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殿下,喝口水罢。”
王府众亲卫们都是百战老兵,对于宿营之事自是熟稔得很,林成斌只需几道命令下去,一众人等自能按着要求去部署安营事宜,自无须其过多操心,只是一见到李显正沉闷闷地立于小山包上远眺河西方向之际,林成斌却是不免有些子忧心了起来,微叹了口气,从马背上取下一个皮制水囊,亲手在小溪里灌满了,缓步走到李显身旁,低声进言道。
“嗯。”
李显有些子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接过林成斌递过来的皮囊,仰头狂灌了一气,末了,将已空了近半的皮囊随手丢还给了林成斌,也无二话,蹲下了身子,顺手从边上的灌木丛上拗下一折树枝,扯去了枝叶,在地上画了起来,寥寥数笔间,一副河西地图已是草草将就了出来。
“成斌,你看噶尔?钦陵那厮会先攻何处?”
李显低头看着地图,手中的树枝连点几笔,已将敌我态势表明了出来,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之后,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道。
“啊……”
林成斌显然是没料到李显会就此事发问,登时便愣了一下,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如何应答才好了。
“没事,孤只是随便问问,成斌有甚想法便说说好了,只当聊天便可。”
关于噶尔?钦陵的动向问题,李显早就已不知推演了多少回了,自是已有了主张,此时发问还真就只是随口罢了,这一见林成斌紧张若此,不由地便笑了起来。
“回殿下话,噶尔?钦陵素来狡诈,用兵甚诡,按其目下的阵势,看起来主攻的是鄯、廓、河、芳四州,然末将却以为此中恐将有诈。”林成斌虽说只是低级武官出生,可悟性一向不错,这几年跟着李显,自是没少精研兵书,论起战略来,倒也颇有些见地。
“哦?为何如此说法?”
林成斌此言一出,李显脸上的笑意登时便更浓了几分,可也没直接点评,而是笑着追问道。
“回殿下话,噶尔?钦陵此番出兵之用意在粮,鄯、廓、河、芳四州地虽光,粮却不丰,纵使打下四州,也未见能有太多所得,且此四州乃我大唐边关重镇,经营多年,工事完备,且皆有重兵把守,虽未见得是吐蕃大军之敌,可要拖延其进展却非难事,以吐蕃此时之境遇,强战之下,纵使能胜,也是得不偿失,倒是兰州一路兵力并不算雄厚,虽有金台扼守大通河之天险,却并非不可下之城,若是末将领兵,当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举击破兰州,掐断河东我军增援之道路,何愁河西不下,河西一丢,安西独木难支矣,偌大之西域恐将尽丧无疑。”
林成斌这些日子也没少私下琢磨战局,心中也颇有所得,只是李显不问,他也不敢以己见去干扰李显的思路,此时李显既已发了问,林成斌自是不再保持沉默,这便潺潺而言地将所思所想一股脑地全都道了出来。
“哦?哈哈哈……,成斌果然有用心了,好,此战过后,孤便将尔外放了去!”
李显还是没有点评林成斌的战略分析,而是哈哈大笑地将手中的树枝往地上一扔,站将起来,给出了个承诺。
“啊……,殿下,末将……”
一听李显如此说法,林成斌可就急了,他可不想外放为官,在他看来,哪怕是当一州刺史,也远不及跟着李显来得强,别的不说,光是兵略一道,便可从李显处学得不少,这一旦离开,再要回来可就没甚希望了的。
“此事战后再说好了,走罢,该用膳了!”
林成斌的心意李显自是了若指掌,奈何李显也有着自己的苦衷,一者是河西各处要隘必须有着亲信去把控,再者,按大唐律制,王府属官,尤其是高级武将,三年一换乃是定制,李显可不想在这上头让人给参了去,此际见林成斌急着要推辞,李显立马一摆手,截住了林成斌的话头,也不给其多解释的机会,大步便向小山包下的军营行了过去,林成斌见状,自是无奈得很,摇了摇头,拖着脚跟在了李显的身后,满脸皆是毫不掩饰的沮丧之色……
“都看清楚了么?那厮便是英王,一头值万金,就看你沙老大拿得拿不得了。”
就在李显远眺陇关方向之际,离其所在的小山包不过两里许的一处密林中,也有着数人正默默地观察着李显的一举一动,直到李显下了山,一名精壮的中年汉子这才轻笑了一声,朝着站在其身侧的一名络腮胡大汉调侃了一句道。
沙老大不是旁人,正是横行陇东、陇右的大盗“黑风盗”的瓢把子沙万里,党项人,原本是一小部落头人之子,其所在之部落因投靠了吐蕃,在永徽年间的战事中,被唐军剿灭一空,沙万里遂率残部为盗匪,先是流窜各地为祸,后,势力渐涨,便在庆州落了地,占山为王,成为盘踞在陇东、陇右一带的巨寇,其手下坐拥数千之众,唐军屡次进剿,皆不利而归,其势遂坐大矣,此番受了重利之诱,率手下精锐数百人,从小路越过陇山,悄然潜伏于此处,目标正是李显一行人。
“刁三,你个小兔崽子的,那可是一杀胚,能那么好取,你小子不会自己去弄,还找老子作甚?”
沙万里往地上呸了口浓痰,斜了先前出言的那名汉子一眼,旋即便将目光滑向了刁三身边一名头戴黑色斗篷的蒙面汉子,语带试探之意地骂了一句道。
“沙老大这话可就不仗义了,谁不知晓俺刁三是独行客,嘿,哪比得上您沙老大落地为王的主儿,若是俺也有您这么多人马,还等个毬毛的,老子自己早上了,还轮得到您老来吃这碗饭?”刁三不屑地撇了下嘴,不甘不愿地反骂了回去,似乎对没能吃了独食极其不甘一般。
“嘿,奶奶的,早叫你小子入伙,你偏要走单帮,得,这回傻眼了罢,嘿嘿,咱也不跟你多玄乎,要咱出手也成,定金再加一倍,见了钱,咱便干,不给就散伙!”
沙万里阴笑着回骂了一嗓子,只是眼光却是始终盯在了那名斗篷客的身上,眼神里满是忌惮之色——三日前,旧相识刁三便是带着此人来到了山寨,言及有票大生意要做,光是定金便给了两千贯的飞钞,足足是沙万里的一年劫掠之所得,可把沙万里给眼红得不行,甚至动了杀人灭口的心思,只是几番试探下来,发现这斗篷客为人机警不说,一身武功更是高得吓人不说,便是几名随从也尽皆是高手中的高手,且来头似乎极大,沙万里这才不敢妄动,不过么,该敲诈的时候,沙万里终归还是不会手软的。
“哼!”
斗篷客似乎怒了,极之不悦地冷哼了一声,可还是没开口说话,而是手一抖,一张折叠好的飞钞已如飞镖般地射向了沙万里。
“哈,够意思,这票买卖咱干定了,走,伙计们,准备爽上一把去!”
飞钞来势虽速,可沙万里却只是一伸手,便已轻松接到了手中,摊开一看,见是张千贯的飞钞,登时便乐得眉开眼笑,也不管斗篷客与刁三神色究竟如何,大笑着便领着一众手下走进了密林的深处……
第三百五十六章夜战八方(二)
“大人,那厮就是个蛮子,向来无礼得很,还请您老多多担待则个。”
沙万里那等旁若无人的举动一出,刁三可就尴尬了,旁人不清楚斗篷客的来历,可身为局中人,刁三却是深知那斗篷客有多狠戾,唯恐其迁怒于己,忙不迭地凑到斗篷客的身前,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拱手作揖地道着歉意。
“无妨,待死之人耳,有甚可计较的,去,看好那厮,莫让其坏了大事!”
斗篷客显然并未在意沙万里的无礼举动,只是阴冷地从面纱后头扫了刁三一眼,阴测测地吩咐了一句道。
“诺,属下遵命!”
斗篷客既已发了话,刁三自不敢有丝毫的大意,躬身应了诺,紧赶着行进了密林之中去了。
“青龙,发信号!”
斗篷客死盯着刁三的背影看了好一阵子,见其确实已行远了,这才收回了目光,瞟了眼远处的英王府营地,寒着声下令道。
“诺!”
斗篷客身后站着四名精干至极的中年人,一个个精气内敛,乍一看与寻常人无异,可身上隐隐透着的血腥之气却令人不敢小觑,尤其是为首的一名长须大汉更是有着不怒自威的风仪,光是站着不动,便有种令人心折的气度,然则此时一听斗篷客发了话,那为首的大汉却没有丝毫的不愉之色,恭敬万分地躬身行了个礼,而后伸手从背后背着的一个竹筐中取出一个蒙着布的鸟笼子,手一抬,蒙布已是掀了开来,露出了内里,赫然竟是只关在笼中的苍鹰,但见其一扬手,整个鸟笼已被震成了碎片,扑簌扑簌地落了一地,笼中的苍鹰却是丝毫无损,受惊之下,乍然展翅,瞬间便飞上了高空,在空中盘旋了一圈,便即如箭矢一般地向着陇关方向飞了去,不数息,便已消失在了暮色之中……
夜渐渐地有些深了,一轮圆月高挂天际,将皎洁的光辉撒遍大地,宛若为万物镀上了层亮银色,万籁寂静,唯有不知名的小虫尚在草间幽幽地鸣唱着,天地间一派宁静的祥和,连续奔波了数日的王府亲卫们除了轮值的十数名明暗哨之外,大多已沉进了梦乡之中,然则李显却依旧没有一丝的睡意,独自端坐在几子后头,对着几子上摊开着的大幅地图,默默地推演着,神色虽平静如常,可眉宇间却隐隐带着一丝的忧虑之色。
李显不能不忧虑,毕竟那噶尔?钦陵可不是个易与之辈,尽管其大部分动作李显都已通过“鸣镝”的人手知晓得一清二楚,问题是吐蕃军多骑兵,调动起来远比唐军来得迅速了许多,而“鸣镝”暗桩子限于地位,压根儿就无法接触到真正的战略核心,换句话说,吐蕃军眼下这等明火执仗的架势难保不是种迷惑战术,其兵锋所向何处李显实不敢轻率地作出个论断来,万一要是判断失误,那丢掉的可就不止是一州两州之地了,很有可能整个黄河以西都将尽丧敌手,若真是如此,李显可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民族之罪人来着。
河西不好守乃是公认的事实,不但因河西之地狭长,缺乏纵深,要点过多,极易被人拦腰分成互补相连的数截等弱点,更因着河西之地民族众多,大小部落盘踞其中,汉人在此处并不占大多数,甚至可以说是少数民族,要想巩固民心可谓是难上加难,没个三年五载的教化,压根儿就无法瓦解各部族对大唐的戒心,至少在开战之前,这个任务是断无实现之可能,唐军不单无法从这些大小部族处取得支持,反倒得分出很大的一部兵力来压制各部族的蠢蠢欲动,偏生此际因着国库空虚的缘故,国中的援兵又完全指望不上——按李显的估计,援军最快也得明春才能派得出来,而这大半年的时间里,李显能依靠的也就只有河西四万常备兵与各州加起来不足三万的地方守备部队,这么点兵力比起吐蕃的二十五万大军来说,实在是差得太远了些,正因着有如此多的不利因素在,李显的心又岂能真正放松得下来。
不好守也得守,此战没有丝毫的退让之余地,一切走着瞧便是了!李显反复地推演了良久,心不单没因此安稳下来,反倒因之更烦上了几分,索性懒得再多想,吹熄了几子上点亮着的烛台,走到行军床边,重重地倒了下去,打了个哈欠之后,连日赶路的疲倦立马便涌了上来,眼一闭,便来了睡意,正打算就此沉进梦乡之际,一股子心悸感突然没来由地从心底里迸发了出来,而且其势愈来愈烈。
嗯,怎么回事?李显精神一紧张之下,睡意登时便就此消退了个干净,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狐疑地皱了皱眉头,实是想不明白那股子心悸之感是从何而来的,这便披上了件单衣,大步向帐门处行了过去,将将要伸手掀开帐门上的帘子之际,突地又站住了脚,沉吟了一下之后,走到了左近悬挂横刀处,一伸手,将刀连鞘摘了下来,挂在了腰间,而后,大步便走出了中军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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