叙由衷的对她的父母感到钦佩。
能养这么大,不容易吧。
……
青年在对面坐下时,哭着吃面的少女愣了一愣。
尹叙是有洁癖的,从不与人合食,他不可能吃她吃过的这碗面。
但他又另外叫了一碗面。
都是出手阔绰的客人,纵然小二哈欠连天,依旧没有放过挣钱的机会。
已是深夜,尹叙用三倍的价钱,买了一碗据说很难吃的面。
他面无表情的抽出筷子顿了顿齐,转而握住,又看向对面两腮鼓鼓呆呆看了他许久的少女,淡声道:“趁热吃,要坨了。”
说完,他自己吃了一口,然后顿住。
少女偏偏头,眨巴眨巴眼,还看着他。
尹叙看了她一眼,低声认可:“的确很难吃……”
“噗嗤——”脸上还挂着眼泪的少女,竟破涕而笑。
尹叙下意识抬臂护住自己的碗,可她动作更快,先捂住了自己,愣是没有渐出一点汤汁。
这个举动,多少让尹叙感觉到了一丝教养的味道,也不再计较她的麻烦和娇气,飞快的把面吃完了。
她也终于止了眼泪,跟着认真吃面。
吃完面,尹叙打算回房,却见她还坐在那。
客栈虽然打烊,但一楼大堂会有人彻夜守夜,大门也会留下一个窄窄的入口,是给临时有急登门的客人留的。
她一个女儿家,独自坐在这里,多少有些不合适。
“女郎还不回房?”
她看向他,闷闷的摇头。
尹叙觉得她实在有些麻烦,可还是没走:“你一个女儿家坐在这里很危险,早些回房。”
她又看他一眼,这才说:“我出来时,阿谨还没睡,我等他睡着,去看他一眼再回房。”
尹叙很少管别人的闲事,但今日偶然看戏看了个全,他似乎懂了她的意思——
说到底,她还是对弟弟的病情不放心,怕他悄悄地就没了,所以才要看一眼再回房。
可她又不想让人看到自己哭了,否则也不会躲在这里一声不吭的哭,所以才要再等等。
尹叙皱了皱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又听她说:“今日幸得郎君相助,还没有请教你的名讳,来日也好登门报恩!”
尹叙像是找到了一个暂留的理由,转过身面向她,说:“在下姓尹,家中排行第三。”
她笑了笑:“原来是尹郎君,我姓云,单名一个珏字。”
尹叙点点头:“云娘子。”
这便算相互认识了。
见她不走,尹叙已经不知道叹第几声暗气,忽道:“若你不介意,我可以与你出去走走,夜间寒凉,好过在此干坐。”
尹叙说的出门,可不是他们孤男寡女单独出门,而是带上彼此的护卫侍从一道出门。
可是云珏已经很高兴了。
她戴上帷帽走在他一步之外的位置,虽然一路上没说什么话,但脚下的步伐确然透着雀跃之态。
尹叙看在眼中,继续负手而行。
意外的,他们逛到了一片深夜夜市。
不过这个夜市和长安城内供大族游乐的夜市不同,并不算长的一条街上,卖得都是些简单的小食,卖相瞧着一点也不精细,却家家都有人光顾。
见云珏好奇驻足,尹叙主动解释:“这些都是很晚下工的夜工,自长安而出有诸多水系,便也有许多船工水手,漕运定时定量,有时为了赶路城,夜里也要搬运货物,忙到很晚,力气活容易饿,便有了这样的地方,其实不少摊贩都是家眷,踩着时辰点,只在夜里营生。此外,更夫和夜行人也喜欢遇上这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